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惡毒的家人(2)

第三章 惡毒的家人(2)

龍錦昱離開的時候,沈琪瑄已經睡熟了,他沒驚擾她。

丫鬟們也都沒驚動自家主子,各安其職,安靜守着。

院裏發生的事,出了這個門,誰問都不知道。

她們姑娘雖然面上沒事兒人一樣,可心裏不知什麽滋味……好不容易這段日子臉上有笑了,能看出明顯的輕松,可這位世子又來了!

天殺的!姑娘怎麽攤上這麽個未婚夫!跟三姑娘還有些不清不楚的,晦氣!

看她們姑娘好性兒,就都來欺侮是吧?

青竹端着一盅連子銀耳湯從青葉掀起的竹簾下走進屋子,一股淡淡的藥味撲面而來。

走進內室,她放柔聲音,開口道:“姑娘,婢子拿了湯來,您多少喝些。”

閉目躺在窗前小榻上的人聞言睜開眼睛,目光朝她看來。

青竹聲音更輕柔了些,“姑娘,您要吃東西身體才會好的,光吃藥是不行的。”

沈琪瑄作勢要起,一旁的青花急忙伸手扶她,青葉往她身後塞了軟枕,讓她靠坐得舒服,青竹則将湯盅放到桌上,從裏面盛出一小碗,端了過去。

看着三個丫鬟圍着自己這個病秧子忙活,沈琪瑄心裏嘆了口氣,想着就當安她們的心吧,她接過碗,勉強自己食不知味地喝了那碗湯。

常平侯府一大家子出城到別莊避暑,她榮幸被欽點,然後路上就中了暑,到了別莊便一病不起。

藥已經吃了大半個月,一直沒什麽起色,她估計可能不會有起色了。

喝完湯,用溫水漱口,她又重新躺回了小榻,繼續攤着像鹹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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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裏有冰,窗外有風吹起來,帶着花香味,把人的夢都染上了花香。

一覺醒來,沈琪瑄出了一身的汗,難得覺得自己身上輕松,洗漱更衣,她趁着自己精神還好,便想出門走走。

丫鬟們沒有反對,就随姑娘吧,如今她們越來越越懂姑娘為何寡言少語,生命一步步走向盡頭,又有什麽好說的呢?

院子裏的花木扶疏,景致倒也算不錯,只這半個月日日隔窗看着也膩,沈琪瑄便想走出院子到花園轉轉。

青葉、青花兩人擡了小步辇,擡着姑娘,不需她勞動雙腳。

別莊的花園有花有樹,有山有水,頗有幾分小橋流水的江南園林風。

長這麽大,她還從來沒在湖邊撒過魚食兒,沈琪瑄便讓丫鬟把她在湖邊放下,她抓了一把餌食撒下去,魚潮湧動十分好看。

一襲水紅長裙的明麗少女臨水而立,恍若随時會禦風而去,飄飄若仙,這一幕落到領着丫鬟同樣到花園散步的沈琪珍眼中,卻莫名刺目,她手中的帕子無意識絞緊。

那雖然是她的嫡親姊姊,但她卻比任何人都想讓她去死。

明明許多次看着就不行了,她卻始終吊住了一口氣,茍延殘喘,這回也是,一到別莊就病倒,在屋裏躺了半個多月,今天這是好了?

“姊姊可是身子大好了?怎麽就到湖邊吹風了?”

沈琪瑄聽着她的話裏有話,陰陽怪氣,眼中帶了笑意,雲淡風輕地開口,“許是回光返照,死前到底想看一眼別莊的風景,畢竟我難得出門一次。”

沈琪珍差點把帕子撕爛,話都被對方說到這分上,她還能說什麽?

見胞妹無語,沈琪瑄心情很好地又抓了把餌食撒進湖裏,魚潮真好看!

