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馬甲下線倒計時④

馬甲下線倒計時④

“唉……”

銀色長發的少年發出一聲嘆息,他并沒有和恒升利維亞一樣面上顯出焦慮急切的情緒,只是用一種仿佛接受一切的鎮靜,看着面前的一切。

那嘆息中沒有悲傷,沒有痛苦,只有平淡成一汪井泉般的死寂。

他伸出手,舉起銀色的長劍,那把長劍挑起利維亞身後的長發,随後銀光一閃,深藍色的長發被謝手中的長劍齊齊砍斷,只留堪堪披肩。

“利維亞,你身上的符文,我幫你解開了。從此以後,埋鯨之地不再需要鎮守者,站在晨之環下,去見證你想要見證的一切吧。”

銀色長發的少年手輕輕一握,那些深藍色的長發便化為符文鏈條,融入海水。

那是将利維亞與埋鯨之地鎖定的符文。

“這個發圈……”

銀色長發的少年看着那個閃爍着星點的發圈,苦澀一笑。

“你不會再需要它。斷絕之剪留下的痕跡已經消失,你自由了。”

那雙徹底被暗夜浸染的雙瞳閃爍着朦胧的水光,說不清是埋鯨之地蒼白珊瑚的熒色,銀色光輝的反射,還是……

深空主級使者,人之情緒的外洩。

利維亞怔怔地站在那裏,他反應很快,伸手想要握住對方的長劍,卻被時間禁锢在原地。

當時嫉妒赦罪分離利維亞,制造埋鯨之地這個封印地點之時,使用了斷絕之剪的力量。

斷絕之剪将埋鯨之地連帶着地海的眼睛與周圍的空間剪開,從而更好地保證地海的力量不會蔓延到嘆息之牆的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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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它力量的殘餘仍舊影響着利維亞,帶來的副作用,就是幾乎将利維亞也同時與四周的所有人剪開。

沒有人看得到他,作為防止地海眼睛爬出的最後防線,利維亞與埋鯨之地死死綁定,如今,他不再需要這種綁定,地海的眼睛也不會再有爬出埋鯨之地的風險。

因為謝已經在這裏。

“等——”

利維亞竭盡全力,只能發出一聲不清不楚的氣音。

等等,可是,可是我需要這個發圈,根本不是因為它可以讓其他人看到我啊!

而是因為,這是你送給我的禮物啊!

謝,你知不知道,你,恒升,小小姐……你們遠比,遠比我可以接觸這個世界要重要——

利維亞咬着牙,那把剪刀在他與時間的拉扯之下,發出無法遏制的轟鳴。

與此同時,利維亞的第六感也開始瘋狂叫嚣。

謝不會無緣無故的說這些話……他一定是做出了什麽決定,并且堅定地要去執行,才會對他說這些。

會是什麽樣糟糕的事情會讓謝用這種疲憊,平淡,而又溫柔的眼睛看向他?

攔住謝,你必須攔住他!不能再和之前一樣,讓他在你面前離開,而你毫無辦法。

一個聲音在他的心底響起。

可他卻因為地海的禁锢,無論如何也無法行動。

利維亞此刻已經無暇去思考,為什麽他的第一反應是和之前一樣。

他現在只知道,自己……可能要失去謝了。

要失去他為數不多的朋友了。

要失去那個,雖然嘴上總是嬉笑着,但是比誰都明白生命的可貴,比誰都有着清楚原則,會凜冽地擋在他們面前,也會溫柔地為他束發的謝。

少年銀藍色的眸子中,依稀有水光閃爍。

怎麽可以,怎麽可以。

那個溫柔地将他從深海中拯救,那個溫柔地将他拉入人群之中的人。

怎麽可以……

“謝,你要幹什麽?”

出乎謝與利維亞的的預料,與利維亞鮮明的情感外露相比,恒升的聲音非常冷靜,冷靜到甚至有些可怕。

謝的手臂不自然地一頓,他背對着恒升與利維亞,沒有轉頭,像是怕被發現什麽。

“恒升,地海的眼睛在那裏,我們是走不了的。”

謝的聲音很穩,沒有絲毫顫抖,就像在闡述一個再正常不過的普通常識。

“所以,必須要有人将那只果凍的注意力從海中之路上拉走,你們才能回去。”

“而那個人,只能是我。”

謝的聲音逐漸變得很輕很輕。

在最後的幾個字,幾乎融化在海水的波濤之中。

銀發的少年對自己下了判決,判決自己從此墜入幽綠的深淵,從此生死不論,換的友人與艾塞克斯無虞。

“……你自己甘心嗎?謝,我問你,”

恒升的聲音很冷靜,如果不是看到他死死攥成拳頭,手指因為握住重劍過于用力,指縫開始滲血,利維亞都要被他平靜的表面騙過去。

恒升受時間的禁锢并沒有利維亞那樣徹底,他還可以在原地艱難的做出一些動作,但是無法讓謝回心轉意。

“你自己甘心,以後利維亞見到的每一樣新奇事物都沒有你的介紹,小小姐收藏的每一本書都沒有你在一旁記錄?”

“你自己甘心,我們之後的冒險再也不會有你的存在,你自己甘心,就這麽沉沒在海洋裏面嗎?”

