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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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惠一路上默默的想着太子最後的這句話,等回到容妃寝宮,卻什麽都沒說。
“你這孩子,就是太老實了……知道太子來了,怎麽就不趕緊換身好看的衣裳打扮起來!是我沒叫人給你做嗎?明明那麽好的機會,就是不會把握!”
聽說劉承瑞并沒有對容惠另眼相看或者是有別的反應,容妃免不了失望起來,對着容惠怒其不争。
“都是容惠的不是,是容惠愚鈍,姑母不要生氣。只是當時那個情況下,容惠心裏想着的全是姑母的身體,要趕緊重新熬藥讓您喝下,一時真的就想不起別的了。”
容惠也不多辯白,有些話是對着容妃說不通的,故而只是伺候着容妃躺下休息,溫柔的解釋着。
“我知道你這孩子孝順,可是太子身邊的那幾個位置,不知道背地裏多少人家都瞅上去了……一有機會,你就要去争去搶,自己的前程怎麽就不上心了?若是我當年和你一般,哪還能有今日的境遇……算了,下次太子來我再找機會和他說吧。”
容妃到底是生病傷了底子,唠叨了幾句也就也沒有力氣再繼續多說什麽了,只是想着今天總算是和兒子親近起來了,這場病倒是生的也值。
過去容妃從來沒有嘗試過這種“哀兵之計”,沒想到今日一哭,劉承瑞看上去是明顯的吃這一套的樣子,那以後她就得好好利用了。
待容妃安心歇了,容惠這才拖着滿身疲憊回到自己屋子。
“姑娘中午就沒來得及好好吃什麽……先喝碗湯墊墊吧。小廚房裏牛嬷嬷做的腐皮包子可有一手,還有這鹵糟鴨信,最是勁道鮮美,姑娘吃了也好開開胃。”
張嬷嬷見容惠一回來就兩眼無神的趴在羅漢榻上發愣,趕緊端過來一個金絲棗木的八寶攢盒來,打開是一盅湯和幾碟小菜,看着俱是精致無比,顯然是特意為她留的。
“謝謝嬷嬷疼我……”
從靠枕上擡起頭,容惠又是溫柔寧靜的一副笑顏了。
盡管沒什麽胃口,她還是一樣都吃了幾口,聽話的把整碗湯都喝了。
“這就對了……人啊,就活一碗飯,吃飽了才有力氣想別的。這四物湯是嬷嬷特意熬了兩個時辰,又一直小火煨着,好喝又滋養補身,姑娘每日都喝這麽一碗,保管天天肌膚滋潤,容光煥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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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容惠把湯全都喝完,張嬷嬷這才滿意的笑了。
這些年在宮裏歷練,幾乎各個能在主子面前有些體面,派得上用場的嬷嬷都有那麽幾手。
張嬷嬷就是擅長調養婦人身體,懂很多養膚養氣的方子,因而這段時間容惠跟着她也受益頗多。
原本容妃把張嬷嬷指給容惠,是想着到底張嬷嬷作為經年的老嬷嬷了,想通過張嬷嬷多影響一些容惠,也順便在容惠身邊放個人看着她。
可沒想到容惠一天到晚都主動在容妃身邊伺候,十分乖巧孝順,還很能幹,反而後來容妃自己都忘記了這一茬,就一直沒有叫張嬷嬷過去問。
人心都是肉長的,雖然張嬷嬷的主子是容妃,可是容惠太讓人喜歡了,溫柔乖巧,貼心的和自家的晚輩一般,丁點都不叫人為難。
又有藏嬷嬷那一層關系在,張嬷嬷對着容惠更是用心。
“姑娘性子真好,手腳又伶俐,人又懂事,家裏太太是怎麽教導出來的呢?”
