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進入六月,天就漸漸熱起來了。

過了兩日後,大郎的身體已經完全好了,而容妃卻還在病中,徐氏便再沒有借口拖着不進宮,只能拟了禮單,備了一些藥材和補品帶去看望容妃。

就算是乘着一大早出門,徐氏坐着肩輿到了名章宮時,也是日照當頭了。

從熱辣辣的太陽底下快步到了容妃寝宮,可也沒有涼快多少,而且殿內彌漫着一股藥味兒,叫徐氏忍不住微微皺起眉來。

而等到見了容妃後,便是一貫厭惡容妃的徐氏也有些驚訝起來。

容妃着實瘦了不少,往日裏保養得當的面容看着有些蠟黃憔悴,眼窩也深深的陷了下去,看上去真的像是病的不輕,并不是在裝樣子。

“只要還能喘氣就都不過是小恙而已,太子妃日日都在忙正事,哪裏就敢勞動你過來,沒得耽誤了府裏的正事。”

容妃還是不陰不陽的口吻,與徐氏見過後便半倚在床頭上,眼皮略耷拉下來,很明顯是不滿意徐氏這些日子一直沒來看自己。

盡管容妃并不喜歡徐氏,真的在她眼皮子底下站着許是還會覺得鬧心,可是容妃自認是徐氏的婆婆,哪怕徐氏身為太子妃,婆婆生病了也是要日日侍奉湯藥來伺候的。

現在徐氏卻對她不聞不問還找借口推脫,明擺着是不把自己這個婆婆放在眼裏。

“都是碰了巧,趕上大郎也病了……他小人兒病了不好喂藥,又反反複複的發熱,這陣子阖府都被他鬧得人仰馬翻,直到昨個兒才算痊愈。”

徐氏說的讪讪的,而容妃則冷笑一聲,不再搭理她。

其實大郎生病是真的,但是也沒有那麽嚴重的讓人日日騰不出手來。

是徐氏不樂意進宮看容妃的臉色受磋磨,便借着大郎生病做擋箭牌,眼下容妃不想輕輕揭過這一茬,她就只能跟着沒臉。

好在徐氏也是個能撐得住的場面的,容妃不理她,她也不能自如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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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氏吃虧就虧在輩分低,容妃拿大她卻不好跟着計較,哪怕身份上來說,徐氏确實比容妃品級高。

“怎麽不放冰山?殿裏都不透氣,可別把人悶壞了。”

屋裏熱的有點悶,徐氏拿了帕子擦着額上的汗珠兒,就轉而叫來伺候容妃的嬷嬷問道。

“回殿下,前個兒放了冰山,可是一早起來娘娘病情便有些加重了,重新叫了太醫來診治開藥,太醫就不叫殿裏再擺冰山了,實在熱的話就着人打扇。”

容妃身邊的方嬷嬷垂眉斂目,恭敬的答道。

“哦這樣……瞧母妃也熱了一頭汗,趕緊用溫水擰個帕子來擦擦。”

徐氏心裏巴不得容妃這麽一病就徹底躺下,面上還是得挂出一幅關心孝順的樣子,把殿裏伺候的宮女嬷嬷們指揮的團團轉。

“母妃不是留了容家表妹在身邊嗎?母妃身體不适,怎麽的不見她來服侍母妃?”

整個寝宮裏看了一圈,徐氏都沒發現容惠的蹤影,想着之前劉承瑞說她伺候的精心,心裏就冷笑不已。

可見這人也是個精的,就只在太子面前表現,裝的一副純良孝順的面孔,實際上太子看不見的時候,盡在一邊躲閑,因而便直接問在容妃臉上。

也好叫她看看,這就是她要拉拔的娘家侄女,根本就不把她的身體放在眼裏,進了宮就做起了大小姐,專程像是來享福的。

容妃本來只是微恙,一時氣不過而邪風入體,加上她在宮裏時日久了難免有些富貴病,身體底子就有些弱。

天熱夜裏放置冰山消暑時,又恰好着了涼,更加重了原先的病情,昨天上吐下瀉了一整日,現在依舊是身上又冷又熱,提不起力氣來。

徐氏此時刻意提起容惠,聽起來就似是在找茬。

“那孩子孝順,見我日日的吃不下飯,就專門去小廚房為我做開胃的吃食去了。我這把年紀了,也虧着身邊能有這麽個貼心的人。這娶媳婦兒,別的都是虛的,歸根結底可不就得要這樣能照顧人的嗎?”

容妃看着徐氏自進來起就坐的離自己遠遠地,指揮着下人幹這幹那,自己卻八風不動,只是袖手旁觀,比起悉心照顧自己的容惠簡直差了個天上地下。

尤其現在徐氏還提到容惠,就覺得越發心裏不舒服起來,遂擠兌道。

“既然這般好,那就讓表妹留在母妃身邊照顧便是了,難得有母妃覺得可心的人,有容惠表妹照顧母妃,我和太子爺都放心。”

貼心你就留在身邊一輩子才好呢,徐氏恨恨的想着。

“別的你就不用操心了,只管把太子府打理好,伺候好太子。太子平日裏公務繁忙,你多盡盡心,找幾個貼心的人服侍,也好叫太子回府能有個地方松快松快。”

容妃還不知道金枝的事情,她的手伸不到東宮裏,劉承瑞也不是愛談私事的人,因而只以為府裏依舊還是徐氏獨寵的局面呢,便不客氣的對徐氏道。

“說來還想給母妃報喜呢,府裏的侍妾金枝已有身子,一月有餘了,您又要做祖母了,大郎也很快有弟弟了。”

