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都是你的錯

都是你的錯

第十章

記憶有點模糊了,柯雅萍也記不起準确的數字。

到底是她前世四十歲那年還是五十多歲那年,那時她身體不大好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事事順着駱澤,駱澤想要什麽,她也給不起,駱澤就惱了。

駱澤不高興了要跟她鬧,她這個當媽的也不太受得了兒子對自己指着鼻子臭罵,這都不是不孝了,簡直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于是她就跟駱澤吵了起來,現在仔細想起來,那應該是她前世溺愛駱澤多年,第一次跟駱澤吵起來。

駱澤想要一個什麽電腦,那個電腦說是要一兩萬,可她拿不出來這錢。

駱澤三天兩頭就要買些什麽她連聽都沒聽說過的玩意,張口閉口就要錢,再加上他大學的學費,家裏老早就被掏空了。

而他大學畢業了也沒見找什麽工作,每次好不容易找到工作不是嫌累就是嫌工資低,而她也一直由着他,還傻啦吧唧地認為自己家兒子是幹大事的人,跟着兒子一起眼高手低,幫着勸他說,咱是幹大事的人,哪能屈尊做那麽點小錢的工作。

駱澤非要買那什麽新出的電腦,她實在拿不出錢,他就說:“那你不能去找姐她們嗎?她們賺錢不就是給我花的嗎?”

“你讓她們回來啊!她們可比你有錢,你把她們電話給我,我打電話找她們要去。”駱澤說罷就想上前搶她那部翻蓋機。

柯雅萍不能讓他搶到,一直躲,一邊去找雞毛撣子,在此前她怎麽都想不到有那麽一天,她會想抄家夥狠狠揍駱澤一頓。

她一邊躲一邊氣紅了一張臉不停的咒罵,“她們兩個早就跑了!誰能找的到她們,她們老早就不要我了!都怪你這個臭小子,你三天兩頭你就要這個要那個,都是你在她們面前亂說話,把她們氣跑了!你還好意思提這事兒?”

柯雅萍沒找到雞毛撣子,找到了一個掃把,想像年輕的時候追着駱澤打,以為她手裏有棍棒就可以像她打女兒們那樣把駱澤打到服氣。

但她忘了,她已經上了年紀,身體不好,體力大不如前。

而駱澤正值青年,正是體能最好的時候,她長年累月的溺愛已經把駱澤養成了無法無天的性子,根本就不把她的母親威嚴看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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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她把掃把揮向駱澤,駱澤輕而易舉就接下了她的攻擊,一只手背暴起青筋的手緊緊握住不算粗的把柄,再輕輕一拽那掃把把柄就被拽下來了,而柯雅萍手裏僅剩一只掃把頭。

因為她搶先要動手,把她武器搶了之後的駱澤此時面色不善地看着她,大有一種要反過來教訓她的意思。

在武力碾壓的情況下,柯雅萍也終于意識到局勢不對,她已經是一個半只腳踏進棺材的人,打起來怎麽都不可能打得過駱澤。

柯雅萍因為恐懼稍微後退了一步,嘴上也沒示弱,逞強罵道:“你想幹嘛?我是你的老母親,你還想打你自己的老母親不成?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轟!”

駱澤輕嗤了一聲,笑的很不屑。

“都什麽時代了,還孝不孝的。你也不覺得自己說的話可笑。”駱澤吊兒郎當地把玩着手裏細長的木棍,嗤笑道,“你真好意思說兩個姐是因為我跑的啊?還不是因為你動不動就打她們,還不是因為你逼着她們去嫁給他們不喜歡的人,不這樣她們會跑嗎?”

“不是你跟我說的嗎?她們賺錢就是給我花的,你告訴我的。你自己說過什麽話,你自己都忘了?是你說的,我什麽都不用想,什麽都不用做,讓兩個姐姐和你幫我做就好了。是你把我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你怪誰!”駱澤突然來了脾氣,語氣變得非常憤怒,還重重地甩開手裏那根木棍。

木棍砸在木凳上,直接把木凳彈倒下。

“是你讓我想要得到什麽就能得到什麽,你把我養成了這樣,是我的問題嗎?我小時候還幫她們擋過你的棍子,可是你教會我不要可憐她們不要關心她們,她們最終都是潑出去的水。”

“是你在我想嘗試着做什麽事情的時候,就先幫我做好了一切,是你鼓勵我不去努力,不然我會變成這樣子嗎?我自己都嫌棄我自己這個樣子,可是我還能改嗎?”

