第17章 洞房花燭夜(1)

第九章 洞房花燭夜(1)

六月的天很熱,樹上的知了總是在沒完沒了地叫。人們出門要麽趕早,要麽趕晚,總之不會選擇在中午陽光最烈的時候。

清晨,太陽還沒有升起來的時候,連空氣都透着一股難得的清涼,一輛馬車緩緩行駛在街道上。只看馬車上懸挂的竹簾流蘇,還有跟随在旁的使喚婆子,就知道這肯定是哪家千金出門。

大家千金出行,随行護衛也是少不了的,這一行人也有四五個家丁護院跟着,但這樣一群人,明顯不是一群十幾號渾身透着煞氣的彪形大漢的對手,現在馬車便被這樣一群帶着凜冽煞氣的大漢給截住了。

然後一個粉妝玉琢長了一副好相貌的少年從後頭拍馬上前,十三四歲的模樣,眉眼尚帶着稚氣,可是看這做事的風範,卻實在是熟練的潑皮無賴的套路。

離主幹道不遠的一條臨街小巷內,一個頭戴鬥笠、身背竹簍,一身粗布麻衣的姑娘停下了即将邁出巷子的腳步,微微往上擡了擡鬥笠的帽沿,方便自己能看得更清楚。

「姊,怎麽了?」她身後的竹簍裏突然發出一道小奶音,然後一個同樣頂着鬥笠的男童從竹簍裏站了起來,扒在她的肩頭跟她一樣朝那個方向看。

「好像要發生點兒什麽的樣子。」姊姊如是說。

「姊,你難道就不覺得那馬車上的标記眼熟嗎?」弟弟提醒。

「隔這麽遠你都看得清?」姊姊懷疑。

「那個,就站在馬車最跟前的那個,看着像不像跟着嚴師兄來過咱家的那個随從?」

「你知道的,我不怎麽記人。」程玥寧說得無比坦蕩。

程昱趴在她肩頭,繼續跟她咬耳朵,「我覺得像強搶民女。」

「這天子腳下,光天化日的,會不會太蠢了?」程玥寧不以為然。

「搞不好對方是皇親國戚啊。」程昱有不同見解。

「嚴師兄可是禦史的頭頭,搶他家的人不怕被噴到死嗎?」程玥寧提出最有力的實證。程昱畢竟年幼,一時也沒什麽反駁的話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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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程玥寧熱衷于幫助弟弟熟悉京城的大街小巷,主要是因為前不久的拍花子事件剌激了她,然後就讓她完全罔顧了自家弟弟根本極少出門的事實。

對這事,齊淵是很想撓牆的,別人家的待嫁新娘那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門心思繡嫁衣。他們家的這個待嫁新娘繡嫁衣是不用指望了,但還有不到十天就出嫁了,她竟然還每天背着她那寶貝弟弟在京城大街小巷到處竄!

這都什麽情況!他覺得他很苦逼好不好,雖說要成親的男女婚前一個月最好不見面,可他家寧姊姊整天大街小巷地跑,他卻要像個閨閣千金似地窩家裏,那象話嗎?

所以了,定國公府的世子爺便每天不辭辛苦地變裝帶着幾個身手極佳的護衛偷偷摸摸地跟在未來世子夫人身後,美其名曰保證她的人身安全。

齊淵就此事也曾對岳父委婉地提及,可他家岳父特別雲淡風輕地回他一句「我家阿寧打小便野慣了,再說了,她那臉挺安全的」。

當時,齊淵就想暴打岳父大人,他家寧姊姊明明很好看的,什麽叫臉長得挺安全——

他覺得根本一點兒都不安全!

