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翻滾
翻滾
這話,阿離答不上來。
她似乎又回到,當初在琉璃閣,被夏紫嫣追着罵的日子,明明有滿腔的話,喉嚨卻被堵住,半個字也吐不出。
說是她底氣的季沐,此刻又在哪裏。
這個男人總是這樣,霸道又自我,想做的事,向來要做到,哪怕不願意,他也能用行動,讓你一步一步,自願走向他。
就和今早一樣,她是他手中的木偶,所以才會和妤之說,變得不像自己。
連自我都沒了。
她為情不斷妥協,季沐卻永遠清醒理智。
他不會像她,為一個冷臉輾轉反側,反思自己哪做不對,也不會因一句話歡欣鼓舞,傻傻笑上半天。
被偏愛的有恃無恐,更何況他沒有愛,全是她主動的,的确是該高高在上。
阿離刺痛的樣子,取悅了巡查人,他碾碎米飯,“無家可歸的落水狗,也想幫別人。”
阿離垂下頭。
……
三個時辰前。
季沐立于裂縫口,衣袖獵獵作響,霞光如金粉,為他鍍上一層金甲。
半空有道口子,長約百丈,其內有扇夢幻的金門,正在緩緩打開,他眉眼凝滞,金門出現層層疊影,變得虛幻又飄渺,竟是關閉之象。
三十年籌劃,即将毀于一旦!
衆人焦急不已,凝望最前面的身影,如此緊要的關口,道君為何分神?
清瀾提醒:“師兄!”
季沐回神,潰敗止住,金門快速開啓,迷人的仙樂傳出,生出七十二門天地異象。
衆人松氣,又感到恐懼,他們所有人加在一塊,都比不上道君一人。
實在……深不可測。
清瀾擦去額頭汗水,激動道:“請師兄取寶。”
此地乃天生福地,甚孕有先天法寶,可鎮壓氣運,奪天地之機,也難怪魔尊派出衆多手下,悍不畏死,試圖分一羹。
季沐不重外物,只是享受挑戰的過程。
他随意掃了掃目光頓住,手一招,便出現根白玉,雖只能明心靜氣,倒适合做根簪花。
其餘人目光火熱,能被道君看上,定是了不得的神物。
他們沒有道君的能力,做不到探囊取物,只能先探查四周,再派遣弟子,一點點摸清秘境。
季沐踏上黑鲲,之前評價阿離好顏色的女修,攔在路前。
“妾乃季家季聞香,”她盈盈一俯,身姿如扶風弱柳,十分惹人憐惜,“見過道君。”
季沐恍若未見,就要碾過去。
季聞香面色大變,取出一面令牌,高喊:“您可記得這個?”
季家生他養他,他脫離時為償這份因果,答應幫季家做三件事,這令牌便是信物。
季沐停下:“講。”
那目光冰冷刺骨,不像在看活人,季聞香舔了舔唇:“我、我要那根白玉。”
季沐眸色冷了幾分,抛出白玉。
季聞香欣喜若狂,見人又要離開,忍不住出聲:“道君!”
後者看也不看她,季聞香心念一動:“剛才那貓女,我也見到了,的确是國色天香。”
季沐居高臨下,眼中空無一物。
季聞香知道自己賭對了,她心跳如鼓,愛死這冷淡,如此禁.欲的男人,在床上.動.情時,會是怎樣的豔.景。
她飛上鲲背,微微俯下.身,聲音媚到滴出水來:“她能做的,我也能做,只要道君想,多過分也沒事,聞香不求別的,只要能陪伴道君,死也無憾。”
她的下巴被挑起,那粗暴的感覺,讓她胸膛劇烈起伏,他沒有拒絕,是不是這個男人,也有幾分喜歡她……
“呵。”
溫情毫不猶豫被扯破,季聞香慌亂,身上劇痛無比,她被劍光掃下,跌進泥水,臉上髒了一片。
“季家也算名門之後,你自甘為妾,可對得起祖宗,更可況,”季沐平靜道,“就你,也配想她的位。”
季聞香嬌慣長大,從未被指着鼻子罵,不如別的女人,尤其是仰慕的人,頓被羞恥淹沒,整個人血液沸騰,但她還想試一試,這樣強大的男人,她不甘心放棄。
她并着腿側身,欲言又止:“道君……”
季沐:“滾。”
季聞香紅了眼,黑鲲從身旁游過,她只覺自己猶如蝼蟻,激不起半點漣漪。
也是,這樣如神明般的人,怎麽會有情。
“去接她。”
短短三個字,比對她說的加起來,都要柔。
季聞香呆坐半響,忽嘶吼一聲,雙手用力捶地。
……
手腕間的鐐铐,忽然碎成兩半,沉悶砸在地上,阿離被人扶起,後背靠上堅實的胸膛,熟悉溫暖。
“誰說她沒家,”季沐的嗓音從頭頂傳來,“我便是。”
男人又湊到她耳邊:“怎麽和你說的?”