“我曾經也想變好,也想成為一個真正的好孩子,都是你,都是你把我變成了一個廢物!你有什麽資格怪我,你有什麽資格打我罵我!都是你活該的!是你的問題!我什麽都沒做錯!”

駱澤自己說着說着也開始紅了眼眶,聲音帶上了濃重的哭腔,“我根本就不喜歡上學,我成績又不好,你為什麽要花錢托關系送我去我本來不能去的學校,我一點都不想再繼續上學了,你為什麽一直要逼着我去上,我根本就不是讀書的料,我早就在初中的時候就廢了!”

“為什麽就因為你不滿意,我不能跟我喜歡的人在一起,為什麽你要罵盼芙,都怪你,什麽都是你的錯,你憑什麽打我……你打我啊,你幹脆把我打死算了!我就再也不用痛苦了!”

他犟着脖子去撿起剛才那根掃把的木柄,塞回柯雅萍的手,按着棍子對準自己的後腦勺,“你從這裏,就這裏,砸下來啊!你就把我打死啊,反正我也早就不想活了!她走了之後我就再也不想活了!”

柯雅萍的手抖個不停,她其實已經退縮了。

她被兒子說的整個人都在犯怵,她開始懷疑自己,似乎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柯雅萍對自己這一生産生了嚴重的懷疑。

她做錯了嗎?她做錯了什麽?駱澤又憑什麽把所有錯都怪到她身上?

為什麽到頭來,她衆叛親離,一直被她溺愛長大的兒子不孝順她,反而對她一肚子怨念。

她向來不看好的兩個女兒因為被她逼婚連夜逃跑,至今沒有音訊,或許到她死,她都不能再見上兩個女兒一面。

柯雅萍當然不敢真的照着兒子的後腦勺打去,她身邊就剩這麽一個能照料她晚年的孩子,怎麽能把矛盾鬧太僵。

“喂,喂……”駱薇的聲音逐漸加大,讓柯雅萍從記憶中抽離。

柯雅萍回過神,發現這裏還是幾十年前老舊的破房子,夜裏的燈光昏黃,駱薇好奇地看着她,嘆着氣說:“我說的話,你都聽進去了嗎?”

柯雅萍還是沉默,只是垂下頭,眨了眨幹澀的眼睛。

駱澤說過他也想成為一個真正的好孩子,但她卻從不在意,只要他的成績過得去,他的性格如何,他就是打架鬥毆說髒話抽煙,她也不管。

她還縱容他,帶着頭欺負他的那兩個姐姐,而他在很小的時候,似乎也确實曾經為駱薇和駱玟擋過棍子。

她那個時候對駱澤說:阿澤,你跟她們倆是不一樣的,你別鬧。你可是媽的心肝寶貝。你替他們擋什麽棍子,她們替你擋刀還差不多。

後來這個心肝寶貝親手結束了她的性命。

她竟然不知道被自己溺愛着長大的兒子居然恨自己到這個地步。

讓她放下芥蒂,她真的很難做到。

可是這是大女兒的要求,她虧欠大女兒那麽多,如果連她這麽一個小小的請求都做不到,還談什麽忏悔贖罪!

駱薇的眼神還是柔柔的,很平和,帶了一點點好奇,但并沒有因為這些好奇繼續騷擾。

她說的話适可而止,恰到好處,一點都不會顯得過分。

“我盡量。只要他聽話,不惹事,我也不會打他罵他。”柯雅萍慚愧地說。

駱薇低頭想了想,說道,“這樣不行,阿玟和阿澤這個年紀都是貪玩的。你好聲好氣跟他說,跟他說幹了活就可以去玩,他就能積極一點了。”

說完,她仰着頭望着引來飛蛾的昏黃燈光,長長的,無奈地低嘆一聲:“唉,算了。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吧。”