沈琪珍忍了又忍,終究沒忍住,吩咐道:“你們都退開些,我有話跟姊姊說。”

青竹三人先去看姑娘,得到暗示後垂首退到一定距離外。

等到身邊清了場,沈琪瑄雙手握着餌食盒一副聆聽的表情看着胞妹。

沈琪珍暗自吸了口氣,抓緊了披帛,說:“我喜歡世子,我會嫁給他的。”

“好的,祝你心想事成。”

面對着胞姊一臉平靜給出的祝福,沈琪珍感覺自己就像一拳打進了棉花中,于是,她憤懑了,“你明明就不喜歡世子,身體又不好,為什麽要占着這個名分!”

沈琪瑄想了下,給了個十分官方的回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沈琪珍啞了。

對,沒錯!就是這該死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讓她的喜歡都變得不可言說。

咬了咬唇,小姑娘倔強地跺了跺腳,留下一句“我一定會嫁給他的”就飛奔而去。

看着胞妹遠去的背影,還有那趕緊追上的下人們,沈琪瑄暗自嘆了口氣,畢竟是個小姑娘,被說幾句話就無計可施,這個樣子還敢喜歡龍錦昱?

就算她不在了,依那個男人深沉的心思,他絕對會有備用手段,不會任他那個繼母為所欲為的。

那男人肯定早找好備胎了,随時可以啓用第二套方案。

小姑娘啊……愛情就是個聽說的人多,見過的人少的東西,就是因為太難得,所以才顯得珍貴啊,這樣傻乎乎地喜歡龍錦昱,只是自己跳火坑而已。

想着,沈琪瑄纖細秀美的手又從盒子裏抓了把餌食出來,撒出去,魚潮應召而來,美不券收!

還是喂魚簡單快樂,而她也更适合鹹魚躺,躺到自然下線,完美!

沈琪瑄待在湖邊喂魚玩,指派丫鬟們去園中剪花回去插瓶。

在自家花園是安全的,大家都是這麽想的,所以三個丫鬟都去挑花了,把她們姑娘一個人留在了湖邊。

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響起時,沈琪瑄回頭看了一眼,意外又看到了去而複返的胞妹。

然而,此時此刻的小姑娘眼神惡毒而狠厲,漂亮的五官都有些微的扭曲,在她訝然的視線中用力狠狠地推了她。

沈琪瑄出于本能伸手抓了一把,順手将行兇的小姑娘一起拽進了湖水中,還在小姑娘驚駭的目光中朝她溫柔一笑,同她一起往水下沉去。

“二姑娘、三姑娘落水了——”湖畔響起丫鬟驚惶的喊叫。

花園湖邊着實人仰馬翻了一陣兒。

最後,侯府兩位姑娘幸運地被救了起來,都奄奄一息。

侯爺夫人抱着小女兒哭得撕心裂肺,周圍都是手忙腳亂的人,卻沒人管沈琪瑄,只有青竹、青葉、青花三個丫鬟紅着眼眶将姑娘放上步辇,急匆匆擡着回去了。

半途,沈琪瑄又吐了些湖水出來,整個人肉眼可見地又萎靡了。

主仆四人回了院子,粗使婆子被指使去燒水,三個丫鬟把姑娘弄回屋換衣服、擦頭發。

等到大夫終于過來時,沈琪瑄已經被丫鬟打理清爽,就是人開始發起熱來。

伺候病人三個丫鬟都極為熟練,不慌,若跟沈琪珍院中的下人一比,簡直堪稱教科書式的井然有序,只有藥都還沒煎好,沈老夫人就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過來探視,多少讓三個丫鬟慌了下手腳。

這麽多年了,這可是開天辟地頭一遭的事!拒絕無效社交的沈琪瑄提前暈了,懶得應對虛假的關懷。

“好好照顧你們姑娘,若有閃失,仔細你們的小命。”

