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待梳完頭發,容惠迅速眨去方才因疼痛而在眼中起的一層水霧,笑着應承宮女道。

“謝謝姐姐了,敢問姐姐怎麽稱呼?我初次進宮,日後說不得還要姐姐多照應些才好,我的一點心意,您別嫌棄。”

說罷,從手腕上撸下自己一直戴的赤金纏絲镯子,容惠貼心的放入宮女手心。

這是容惠身上最值錢的首飾,還是嬷嬷來容家後她學規矩辛苦,母親特意做來安慰她的,現在容惠只慶幸自己進宮時戴着這個,不至于禮都送不出去。

暗中掂了掂手中镯子的重量,摸着是實心的,分量也不輕,宮女臉上的笑意這才真切起來。

宮裏雖然見慣了好東西,但是大多是歸了宮冊的,擺着光鮮好看而已,便是主子娘娘都不敢說自己能做得了這些東西的主。

宮女更是只有日常的份例和偶爾主子的賞賜,便是再看不起容惠,能攢一點私房她也樂意得很。

“姑娘太客氣了,我們這等伺候人的,哪裏就使得了,您就喚我禾心吧。”

禾心本來并不把容惠放在眼裏,她是容嫔身邊得力的大宮女,去歲大皇子妃懷有身孕時,容嫔還把也在她身邊伺候的禾喜送給了大皇子。

大皇子容光卓絕,氣質高貴,滿宮裏都知道前程遠大,更有容嫔娘娘這個原就是宮人出身的例子在,自認長得也不差的禾心,自然也就起了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心思。

眼下容嫔突然把娘家侄女招進了宮,倒是讓禾心出乎意料。

想到這個鄉下丫頭倒是好運氣,禾心心裏難免有些疙瘩的,所以方才伺候時便故意粗手粗腳的,想來這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丫頭也不敢叫破。

但是容惠主動示好,讓禾心又有了新的想法。

這容姑娘看着就是個好脾氣的,到底是容嫔的自己人,前程也是定了,她初進宮總要有人伺候的,她若是和容姑娘處好關系,将來能随她去大皇子府倒也不壞。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世上哪樣是有定準兒的事呢,現下她伺候容姑娘,未嘗将來不會比容姑娘更好?

Advertisement

有沒有那份氣運,可得走着瞧了。

禾心不想一直幹這些伺候人的活,她才不認命,也不願熬到人老珠黃再出宮配人,誰又真的比誰差多少呢?

這麽一想開,禾心對容惠馬上态度親熱起來,不僅和她說了幾樁宮裏的規矩,還略指點了幾句容嫔的習慣。

“娘娘慣早起,寅時就要起來,又好潔,每日必沐浴,喜歡用當日新采的帶着露水的花瓣泡澡。過了巳時,東後殿住的兩位采女就會過來陪着娘娘說話了,有時候其他宮裏的娘娘也會來,到時候娘娘們就會一起打馬吊……”

她說着,容惠就認真的聽,雖然禾心說了很多也沒具體真的透漏什麽有用的信息,但容惠還是擺出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讓禾心繼續說下去。

禾心說到得意處,也說了一點別的,“大皇子和皇子妃每月二三回來娘娘這裏請安,大皇子随着皇上辦差,平日裏極忙的,進宮也不能常來。只是大皇子對咱們娘娘也孝順,皇上賞下來的好東西都送來這裏……”

容惠耐心聽着,等到禾心停下時才不經意的問,“那娘娘不想大皇子妃和皇孫嗎?”

聽起來,容嫔和大皇子妃的關系果然不太親密。

容惠想到在家時自家嫂子每日早晚都要在張氏身邊伺候,大皇子妃并不定時進宮看容嫔,感情自然處不出來。

而容嫔又一力讓自己留在宮裏伺候大皇子,這舉動不可謂不給大皇子妃添堵了,可見她們的關系實在有限。

“想是想的罷……倒是沒主動召見過。宮裏宮外的,大皇子妃又要料理府中之事,哪能日日來……”