太過勉強,柯雅萍也做不到真心相待,反而可能會讓駱澤走向第三個極端。

駱薇一副對柯雅萍完全沒有期待,對她一點信心都沒有樣子,反而讓柯雅萍燃起了鬥志,她不是有多想掰正駱澤,只是不想看到駱薇失望的眼神。

“我保證我至少在你住校的一周內,盡量憋住我的脾氣。就讓隔壁的七嬸監督我。”柯雅萍堅定地保證道,“如果我打了他一次,那我就懲罰我自己不吃一天飯。”

駱薇微微彎了彎嘴角,對柯雅萍做出來的保證感到有趣,垂下眼眸點了點頭。

駱澤和駱玟在寫作業,寫的專心,也沒注意聽他們這邊的動靜。

駱薇跟柯雅萍這邊談過,就去輔導駱澤和駱玟不懂的題目。

柯雅萍吱呀吱呀地踩着縫紉機,一邊趕工,偶爾還會擡起頭看兩眼孩子們。

每次擡起來看都能看到駱薇嘴角噙着柔和的笑,聞聲細語地給駱玟和駱澤講題目,特別耐心,一點都不像隔壁那家的夫妻輔導孩子,不到三分鐘就會跟孩子對吼起來。

聽着那動靜都不像是在輔導作業,更像是在吵架打仗。

柯雅萍就很奇怪,阿薇到底什麽時候耐心這麽好了。

可是她細想琢磨起來,她才發現其實她對自己的孩子一點都不了解。

她根本就不知道她的這幾個孩子每一個的性格是怎麽樣的。

夜裏十一點多,駱玟和駱澤已經先撐不住要睡了,就連駱薇也一直在打瞌睡。

柯雅萍一邊打哈欠還一邊在縫東西,一犯困眼睛就不太利索,瞅着瞅着就容易紮到手,每被紮一下柯雅萍就會清醒一下,猛地擡一下頭專注幾分鐘,又呈現小雞啄米狀,如此反複循環。

駱薇撐不住趴在床邊睡着了,睡着前她在想,柯雅萍到底要縫到什麽時候才完啊。

等她一覺醒來,屋子裏的燈還沒關,擡起頭一看,柯雅萍也已經趴在縫紉機上睡着。

駱薇走過去,猶豫了一下,推了推柯雅萍,等她醒來對她說:“喂,你要是困了不能去床上睡嗎?在這裏睡等醒來不是會很累?”

柯雅萍犯愁地看着縫紉機旁邊的一籮筐衣服,“沒事,我不睡了,我現在繼續。這些衣服明天就要交貨了。少多少就扣多少錢,本來也沒幾個錢,可不能扣完了。”

“那你睡一會,我等會叫你。我剛睡了一覺,現在已經不困了。”駱薇提議說。

“這……”柯雅萍很猶豫,她其實确實很困很累,哪怕女兒幫她換過要重新包紮過,她的手也是疼的發麻,更別說剛才還因為犯困被反複紮破了十根手指頭。

駱薇盯着柯雅萍的手,看到她的指縫裏還殘留着暗紅色的血跡,她們窮到連創可貼都買不起,一些小傷口也只能就這麽暴露着。

“你現在犯困了,做出來的質量也不好,沒準你天亮的時候真做完了,到時候還是得扣錢,更加白費時間精力。”駱薇嘟喃道。

柯雅萍一想說的也有道理,被說服了,一遍又一遍地叮囑駱薇,“那我先睡一小會,就半個小時,你半個小時就叫我起來。等我起來了,你馬上再繼續睡。”

她連衣服都沒脫,直接躺在床上拉過被子一蓋,看樣子是真的只打算睡一小會。

駱薇聽到那邊傳來了輕輕的鼾聲,之後自己就坐在縫紉機前的凳子上,琢磨了一小會就上手了。

她本來就在一旁看了好一會,現在只要自己再稍微試一試,要上手替柯雅萍幹活也不難。

于是,駱薇就這麽一件又一件地縫起來,柯雅萍要做的是縫合衣領和衣袖,這些都是一些襯衫。

駱薇熟練了之後做的也越來越快,半個小時過去她還在繼續,并沒有要叫柯雅萍起來的打算。

駱薇覺得她多多少少有點矛盾,覺得自己可能還是有點缺愛,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總是想要分擔一些責任。