恒升說到最後,聲音不可避免地拔高了聲調,卻依舊可以聽出他在害怕。

恒升很害怕。

母親轉身投入雪中烈火的場景尚在他的腦海中無法揮去,而現在,謝背對着他們,銀發的身影,幾乎與過去母親的影子重合。

只不過,他們面前的,一是無邊連綿的烈焰,一是猙獰可怖的巨大地海之瞳。

恒升真的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恐懼。

“你之前的友人,也不會想看到你做這樣的選擇的,謝。”

也許是察覺到自己過于激動,恒升頓了頓,聲音又從高昂變得輕柔。

輕柔到幾乎在顫抖,輕柔到像是哭泣。

“恒升,你也知道沒有辦法。”

謝只是背對着恒升,用無可奈何的語調說道,像是在勸說無理取鬧的孩子。

“不,有辦法,它只是地海的衍生物,絕對無法抗衡地海本體的位格——只要我——”

恒升的眸色逐漸變深,那雙翠綠的,仿佛生機勃勃森林般的眸子,正在染上地海幽綠的色彩。

只要我把身體短暫交給它。

謝是知道自己身份的,地海與深空因為相互極度厭惡,不可能不察覺到彼此。

正如在明晨之城第一次相見,還沒有注意到對方銀輝共鳴的那一瞬間,恒升就明白了面前少年的身份。

深空的使者,甚至是深空的主級使者。

自己都已經發現了許許多多,那麽謝,他這位腦子遠比自己好使的好友,肯定知道的更多,考慮的也更多。

深空與地海是不可争議的死敵。

但是那又如何呢?

他們的友情,從來都不是所謂地海與深空可以阻止的東西。

恒升之前一直害怕,一直不敢面對自己身上屬于地海的部分。

但是如果與失去謝相比,這一部分也不是那麽可怕了。

只是讓地海降臨而已,他絕不會輸給地海的意志。

“你太年輕了,小恒升。”

銀發的少年背對着海中之路盡頭的符文鏈,符文鏈在運轉中發出星光般閃耀的點點璀璨,謝突然轉過頭來,向他們露出一個一如既往的無奈笑容。

少年的眉眼在光影的渲染下溫柔至極,像是早春生長的花瓣上晶瑩露珠的折射光點。

不,一定有比那更恰當的比喻。

恒升心想。

比如……母親經常挂在嘴邊的…星星。

閃耀的,光芒溫和不傷的,不似太陽奪目耀眼的,不該存在于地海世界的星星。

銀發的少年在笑着,但是卻顯得那麽哀傷。

明明他的嘴角勾起,卻像在哭一樣。

“我已經徹底堕入深空,但是你還有機會,還有機會,把這糟糕透頂,愚蠢透頂的命運撕碎。”

謝深吸一口氣,将過去美好的相伴,一路而來的嘻笑打鬧,一起為了到達共同目的地而做查詢的資料,一起化為脆弱的星輝,握在手中,任它碎去。

天邊雲舒雲卷,深空與地海拉開歲月的開篇,阿斯莫德的一切,都在等待着太陽去照耀,拯救。

一切都會被太陽照耀,拯救。

“不過放心,我不會有事的,你看,當時沙蟲攻擊我,我最終也沒有事,不是嗎?”

他讪然一笑,語言有些颠倒混亂,如果放平時,恒升絕對不會放過這個嘲笑謝的機會。

但是現在恒升只感覺難受。

非常,非常的難受。無法形容的難受,好像心髒被擠壓,被扭曲,被鞭撻。

沙蟲和地海的眼睛,那怎麽能相提并論呢?

“我不會,我不會放棄你的……”

恒升無措地呢喃,就像是一只即将失去主人卻無能為力的狼犬,只能在雨夜咬住主人的衣角,哀求他不要走。

“嗯,我知道,畢竟你就是這樣的人嘛。”

謝向外走去,他離外面旋轉的符文鏈近在咫尺,耀眼的光芒溫和地落在他的身上。

他語氣與往常那種調侃般的語氣完全不同,溫柔,很溫柔。

但是恒升寧願他不要溫柔,寧願謝和往常一樣調侃挖苦他。

“所以,我也不會死掉的,我等着你來救我。”

“不論我變成什麽樣子,不論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會等着,你也都要來救我。”

銀色長發的少年背對着恒升,閉上眼睛,聲音很輕,但他說的話卻被恒升一字不落的刻在心裏。

“我不想死,我比誰都想要活下去。不要傷心,恒升,我現在,只是去接受我早該接受的命運。”

銀色的輝光閃爍,時間的禁制被空間打破。

主人還是走了,留狼犬在雨夜之中,聽着命運的雷鳴。

“我一會來救你,可是,謝,你僅僅告訴了我你的姓氏,你甚至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

地海詭妖終于将海中之路的防禦性符文鏈磨掉,剛想進入海中之路,就被銀色的鎖鏈一一碾成粉末。

沒有了阻攔,海中之路的入口迅速關閉。

恒升頭上金色的紋樣扭曲着閃爍,如同一柄粗糙又精致的王冠光環。

他最終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拼命向着謝伸出手去。

火焰開始燃燒,随着胡麻發少年的身體,一同向着海中之路的入口處拼去。

在傳火之冠的耀眼下,時間都被碾壓破碎。

“至少,謝,你至少要告訴我你的名字——”

胡麻發色的少年綠色雙眸之中淬上金色,傳火之冠的力量一瞬間掙脫禁制,竟然壓制了恒升體內的地海。

海中之路的符文鏈迅速地轉換,恒升像是一團火焰,向着謝固執地伸出手,想要将他拉過來。

謝身後扭曲的猙獰觸手像是腐爛的影子,幾乎将深海徹底污染。

但他只是輕笑一聲,唇瓣張合,對恒升說了三個字。

恒升什麽也沒有聽到,他只看到謝欣慰地笑了,随後決絕地,毫不遲疑地,後退一步。

恒升的手與他的好友錯過。

恒升終究沒有拉住謝的衣角。

他與利維亞在最後的時刻,也在死死盯着那個不斷縮小的空間入口,銀色長發的少年逆光站立,像是一堵堅不可摧的城牆。

他将用自己沉入海淵,換來他們回到岸邊。

艾塞克斯波濤洶湧,匪石盡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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