待容惠吃飽後,天色也擦黑了,估摸着容妃不會再傳容惠過去了,張嬷嬷就為她卸了妝。
先在臉上敷上一層紅玉膏,随後一邊為容惠通着頭發一邊打趣道。
“哪有嬷嬷說的那麽好……您是自家人看着好罷了……我娘其實可疼我了,我是她最小的女兒,什麽都讓哥哥姐姐們讓着我,小時候我想讀書,她就說服我爹讓我去讀。而且她才是真的勤快又賢惠,一大家子人口的衣食住行都能料理好,平日裏也不和嬸娘們拌嘴,街坊鄰居沒有不誇的。我娘信佛,常說賢孝禮善不貪,就是人的善因善果,也這麽教導我們姐妹。”
臉上敷着面膜,容惠說話也難免甕聲翁氣的。
一天裏容惠最喜歡的時光就是被張嬷嬷通頭發了,張嬷嬷力道适中,用特制的象牙梳子一遍遍的為她理順頭發,整個人都跟着放松下來了。
舒完一百遍頭發後,張嬷嬷還會幫她用發油按摩頭皮,聞着桂花或者玫瑰的香味,舒服的人馬上就能睡着。
“容家太太好通透的人品,有容家太太這般珠玉在前,難怪姑娘小小年紀就穩重懂事。”
張嬷嬷對容太太的話深以為然。
“嬷嬷大半輩子都在宮裏活,見多了各宮舊事,和姑娘說句真心話,這宮裏的女人吶,自來有美貌有顯赫家世有心計的不少,靠這些能獲得一時的榮耀寵愛或許可以,可是要想長久的把寵愛收攏住了,真正的立下足,卻得需要幾分真本事。”
平日裏張嬷嬷對容惠也是偶有提點,毫不吝惜給她講講宮中那些傳聞秘辛,現在見張嬷嬷說的鄭重,容惠趕緊收斂容色,做出認真受教的樣子。
“還請嬷嬷教我。”
“起一自然是得有個争氣的肚皮,好好保養身體,但是母以子貴之前,得先是子以母貴。“
叫張嬷嬷說,容妃能有今日,也不過就是沾了聖上子嗣少的光,有個争氣的肚皮。
可是她依然能把自己生生作到現在的地步,太子七歲就抱給貴妃養,如今太子和太子妃與容妃俱是不親近,皇上大封後宮都刻意忽略了容妃。
再好的運道,沒有能撐得住的人品,也是白瞎的。
“姑娘知先帝朝的芙貴妃嗎?芙貴妃出自文侯伯府,也算世出名門了,雖為庶女,可是文侯伯府沒有嫡女,既有娘家助力,自身又美貌異常,一入宮便有盛寵,還生了三皇子,當時屢屢傳言先帝會廢太子立三皇子,甚至聖旨都拟好了。”
“那時候先太後還是德妃,雖生育太子,卻毫無今日容妃的風光,如皇後般常年閉宮稱病。芙貴妃既有盛寵又有兒子,在宮裏權傾一時,父兄子侄都跟着受到先帝提攜重用,在宮外勢如中天,卻因巫蠱案一朝傾頹,被先帝打入冷宮,父兄問斬,子侄流放,從此再不許在人前提及,文侯伯府從此敗落,連貴妃所出的三皇子,也很快因病過世。”
“可你再看今朝貴妃,同樣育有皇子出自名門,十幾年來被陛下獨寵,宮裏宮外卻都誇賢淑,毫無寵妃的張揚跋扈的做派,先前撫育太子也是盡心盡力,教導的二皇子仁厚寬和不争不搶,與太子關系也是親近和睦。”
“別人可能都覺得貴主兒是天生好命,可是嬷嬷卻和你說,當初貴妃入宮的前兩年,宮裏最受寵的卻是珍妃,可如今你再看看呢?”