禾心知道容惠是想打聽點大皇子妃的有用信息,想到這些她早晚都會知道,現下為了做容惠的貼心人,故而也稍微點撥了兩句隐秘信息。

容惠這才知道,大皇子妃是宮裏徐貴妃的侄女,徐貴妃在宮裏一直是第一人,極為得寵,皇後都要退一射之地,而大皇子也是從小養在貴妃身邊的。

有這麽層關系,難怪大皇子妃和容嫔不貼心了。

兒子從小給貴妃養,娶的媳婦也是貴妃的娘家侄女,容嫔又只有大皇子一個兒子,大皇子開始辦差了,事務繁忙不能常相見,容嫔心裏難免要多想,怕兒子被媳婦帶的徹底與自己離心。

據禾心說,皇後早幾年就稱病閉宮不管事了,現在實際宮務都是貴妃在管。

徐貴妃是郡主出身,是靈均長公主的女兒,皇上的表妹,在家時萬千寵愛,進宮後也是被皇上寵的從此眼裏沒別人了。

容惠來自宮外,對宮裏的各種貴人的信息一無所知,更是臨時才被知會要留在宮裏,就這個兩眼一抹黑的狀态,禾心所說的一切信息對她來說都是重要的,故而眼界大開。

“原來這宮裏也是講究遠近親疏啊……”

她不由得感嘆了一句,貴妃是皇上的表妹,大皇子妃又是貴妃的侄女,她将來伺候大皇子,也是大皇子的表妹,這貴人也喜歡親戚連着親戚嗎?

“這同樣是做表妹的,滿宮裏可只有貴妃有這樣的福氣了,先前的珍嫔可還是先太後的親侄女呢,可連貴妃的一星半點都趕不上。”

禾心以為聽了自己的話後容惠也起了心思,仗着自己是大皇子的表妹就覺得自己會得寵,滿是不以為然。

果然是鄉野小民,什麽都不知道,這表妹和表妹的分量可不一樣了,皇室裏親戚關系複雜,貴人們親連親,誰還沒兩三門親戚啊,就連這泥地裏打滾的容姑娘,都能和皇子攀上親戚。

可是親戚那麽多,能出頭的卻只有貴妃一個,就容姑娘那點子道行,連大皇子妃身邊的捶腿丫頭都趕不上,也敢和貴妃比。

容惠自是聽出了禾心的不屑來,她心裏苦笑,自己又算什麽親戚,哪裏敢仗着那層表妹的名分就發夢。

這滿宮裏沒有人是簡單的,大皇子身邊缺什麽都不缺女人,他要是看不上自己,她又能如何。

先前容惠好好跟着嬷嬷學規矩,想過的最好的事,也只是以為自己進宮後萬一得了娘娘青眼,賞賜一兩件體己,或者沒有賞賜呢,進過皇宮後身價自是又提升了,将來去了張家便會更好過一些。

現在她進了皇宮卻出不去了,甚至身份都妾身未明,偌大的宮廷她誰都指望不上,眼前的宮女挖苦嘲弄也只當做沒聽出來,照樣得求着她多說一點。

“好姐姐,你也知道,我這頭一遭進宮,一切都是懵的,本身家裏就是從鄉下來的,貴人們的名號都未曾聽過,哪裏知道什麽忌諱規矩呢,你就發發好心多和我說說吧。”

容惠主動把身子低下去了,她這番姿态極大地滿足了禾心的心理,往日裏只有她低三下四的份,如今這麽被捧着也還是頭一遭,因而連看容惠都順眼多了,心情一好,也願意多說兩句。

禾心也是從小就被家人賣進宮的,在宮裏浸淫多年,自己也善于探聽消息,因而知道的着實不少,又有容惠在旁邊捧場應和,漏出一點來都讓容惠眼界大開。

她這才知道,徐貴妃的母親靈均長公主下降國公府徐家,大皇子妃的娘家就出自國公府,是國公府的長房嫡長女。

老國公曾經是先帝時的名将,曾經指揮了金川之戰,至今羌族人都對張将軍聞風喪膽。

至今國公府的子孫也是習武多與從文,如今大皇子妃的娘家父親,時任吏部尚書,是天子近臣,備受皇恩。

大皇子妃徐氏的幾個弟弟,也都極有出息,年紀輕輕都已出仕任職,可以說國公府人才濟濟,是個欣欣向榮的大家族。

“大皇子妃人看着是極和善的,畢竟是名門貴女,那通身氣派……她對咱們娘娘也孝順,去年娘娘過壽,大皇子妃還親自做了衣裳給娘娘呢,就是沒見娘娘穿……”