不過鑒于媳婦兒還沒娶進門,現在暴打岳父可能永遠就娶不到的原因,齊世子忍住了沒有跟岳父大小聲。

岳父太不靠譜,果然自家媳婦兒還得自家操心,然後齊世子便開始了每天的護妻行動。而這個時候被人攔了出行馬車的嚴雪瑩已經聽到了那個對她來說并不太陌生的聲音。

「嚴姑娘,怎麽着,要不要下車來跟小爺說說話啊?」

這麽一副張狂得瑟、欠揍無賴的語調,是平北侯家的那個世子爺無誤了。

程玥寧背着弟弟找了個比較适合近距離圍觀的地方貓下來,安靜看戲。

不遠處的巷子裏,齊淵和幾個護衛也默默地蹲成一排,他們都已經開始同情平北侯世子了,真的,比真金還真。

嚴禦史是程沛的學生、程玥寧的師兄,雖然程玥寧好像對這個師兄不是很友好的樣子,但自己家的內部矛盾,一到面對外部矛盾的時候,通常都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退一萬步講,就算程玥寧真的摁不住平北侯世子一夥人,他們這些人肯定不能看着未來世子夫人吃虧不是,加上他們妥妥能摁死了。

所以,同清!

「你們嚴家可真是自視過高,憑什麽把小爺請的媒人關在門外,小爺哪裏配不上你了?

小爺今兒就先把你搶回去成其好事,我看到時候嚴家認不認這門親。」

卧槽,真勁爆!

「強搶民女。」程昱很肯定地對姊姊說。

程玥寧點頭,這确實是太過明顯的操作。她也很久沒見過這麽作風強硬、無恥下流的強搶現場了。

「劉世子,你難道就不怕朝中悠悠衆口?」馬車裏傳出一道清柔卻帶着怒意的女子聲

「我又不是不想負責,我要娶你的啊,提前洞房怎麽了?」劉世钰一臉理直氣壯地說。

程玥寧突然覺得她家齊世子以往的無恥都不值得一提,至少那都是經過她同意的,可這位平北侯世子厲害啊,他這是完全視王法如兒戲,在天子腳下就敢這麽硬搶禦史頭頭的閨女,說出去都可以叉腰笑了。

馬車裏的人顯然也被這話給氣狠了,一時竟沒了音兒。

「都愣着做什麽,還不趕緊給小爺把人搶回去。」劉世钰拿着馬鞭指着馬車朝自家的護衛吼。

護衛有些猶豫,世子爺這樣是不是玩得太大了,怎麽說對方也是禦史府的千金啊,到時候回去怎麽跟侯爺夫人交代啊?

「趕緊動手,難道要小爺我親自動手不成?」劉世钰說着就要拍馬上前。

護衛心一橫,決定上前動手。

他們出手還有個輕重,讓他們家世子出手,那輕重可就不好說了。

「喂,那邊的那個腦子有坑的,對,說的就是你啊,劉世子。」

劉世钰循聲望過去,就看到街邊牆角一棵大樹下蹲着一個背竹簍戴鬥笠的姑娘,她正朝自己招手,然後他一下子就怒了,怎麽什麽貓貓狗狗都敢這麽跟自己講話了?

「你這賤民說什麽呢?」劉世钰一臉怒意的斥罵道。

程玥寧卻是毫不在意,只是特別誠懇地朝一個方向指了指,「你腦子要是沒坑,你能就在離五城兵馬司不足五百尺的地方強搶民女?你真當他們是擺設啊?」

劉世钰:「……」對哦,他把這事忘了。

再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一隊裝備齊整的五城兵馬司的人馬就在百尺開外的地方對他虎視眈眈,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來的,眼瞅着這是打算抓現行犯啊。

齊淵簡直都要忍不住捶牆笑了,他知道劉世钰腦子缺根筋,可沒想到這麽缺啊!

自打被安遠伯府的大姑娘敲了登聞鼓後,五城兵馬司辦事可認真了,這麽被重點點名之類的真不是什麽榮譽,但凡京城治安不好,他們頭頭肯定被人參一本,那口水噴的,從回來後長官噴他們時就可見一斑。

最近有小道消息說,那個原來安遠伯府的大姑娘,現在的程姑娘,臨出嫁又出麽蛾子,整天帶着她弟弟在京城到處竄,可能是想搞事。上面已經下了嚴令,讓他們務必打起十二分精神執勤。