最後,沈老夫人留下一堆補身的東西,又領着一群人烏泱泱地走了。

藥煎好端進屋,等溫度稍降,青竹扶姑娘起身喝藥。

姑娘向來不喜歡用勺子一勺勺喝,都是捧着碗盡可能一口氣喝完,用姑娘的話說就是長痛不如短痛。

喝了藥,蓋好被子,沈琪瑄閉上眼等着藥效發作出汗退熱。

迷迷糊糊之際,有嘈雜聲,被子被人一把扯開,正渾身發熱的沈琪瑄難得覺得舒服一些,卻不料下一瞬就聽見“啪”的一聲脆響,她臉上火辣辣的疼,整個人一下醒過來。

她捂着臉從床上半坐起身,擡眼去看床前這個有些熟悉的貴婦人。

常平侯夫人年近五十,但保養得宜,看起來也就三十多歲的樣子,她長得很美,這可以從沈琪瑄姊妹倆的相貌上得到印證。

只不過,這位美貌貴婦人此時站在床前,一雙美目帶着淩厲看着她。

“母親來了。”沈琪瑄依舊是一臉平淡,彷佛挨打的不是自己一般。

常平侯夫人手指發顫地指着長女,“你怎會如此惡毒,要拉着珍兒一起死。”

沈琪瑄放下手,被打的右臉頰已經腫了起來,五指印正在逐漸變得分明,可是看着常平侯夫人的眼神依然波瀾不興。

常平侯夫人面對長女的目光突然心顫了下。

沈琪瑄語氣平靜地道:“哦,妹妹推我的時候離得太近,我順手拽了她一下,當時并沒想什麽,就是下意識的一拽。”

屋子裏突然死一般的寂靜。

輕描淡寫的陳述中是讓人觸目驚心的殘酷真相,那逐漸明晰的巴掌印似在無聲嘲笑常平侯夫人的不分是非,愚蠢可惡。

“母親若不解氣,盡管繼續,打完了,我好休息。”

常平侯夫人腳下一軟,後退一步被貼身伺候的嬷嬷扶住了,她嘴唇顫抖地看着女兒,眼神複雜到無法用語言準确形容。

長女是這個樣子的嗎?在她的記憶中,還是個粉妝玉琢的奶娃娃,什麽時候長成眼前這副萬事無礙的冷淡樣子?

是她自己的記憶出錯了嗎?

不,不是,是她在不知不覺中就長大了,變得陌生了。

當初懷着長女時,她就因為懷相不好受了很多折磨,長女出生之時又引發難産血崩,娘家又出了大事,她認為這孩子就是來克她、克全家的,所以,慶王繼妃提出要訂親,她明知道這麽做,長女會變成棄子,也還是答應了。

後來,公婆惱怒她自作主張,她處境不好,卻不能忤逆公婆,便又遷怒長女,她越看越厭惡她,便開始對她下毒,也向來對她冷淡。

她以為這丫頭只會逆來順受,誰知、誰知她居然會這樣……她是不是察覺了什麽?

常平侯夫人一下用力抓住劉嬷嬷的手,死死的。

沈琪瑄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是需要我去跟妹妹道歉嗎?沒問題,我換身衣服就跟母親去。青竹,伺候我更衣。”

青竹應聲去取衣。

常平侯夫人覺得有無形的巴掌打在自己臉上。

沈琪瑄突然身子晃了一下,伸手扶住了床柱,一陣惡心反胃湧上喉頭,她頭一偏“哇”的一聲将剛吃下去不久的藥全吐了出來,整個人軟軟地扶着床柱在床邊坐下。

屋子裏一下亂起來。

溫帕子擰來,替她擦幹淨嘴角,又手忙腳亂地給她換下沾上嘔吐物的寝衣和鞋子,将她扶到一邊的小榻坐下,青竹又叫了粗使丫頭進來打掃屋子。

沈琪瑄臉白得似紙,她攔住青葉欲扶她躺下的動作,強自開口,聲音卻低到幾不可聞,“更衣,母親還在等。”

青葉咬緊了牙,點頭,青竹捧了衣服過來。

沈琪瑄強忍着眩暈穿好了衣服,倚在丫鬟身上,看向某個方向,“我好了,可以走了,嘔……”

又是一口穢物吐了出來,這次卻帶了血。

“姑娘——”