禾心說到最後聲音很小,容惠幾乎是附耳才能聽到,知道這才是真的有用的信息,一邊聽一邊在心裏分析着。

貴妃把侄女嫁給大皇子,二人夫妻和美,很大可能讓容嫔娘娘心裏不痛快了,所以致力于靠女人把大皇子拉回來,現在要把自己這個侄女給大皇子,未免不是和貴妃打擂臺的意思。

結合禾心說的信息,容惠捋出來,宮裏之前很長一段時間大概是沒兒子的,皇上登基快十年才只有大皇子一個孩子,所以那時候容嫔可能母憑子貴封了嫔。

但是大皇子出生沒幾年,貴妃就有了二皇子。

現在宮中只有這麽唯二的兩個皇子,待大皇子七歲時,就被皇上帶到貴妃處養,具體的原因禾心沒說,但是不管怎麽樣以容嫔的性子,怎麽可能不對貴妃有心結呢。

還沒見過什麽人,只從信息判斷,容惠就能感覺出貴妃和容嫔之間的緊張來,大皇子和皇子妃親近貴妃,對容嫔來說更是打擊,所以她想起了自己這個娘家侄女。

這也就可以明白,為什麽之前那麽多年,容嫔都和容家沒有什麽聯絡,突然派了嬷嬷去容家,怕是那時候容嫔就決定從娘家也選一個侄女來幫自己拉攏大皇子,對抗大皇子妃和貴妃一系。

至于容惠自己,在容家諸姐妹裏長相算是最出挑的,所以她就成了容嫔的棋子。

容惠不僅越想越心涼,甚至還有點難以言說的不安感。

容嫔想她做棋子,她沒得選,那麽大皇子又是怎麽想的呢。

從小他在貴妃那裏長大,又娶了貴妃的侄女,與貴妃一系走得很近,他就樂見容嫔和貴妃打擂臺嗎?

他若是不樂意,那麽自己不僅在大皇子面前不讨好,在容嫔那裏也就沒了可以利用的價值,作為一個兩面不讨好的棄子,她會有什麽樣的結局?

沒有人不盼着自己好,哪怕容惠身不由己,也不想任人踩在腳底下沒了生路。

“這些姑娘知道就行,我是把姑娘當知心人才說這麽多的,以您的人才,又有娘娘幫襯,前程自然是好的。”

禾心不知不覺間被容惠哄着說了不少,這才恍然發覺自己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宮裏最忌諱交淺言深了,眼見着自己快把底都透出來了,竟然說着說着莫名的就失去了防備心,禾心趕緊住了口。

敷衍了容惠幾句後,禾心對這個表面看着不動聲色乖巧文靜的容姑娘,也不敢小觑了。

“瞧我,只顧着說話了,姑娘餓了吧,我去叫人送些點心過來,以後您就陪着娘娘了,只管把這裏當自己家,有什麽話盡管吩咐我們就成。”

從箱籠裏挑出一套蜜合色裙裝來搭在內間的插屏上,侯着等容嫔傳召容惠時再讓她換上,這個容姑娘有點邪門的,簡直太會套話了,禾心算是不敢在屋裏久呆了。

容惠并不是沒輕沒重的性子,對于這種客氣話根本沒當真,這名章宮的主子只有容嫔一個。

莫說她只是個身份低微的棋子,前途莫測,将來派不派得上用場都不好說,輕狂不得,便是大皇子妃,怕也不敢在這名章宮裏充大頭。

很快,一個細眉修眼的小宮女敲門進來,又為容惠端來了一個三層的描金邊花開富貴大螺盒,裏面盛着十二道宮中的茶果點心,見容惠沒別的吩咐,也很快的走了。

容惠看着炕桌上的點心,一丁點胃口也沒有,見屋子裏徹底沒人了,這才整個人無力的靠在了那團柔軟又帶着熏香的被褥上,把臉深深的埋進了靠枕中。

繡緞上很快的彌漫開一塊水漬,只有這時,她才敢放縱自己的情緒,容惠從踏進皇宮的第一天起,就知道,這個全天下最有權勢的地方,永不會是她的家。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