老天有眼,今天可算是給他們碰上了。

離他們五城兵馬司的衙門這麽近都有人敢當街強搶禦史千金,這事要傳到朝上去,他們衙門肯定得被禦史們的唾沫星子淹了,想想都不寒而栗。

「我現在很好奇啊,你們家到底找的什麽老師把你教成這樣?不是殺父之仇、奪妻之恨這樣程度的都不能這麽狠啊,這根本就是朝着抄家滅族去的呢。」

劉世钰鼻子都要氣歪了,手裏馬鞭一揮,縱着馬就朝着那邊樹下的民女去了。

齊淵看得眼睛都瞪大了,大吼一聲,「快去護着!」随即自己也是一馬當先向前急沖,生恐慢一步她會受傷。

伴随着「撲通」一聲巨響,在馬的嘶鳴哀叫聲中,塵煙散盡時,大家看到劉世钰騎的那匹高頭大馬已經凄慘無比地倒卧在地,而原本騎在它背上的人也已經被摔得灰頭土臉,十分狼狽。

一記掃堂腿幹翻大馬的程玥寧,若無其事地拍拍自己手上的灰,居高臨下地看着倒在地上慘叫的劉世钰。

「姊姊好棒!」程昱興奮地在竹簍裏伸手大拇指表示對自家姊姊的崇拜。

姊姊弟弟齊全,連定國公府的人都出現了,這對姊弟的身分五城兵馬司的人已經确認無誤,就是最近到處在京城亂竄的程氏姊弟。

嚴雪瑩這個時候也下了馬車,在丫鬟的攙扶下走到了這邊來,特別規矩地福了一禮,口中稱:「雪瑩見過師姑。」

程玥寧滿不在乎地揮揮手,專注打量着灰頭土臉卻一臉憤恨仇視的劉世饪,邊對嚴雪瑩說:「你說我怎麽才能給你出這口惡氣?」

嚴雪瑩忍不住微微一笑,在她看來現在已經算是出了氣,劉世子都這麽狼狽不堪顏面掃地了。

程玥寧兀自自語道:「還是先打臉吧,要不看着有點兒不忍。」

已經沖到身邊的齊淵一聽這話,就知道她這是在說劉世钰那張臉長得好,對着這張臉她有點兒下不去手。

二話不語,當即袖子一捋,上前揪着劉世钰的領子照着臉就是一頓揍,一直打到鼻青臉腫才停手,然後還邀功似地對自家寧姊姊道:「好了,現在你可以打了。不用給我面子,死勁打。」

「圍……甚……嘛……」被打得口齒都變得不清晰的劉世钰替自己發出不平之鳴。

看他這副慘樣兒,程玥寧都有些不忍再雪上加霜,但一想剛剛這小子縱馬朝自己沖來的狠勁,她立時就把不忍抛到了九霄雲外去,結結實實把劉世钰飽揍了一頓,程玥寧這才揉着手站起了身。

齊淵一把将她的手抓到自己手裏,一臉心疼地說:「手打疼了吧,看,都紅了。」

地上哀哀慘叫的劉世钰:「……」

程玥寧也沒把自己的手抽回去,只是低頭看着在地上慘叫的人說:「喂,腦子有坑的,你們家沒人告訴你當街強搶民女是什麽罪名嗎?」

「鵝地嗖平背後。」

程玥寧想了下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是「我爹是平北侯」,自己就忍不住噗哧一笑,「那你爹就沒給你數數這滿京城有多少權貴?好像光侯爺就不下七個,這還不算上面的,你一個侯府的世子,就敢在天子腳下這麽猖狂,誰給你的膽兒?

「還有啊,你有沒有想過,你真這麽把人搶回去洞房了,萬一人家姑娘死都不願意嫁你,一頭撞死怎麽辦?」

劉世钰的眼神告訴大家,他沒想過。

「這婚姻是結親,不是結仇,你就算最後真如願娶到了人,你确定這日子會消停?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怎麽成為你妻子的,你讓她情何以堪?」程玥寧繼續發出靈魂的拷問。