驚恐的喊聲彙聚一處穿透了屋宇,擴散出去好遠。

沈琪瑄就那麽在衆目睽睽之下直挺挺暈了過去,嘴角猶帶血漬,觸目驚心。

暈倒的人并不知道之後別莊發生怎樣的變故,只感覺自己在天地間沒有目的地飄蕩,然後又一次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墳墓,墓碑上清清楚楚地刻着“愛女沈琪瑄之墓”。

她有些疲累地靠坐在自己的墓碑上,望着灰蒙蒙的天際。

千年琵琶萬年筝,一把二胡拉一生,唢吶一響全劇終。

隐隐約約有唢吶聲從天際飄下,果然全劇終,眼睛睜得有些累,她靠在墓碑上閉上了眼睛,卻好似有什麽人在她耳邊講話……

“她有什麽錯,她錯就錯在不該投生在你的肚子裏。”

“你拿我們沈家的孩子去救你陳家的人,有問過我們沈家嗎?”

“不是這樣的,我也不想。”

“你不想,你犧牲一個還不夠,你還打算犧牲兩個嗎?糊塗啊……”

“我能怎麽辦?怎麽辦?瑄兒已經是這樣了,我總要成全一個女兒啊。”

沈琪瑄覺得好像在旁聽一出狗血劇,唉,真是狗血無處不在的世界,擾人清夢!

不知什麽耳邊終于恢複了清靜,她心情好了起來,眉頭也舒展了,嘴裏卻突然苦了起來,讓她皺緊了眉頭,閉緊牙關,不肯屈從。

什麽人在耳邊嘆氣?

好煩!

她只想好好睡一覺,為什麽要來煩她?不喜歡!

浪費了三碗藥,才艱難地把藥灌了下去,這讓龍錦昱大大地松了口氣。

他趕過來的時候,沈琪瑄已經昏迷兩天了,水米不進,若不是胸口還有起伏,看起來就跟一具屍體差不多。

右臉頰上殘留的巴掌印已經快消失了,但他看到了。

看起來,她在這侯府裏過得實在糟糕,難怪總是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沒有絲毫的求生欲望。

低頭看看自己衣襟上因為灌藥沾上的藥漬,龍錦昱嘆了口氣,“給你們姑娘找套幹淨的衣服換上。”

青竹不敢抗拒,去找了套衣服來給姑娘換上。

等丫鬟幫她換好了衣服,龍錦昱彎腰欲将人從床上抱起,卻又頓了一下,“再找件披風來。”

人抱到手上,他立即察覺到她比之前更輕了,再這樣下去風都能吹跑她了,這讓他的臉色不由更加陰沉了些。

把披風給昏迷中的沈琪瑄系上,龍錦昱這次沒有停頓直接将她抱起,轉身就大步朝外走,邊走邊道:“苗安,程立,讓人把侯府的人攔住。”

“是。”

他抱人到莊門外時,沈老夫人在丫鬟的撓扶下趕了過來。

“世子,如此成何體統?”

龍錦昱不辨喜怒地看了對方一眼,臉上甚至還挂着笑,“老夫人言重了,本世子只是擔心再不帶人走,到時候只能到墓碑前敬她一杯水酒以示祭奠了。這可是本世子等了十五年的未婚妻,你們常平侯府不稀罕,本世子倒還算稀罕,便是要死她也該死在我們慶王府,冠我的姓去死,而不是這麽不明不白地香消玉殒。”

沈老夫人被嗆到啞口無言,最後,只能說:“那也該帶上素日伺候她的丫頭,她身邊總還是熟悉的人伺候更好一些。”

“不必了。”龍錦昱拒絕得毫不猶豫,“你們府裏配給她的人本世子信不過,我自會給她挑好的人使喚。”

“世子——”

“老夫人請回吧,告辭。”

龍錦昱抱着懷中的少女轉身上了王府的馬車,一隊人馬絕塵而去,只留下別莊門口各懷心思的常平侯府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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