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廿肆

廿肆

我從未在這個村子見過蓮大。因此那天他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以為我要死了。

黎從房頂下來擋在我身面。

“狐六郎已知南極島上諸事，恐傷及無辜。你救他。”

他說第一個字的時候，鮮活的皮膚開始皺縮，頭發逐漸變白，等他說完最後一個字，已經無法維持人類的形狀，變回一株枯萎的蓮花。一地凋謝的花瓣，一樣的腐朽，分不清哪一瓣曾有異色。那枚他用來收攏靈魂的玉龍從花瓣中飛出，轉眼消失了蹤跡。

我們立即趕去楮王宮，已經晚了。

整個洛城到處是斷肢殘臂，血液彙成一條溪流，流經城門口的青石板上，在城門外聚成了一個血泊，滋潤着這方土地。

狐六郎坐在殘屍堆起地山丘頂端發楞，看見我倆，站起來。

“我——”他才剛說了一個字，一道雷光從天而降，将他連同那屍山血海劈成一灘渣滓。整座洛城開始熊熊燃燒。我被黎扔出了洛城外。雷降了七天七夜，我在城外站了七天七夜。第八天黎明時分，第一百零八道天雷降下，黎在其中騰然升起，盤旋而上。烏雲散開，它青色的鱗片在新生的太陽底下閃閃發光。嶄新的青龍在空中嗚咽一聲，盤旋不去。

城外有許多人圍觀雷火，此刻見了這青龍，便以為他是神聖的象征，不由自主地匍匐在地，低聲歌頌着它的美麗，向它祈求平安與喜樂。我站在一片頌聲之中，仰頭看它。

它真美。

游兒被狐六郎藏在十裏外的山裏，躲過死亡。他一臉木然，穿過匍匐的人群走進城裏，在焦土之中麻木地狂奔。他想找一點他熟悉的景色，找到自己的妻子和剛滿月的女兒，可是除了焦骨與廢墟，什麽都沒有。那廢墟乘着風聲嗚咽，焦骨在他腳下發出猙獰地痛呼。

他氣喘籲籲地停下，沉默地靠在楮王宮的一片斷牆上。那時的他不知道，他的叔伯們正領着兵從四面八方逼近。這場內鬥持續了不到三月，就被各國的軍隊包圍消滅。

世間再沒有楮國。

我将他打暈，扛在肩上在深夜裏奔走日日夜夜。有一天我突然想明白那個狐六郎到底在發什麽瘋，站在夜色裏彎腰大笑，差點将游兒摔在地上。

是了，一城人無辜枉死，怨氣恒生，勢必生魔。天道理當降下雷火，蕩滌此城。狐六郎不可能不知，卻不肯走，聯合蓮大将我二人引來洛城，是想讓我們被這雷火劈個形神俱滅。

我以為那個仙官真的跳脫因果之外，卻原是蟄伏，力圖一擊擊中。

他也再沒有第二次機會。

可是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雷火不僅殺不死惡蟒，還将他的□□淬煉，化生為龍。

——這無知，或許也可算是一種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