「鵝地水,開中了槍會去。」

這是說「我爹說,看中搶回去」,大家心情一時很微妙。

這個時候齊淵湊到她耳邊,小聲說:「據說平北侯夫人當年就是被搶回去的。」

程玥寧恍然大悟,敢情這還是家學淵源啊。

「腦子有坑的,我現在有個大膽猜測啊,你要不要聽聽?」然後她不管地上的人有沒有同意,繼續往下說:「你爹是不是有寵愛的小妾了,那小妾還生了個兒子?」

劉世钰搖頭。

齊淵又在一邊補充,「平北侯家裏沒小妾。」雖然是五大三粗的一個莽人,但對平北侯夫人倒是一心一意,很難得。

「那會不會是在外面養外室了?你想啊,你娘當年是被你爹搶回去的,心裏肯定不待見他,這年深日久的,你爹老是熱臉貼冷屁股然後就不耐煩了,又再看到個溫柔漂亮的解語花,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人養在外面,如今庶子長大了,你又被養成了這麽副德性,到時候上書請封,人家言辭懇切地向皇帝表白一番,你這平北侯世子的位子妥妥就飛了。」

劉世钰的眼珠開始轉,他覺得人家說得沒錯,如果侯府只有他一個兒子,那爵位肯定只能給他,可若是他爹外面還有兒子,到時候他這劣跡斑斑的兒子自然就理所當然地要給那兒子讓位。

「腦子有坑的,你得相信我啊,你知道的,我原來待過一段時間的安遠伯府就挺亂的,庶子現在還沒死了上位的心呢,那還只是個伯爺,你這可是侯爺。」

程玥寧越分析越有理,天馬行空地道:「俗話說愛屋及烏,你爹一直受你娘的冷臉,然後就連她生的你也厭煩,然後就往廢了的方向養你,你想想平時你娘是不是總想管你,卻都被你爹攔了?」

劉世钰想了想,呆呆地點頭,他娘無數次氣急敗壞地找他爹理論,可都被他爹逃了。

這就是理虧啊!他覺得他找到了真相。

「你今天決定來搶人的時候,你爹是不是特別高興,特別痛快地就把人給你了,還誇你了?」

劉世钰目露驚恐,為什麽她竟然像是親眼見到了?

他爹當時大笑着拍着他的肩膀說:「好小子,像爹。」

冷汗刷地就從劉世钰的頭上冒了出來,整個人突然間就像墜入了冰窖一樣,渾身發冷,從骨頭縫裏往外冒冷氣。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的情況有一個詞叫『捧殺』,就是先把你慣得無法無天,然後看你自己作死自己,最後沒一個人同情你。」程玥寧總結,為自己這一番話做了最後的注腳。「姊,你為什麽要跟他講這麽多,看着他作死不好嗎?」程昱有些不明白。

程玥寧嘆了口氣,回答弟弟說:「看他長得挺好看的,真這麽作死自己,怪可惜的,沒忍住就想多說幾句。不過好話難勸該死的鬼,他自己要是不長心,結果還是改變不了啊。」

齊淵捏拳頭,他就知道!

說教完了劉世钰,程玥寧這才有空問嚴雪瑩,「你這一大早的要去幹什麽?」

「去相國寺上香。」

程玥寧朝嚴家的人群看了一眼,蹙眉,「行蹤這麽輕易被人知道,府裏的人該清一清了。」

嚴雪瑩微微颔首,表示自己明白,「師姑帶着小師叔做什麽去?」

「哦,我們啊,」程玥寧笑了,「我這不是帶他熟悉京城街巷嘛,萬一遇到拍花子的他得知道怎麽逃跑啊。你也看到了,你小師叔長得還是挺漂亮的,拍花子的人就喜歡找他這種下手,我得以防萬一。」

「師姑想得極周全。」

「過兩天等我嫁了,到時候請到國公府玩啊。」程玥寧大大方方地說,完全沒有半點羞怯之意。

「好。」

「對對,過些日子到國公府來找你師姑玩。」齊淵在一邊笑得眉開眼笑的。

嚴雪瑩忍不住想笑,但還是克制地忍住了。

最好的感情應該就是像師姑他們這樣的吧,不管師姑做什麽,對方都會毫無保留地表示支持到底。

她往地上看了看,如果師姑分析的都是真的,那這個劉世子也挺讓人同情的,一個人出身再好,沒有好的教養也終歸一事無成。

「那雪瑩先告退了。」

「去吧去吧,路上小心些。」

「是,多謝師姑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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