震動的胸膛,帶得她眼睛酸澀,堵在嗓子口的氣,沒了,心中的千言萬語,就要噴發而出。
阿離大聲反駁:“我不是沒人要,有人來接我,季沐就是那個人!”
巡查人雙目圓整,抖着手指,終回過神怒吼:“你是誰?知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來人!快來人!”
一大群人沖進來,有認出季沐的,頓時吓得攤在地上,守衛怒火滔天:“反了反了,闖到司府裏,毀壞官府之物……”
季沐看都沒看他,甩袖射出一道法印,沒入守衛身體,之後摟着阿離,消失在原地。
守衛大驚,不斷摸索身體,匆匆趕來的黑鲲,正好看到最後一幕,笑眯眯道:“放心,死不了人,也傷不着你。”
守衛先是高興,随後又沉下臉。
黑鲲呵呵道:“但需幫助百名混血,要真心的,不然心魔叢生,修為難進一步而已。”
守衛面色大變,他平生最恨混血,要他去幫助,簡直生不如死,他還想說些什麽,對方早已消失不見。
……
他們回到生崖,季沐喜歡順應天理,親近自然,所以夜裏很少點燈,一片漆黑間,唯獨寝殿外的花園,有着朦胧的亮光。
季沐牽起她的手,向唯一的光走去,“吃飯吧。”
他的手很大,能将阿離整個包住。
她懵懂跟在他身後,那三個字就如一把火,點燃她冷卻的心,連不斷作痛的臂膀,也不那麽疼了。
阿離用力吸氣,調整情緒,忽記起她迷路那次。
那時候她又冷又餓,黑暗中,樹影格外可怕,她躲在山縫裏,以為要死在這時,季沐突然出現,将她抱下。
之後也是這樣牽着她,帶她回家。
怎麽都走不完的路,在他的陪伴下,不一會就走完,當時正值嚴冬,天地肅殺,如今想起來,只記得季沐的體溫。
火熱滾燙。
季沐開口:“那次你被找回,哭得打嗝,還抓着雞腿不肯松手。”
阿離呼吸亂了一拍,眼睛亮晶晶的,滿滿都是光,他也記得。
季沐忽道:“以後聽為師的話,叫你持劍便持劍,什麽重要的人,直接送你進牢房。”
阿離:“……”
狗男人心眼這麽小,還記着呢。
自從他們睡了,便不再以師徒相稱,刻意提起,都是為了糗對方。
阿離紅着臉争辯:“還、還不是你們保密沒做好,不僅普通修士知道,都傳到魔域那麽偏的地方。”
季沐不置可否:“嗯。”
阿離氣結,你看多氣人!
氣歸氣,她提醒:“小心些,魔域大動幹戈,所圖非小。”
剛才恨不得與季沐不相見,可吃人嘴短,她才不是為季沐來接她高興,阿離努力忽略心底,泛上來的甜味。
季沐:“知道了。”
三人在一刻鐘內,将十個菜吃完,阿離撐得慌,扶着桌子站起,藥囊背帶忽然斷裂,瓶瓶罐罐滾了一地。
玉瓶堅硬,輕易不會破,上面刻有陣法保鮮,再對玉瓶施法,會導致丹藥腐壞,因此只能用手撿。
阿離揉揉肚子,彎腰難受,想着要不直接蹲下,一只手先她一步拾起玉瓶。
季沐攏着袖子,眉眼耐心細致,一路慢慢拾過去,到最後一個,他擡頭環顧,确定沒有落下,兜着滿手瓶子遞給阿離。
他指甲圓潤,指尖還帶着土漬,在月光下愈發白皙,猶如一塊美玉,那點髒污就更是刺眼。
阿離咬住下唇,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在心中來回亂撞,她掏出帕子,卻不是裝玉瓶,小心替季沐擦拭。
季沐并不在意,抓住她忙活的手,揮手招來新藥囊,将玉瓶一個個放進去,自己提着:“哪個是抹肩膀的?”
他發現我不舒服了?
阿離心中翻騰得厲害,那句壓在心底百年的話,幾乎要脫口而出——季沐,你可有一點愛我?
可她看見季沐的臉,平靜而淡漠,和他拿劍殺人時,沒有任何不同。
她猛地清醒過來,獨自留在巡山所的難過,重新翻滾上來,不一樣的,這樣的關心,并不是愛。
季沐皺眉:“怎麽了?”
阿離搖頭:“沒有,是這個,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