響鼓不用重錘敲,張嬷嬷通過這麽一對比,容惠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美貌家世兒子寵愛,這些都是随時可以被打散的虛影,眼裏不能僅僅只看到這些,真正能夠讓自己始終立住的得是更內在的東西。
“王權富貴自來動人脾胃,可是富貴易得,也如空中樓閣,這人啊,先能忍的住,就有一半的福分了。”
張嬷嬷知道容惠初進宮,又是普通門庭長大的,如今能在容妃身邊安分不出錯已經是難能可貴了,對未來依舊是懵懂和茫然的,她得需要個能立在眼前的目标。
所以張嬷嬷就給了她一個目标,就學貴妃的做派。
貴妃別的不說,只看皇上多年來未立太子,她卻八風不動,甘心讓自己的兒子一直居于大皇子之下,從不肖想太子之位,就知道有多堅忍的心性了。
就是因為她不貪心,所以太子對她比對容妃多幾分敬重,哪怕等今後陛下先一步走了,貴妃的日子也不會壞到哪裏去。
而容妃越是排擠貴妃,太子越會站在貴妃這邊,容妃若是謀劃着将來得勢能夠壓下貴妃來,怕是打錯了算盤。
雖然依着容惠的出身,可能走不到貴妃如今的地位。
但是張嬷嬷覺得她也有優勢,再怎麽總是太子的表妹,哪怕是窮親戚,也有這麽一層斬不斷的血緣關系。
尤其是将來在容妃屢屢讓他失望之餘,若是容惠聰明點,就能讓太子把這份親情移到自己身上。
就只看容惠能不能忍得了,做不做得到了。
“嬷嬷說的是,容惠往後還得嬷嬷多提點些才好。”
做人要記得住別人的好,對于張嬷嬷能對她說這些,容惠心裏十分感激,對張嬷嬷更加敬重起來。
張嬷嬷笑着拍了拍她的頭發,知道容惠是個知好歹的孩子,若是換個不那麽靈透的,她也不會說這些。
随後梳完頭發,洗去臉上的紅玉膏,容惠在張嬷嬷的指導下只是簡單的擦了一層混了七□□的面脂,就開始泡腳。
夜色初臨,平日裏在家時容惠不會這麽早睡。
可是容妃這些年也就是簡單的能識些字而已,故而也不是個喜文的,整個宮裏都沒幾本書,容惠找不到書看,又因晚上刺繡費眼,張嬷嬷也不許她做針線,只能早早歇了。
“姑娘這就要歇了啊?“
在容惠上床以後,禾心才過來,讪讪的問了一句,顯然是又和其他的宮女聊天嗑瓜子忘了時辰。
“是啊,你和嬷嬷也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吧。”
容惠便是知道禾心偷奸耍懶,也從不因這些事情給禾心臉子看,還是好言以待。
“那姑娘要不和張嬷嬷說說,把那紅玉膏賞我一罐吧?反正容妃娘娘疼您,什麽好東西您都不缺,這紅玉膏也不是個稀罕物,您這裏好幾罐子都用不完,憑白放着也都壞了,回頭娘娘又要給您新的。”
禾心知道容惠一貫的好脾氣,鄉下出身的丫頭罷了,許是家裏做慣了活計,平日裏伺候人比她們還來勁兒,沒有什麽好怕的。
本來這些東西她自己拿了連說都不用說,可恨張嬷嬷那個老虔婆把的緊緊地,還真把這容姑娘當個主子看了,從張嬷嬷那裏下手不得,禾心就只能自己開口了。
聽了禾心的話,正給容惠倒溫水的張嬷嬷手下頓時一個用力,把茶壺砰的一聲摔在了桌上,回過神來就狠狠剜了禾心一眼。
這個不要臉不要皮的東西,看着容姑娘面嫩就欺人太甚起來。
“紅玉膏啊?确實也不是什麽稀罕物,你也都開了口,本來随手給了你也沒什麽。只是聽說前個兒宮中還在查宮人逾制,我是初進宮不知道規矩,這紅玉膏到底你能不能用心裏也是沒個準兒,畢竟連我也是沾了姑母的光而已。若是哪天你手裏的紅玉膏被人發現,問起來又是你自己主動要的,這不是為你招禍嗎?再說若是怕人看到,藏着掖着的用,到時候用不完也是放壞了,再傷了臉可怎麽好的?”