等她終于把一籮筐的衣服加工好,公雞也開始打鳴了。

不過現在還沒到要起床的時候,駱薇蹑手蹑腳地去關了燈,躺在床上幾分鐘就進入睡眠。

**

柯雅萍突然醒來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外邊天已經蒙蒙亮了,差點心髒病都吓出來。

她馬上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鞋子都來不及穿好,看到駱薇也躺在床上睡的好好的,心裏正生出一股無名火,來到縫紉機前拿起一件衣服想開始加工,就發現這已經做好了的。

她馬上又翻了好幾件,發現全部都已經完成了,而且手藝還很不錯,跟她不相上下。

柯雅萍越看眼眶越濕潤,粗糙的手也開始顫抖,她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該有一個什麽樣的反應。

她虧欠的是一個這麽好的孩子,這麽好的孩子都在前世被她逼到不得不逃跑的地步,她犯下的錯,活該用這一輩子去還。

柯雅萍把駱玟和駱澤叫醒了,讓他們動靜小一點,別吵到大姐。

駱玟和駱澤也都很聽話沒有發出很大的聲音,就連刷牙的時候吐洗漱的水都一點一點地吐。

出乎意料,駱澤雖然好像還是很害怕她,卻也會主動幫忙了。

但駱澤畢竟不像兩個姐姐那樣很小就開始做家務,所以幫忙的時候也總是犯一些小錯。

柯雅萍記得自己答應過大女兒,哪怕在沒人監督的情況下,她也想保持自覺,所以一直在壓抑着想破土而出的怒火。

早上吃過早飯,駱薇也還沒有醒來,柯雅萍把加工好的衣服都整理好疊好,就等着人上門收。

來收走這些衣服的人是一個穿着比較時髦的大嬸,大家都叫她楊嫂,楊嫂認識開制衣廠的老板,聽說柯雅萍家裏的情況也是主動幫她找活幹,是這村裏為數不多的好人之一。

楊嫂來拿貨都會象征性地檢查一下,畢竟都是鄰裏鄉親,楊嫂還是信得過柯雅萍的。

不過今天檢查的時候,楊嫂發現這做工好像比以前更好了一些,“這做工真不錯,駱嫂,你手藝進步了呀。”

柯雅萍連連擺手,有點炫耀的意思,低聲說道,“只有一小半是我弄的,剩下大半都是我家阿薇幫弄的。我昨晚想熬夜趕一趕,阿薇就讓我去睡一會,她會叫我起來,結果她壓根沒叫我,我醒來天都快亮了。我心道要完蛋了完蛋了,結果拿起來一看,都完工了。”

楊嫂聽着聽着詫異地看了柯雅萍一眼,“真的啊?”

她說完好似更加詫異,仔細端詳着那些成品衣,“做工真的挺好。你家阿薇真是厲害了。她有這手藝,還讓她讀什麽書啊,家裏這麽困難,讓她趕緊別讀了,我幫她介紹工作,趕緊幫襯家裏……”

楊嫂也是站在她的角度為他們好,可柯雅萍現在是萬萬聽不得這樣的話,連忙打斷楊嫂,冷下臉來說:“楊嫂,我知道你好心,但這話你可千萬別再說了。”

楊嫂納悶了,“怎麽了?”

“我還要供我家阿薇讀高中,讀大學呢。她咋能不讀書搞這個。這個沒前途。我這幾個娃只要他們能讀下去,我都不能讓他們不讀的。”柯雅萍好歹也是重生過的人了,目光自然要稍微長遠一點點。

“啊?你居然想讓一個女娃讀這麽多書?你家裏三個娃呢,一個個地供,你真要把自己累死啊!”楊嫂聲音撥高了一些,感到非常奇怪,“你真是腦子不清醒了,大家都說你變得特奇怪,我還不信,我現在一聽,你還真的是。”

柯雅萍眼眶濕潤,“楊嫂,你是不懂。以後你會懂的。我一個人苦一點累一點,都沒事,書要讓他們安心書,再苦再累都值得。”

駱澤她管不着,但是要改變駱薇和駱玟的命運,就必須要讓她們考上大學,才能從這個破舊落後的農村走出去。

駱薇剛好醒來,站在門後迎着清晨不算刺眼的陽光,聽到了楊阿姨跟柯雅萍的全部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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