對于禾心越發過分起來,容惠心裏也有些不滿,因而嘴裏轉了個彎,便委婉的拒絕了。
容惠自來在家也不是習慣使奴喚婢的,容家也沒這個條件,所以進了宮後哪怕容妃給了她伺候的人,也是保持本性對禾心和張嬷嬷以禮相待,從不呼來喝去輕易指示。
她知道自己現在只是借了容妃的勢張,若是就此真的把自己當主子随意使喚起來,一朝變了臉,倒顯得人品輕浮,教人看不上眼了。
只是她這番心思,看在禾心眼裏,卻只覺得她懦弱可期,窮人骨頭消受不住人伺候,便眼裏更加沒有她這個人了。
“哪有姑娘說的那麽嚴重,你不說我不說,還有誰知道。”
禾心對于容惠的話有些不愉之色,覺得她是找借口推脫。
“這宮裏的人都是日日在一起的,能藏得住什麽秘密,紅玉膏帶着些香味,你平日裏又不能佩香囊,保不齊就給發現了。你若是覺得我說的不對,那就去張嬷嬷那裏拿一罐好了。”
容惠攏了攏垂在肩上的發,渾不在意的說道。
她這麽一說,倒是讓禾心猶豫了起來。
先前宮裏真的在查宮人逾制,對于宮女的打扮要求甚嚴,衣飾頭發妝容都是有要求的,也不能佩戴香囊,身上有香味說不定就會招人眼了。
盡管禾心和名章宮裏其他的大宮女關系都不錯,經常聚在一起嗑瓜子說容惠的閑話,可是她們的情誼也真的沒有深刻到哪裏去,禾心并不敢賭萬一被人知道了自己會是什麽樣。
而且容惠也說了,這是她自己要的,到時候說出來她妥妥的犯了宮規的。
“那還是算了吧,我不要了。”
禾心怏怏的說道。
“把水拿出去倒了……今後有的沒的那些心思少起吧!”
見容惠毫不猶豫的拒絕了禾心的要求,原本有點擔心容惠拉不下臉來的張嬷嬷遂放下心來,指使起禾心幹活。
“姑娘就是太好性兒了,對她這樣的賤皮子給什麽臉。”
還是覺得容惠拒絕的太過客氣了,待禾心一走,張嬷嬷就小聲對容惠道。
禾心想要飛上高枝的心思滿宮上下沒人不知道的,私下裏使喚前面的黃門那裏淘換東西也就算了,現在連容惠這邊的東西都打上主意,野心也是太大了些。
“到底要日日見着,不好太刻薄了”
做人要言行一致,面上寬和心底計較那就是二皮臉了,平日裏容惠處事也是溫婉善解人意的,始終叫人下得來臺。
又不是再不碰面了,大家面上都能過得去才好相處。
而且禾心總是不安于自己的身份,行為出格,早晚會個吃大虧。
“也是……姑娘寬和些也沒壞處,虧你能想得明白。”
張嬷嬷想了想,也覺得容惠做得對。
這人的威信和底氣總是和身份位置挂鈎的,身居高位自然不怒而威,多少人捧着忠心往上獻。
而沒有足夠的底氣支撐,強求別人低頭也沒意思,吵鬧起來倒是影響名聲了,只能如容惠這般咽下這口氣了。
“嬷嬷也不氣,咱們沒必要和她計較……”
容惠将張嬷嬷遞過來的溫水一口喝完,笑着勸了她一句。
許是容惠笑起來的梨渦特別甜美,張嬷嬷也沒了脾氣,也寬了心為她挂好帳子,看着容惠閉上眼睛,這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