徐氏如今受封太子妃後也和太子般更注重名聲,對人時都是一副端莊賢德的樣子,而侍妾有孕,正是顯出了她的賢良,因而徐氏倒是不吝惜機會的告訴了容妃。

且平日裏容妃就總是因太子獨寵她而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眼下倒是終于趁了容妃的心,看容妃今後還能拿什麽做借口針對她。

“那敢情好了……多子多孫瓜祚綿延才是你和太子的福氣啊,你大度賢惠,太子才能更敬你愛你。等金枝生了,就把孩子抱來我看看吧。”

聽說劉承瑞竟然在府裏有了侍妾,還有了身孕,對于容妃來說簡直就是意外的大禮了。

這才幾年呢,徐氏的好日子也不過就是如此。

之前容妃給的人劉承瑞說什麽都不要,非要死守着徐氏這一根歪脖子樹,容妃心裏一直存着氣,苦于無力左右劉承瑞的想法。

而現在劉承瑞終于看膩了徐氏,因而容妃不由得對徐氏生出了幾分高高在上的睥睨之态。

金枝是何許人,容妃反而不太在意的,聽說懷了身孕更是歡喜不已。

只要不是徐氏的孩子,她對自己的親孫子都還是挺期待的。

而且盡管不知道劉承瑞為何突然改了做派,但是這種事有一就有二,侍妾什麽的再多也不嫌,東宮裏哪能缺得了女人。

容妃立時就決定下次再見到劉承瑞時,就和他商量容惠的事,一定要叫劉承瑞答應讓容惠入宮。

這些年貴妃和徐氏把持着劉承瑞,把好處占盡,還不叫他親近自己這個正經的親娘,早就讓容妃看不下去了。

一旦到時候東宮裏有容惠幫襯,她們姑侄倆齊心聯手,總能叫太子認清貴妃的真面目,到時候她這個太子生母,在宮裏才能揚眉吐氣。

“母妃想看孩子,是金枝母子的福氣,我已經給她撥了嬷嬷照應,份例也提了上來,就期待着她這一胎穩穩落地,到時候孩子生下來一定帶過來給您瞧。”

徐氏答應的痛快,即便面上依然是再大度不過的主母風範,心裏也難免動氣。

容妃因侍妾懷孕而開心的毫不掩飾,可當初她懷大郎時,容妃可就說了三個字,“知道了”,這樣的對比不可謂不鮮明了。

她是身份高貴的正妻,生育嫡子,容妃都不放在眼裏,反而如今更盼着侍妾養下的庶子,難不成是容妃本就是伺候人的宮女出身,所以才覺得這些低三下四的東西更順眼?

徐氏和容妃正不着痕跡的打機鋒呢,容惠剛好端着做好的甘菊冷淘進來。

還沒進寝宮,容惠看到屏風外面站着幾個陌生的嬷嬷和婢女,心裏大概就猜到大約是太子妃來了,言行舉止便更加謹慎小心起來。

雖然懷裏端着食盒,可是容惠向太子妃行禮時依舊行雲流水,動作優雅好看。

大庭廣衆下,又是容妃的地盤,徐氏也不好當場表現出什麽不滿的情緒,盡管心裏厭惡容惠,還是忍着心裏的不舒服和她相處。

只是待容惠行禮擡頭後,徐氏乍一眼看過去,心頭卻是深深一震。

這才幾日的功夫,容惠就比徐氏上次見到她時似是不同了。

那張巴掌大的秀麗臉龐,因瘦了一些,輪廓更加深遂,像是突然長大了一般,少了幾分稚氣。

而且比起當日見人時的青澀腼腆,有些遮不住的小家子氣,如今的氣質竟也多了幾分渾然天成的味道,不比尋常的京師貴女們差。

容惠今日着一襲雪青色長裙,束腰沒有勒的很緊,只是簡單地挂了一只白玉環佩,打扮的清清爽爽,看着更加形影翩然,婉約出塵。

“你這丫頭神神秘秘的忙了半日,終于做好了?這到底是什麽,快端過來我看看,有沒有你說的那麽好。”

容妃看出徐氏面對容惠時的态度生硬,顯然是強裝着大度,心裏頭舒暢的想着,待容惠進府後才更有她的好看呢。

容惠自從進宮後的長進,連容妃都驚訝,竟然在這麽短時間內,就能夠有着脫胎換骨般的改變。

實在對容惠滿意不已,容妃直接招呼容惠上前來。

她除了早上只喝了幾口肉粥外,再沒有進食,吃什麽都吃不下,可是胃裏卻是空的,十分不好受。

因容惠之前從不讓她失望,如今對于她做的東西,也就多了幾分期待。

“這是我做的甘菊冷淘,如今天熱,姑母您又無甚胃口,日日喝藥嘴裏想必也是發苦,不如就吃點清爽些的開開胃。只是容惠手拙,做的自然不如宮裏的廚娘們好,左右姑母就是吃個新鮮罷了。”

容惠打開食盒,端出裏面的一小碗青色的細絲面,上面綴着雞蛋絲、筍絲、黃花菜、臘肉絲等幾色花樣拼成的澆頭,看起來便賞心悅目。

“咦?一般都做的是槐葉冷淘,這甘菊冷淘我倒是真沒聽過,這又是個什麽來歷?”

“你知道嗎?”

容妃頗感新鮮的端起碗來看了一會兒,還特意問了堂下坐着的徐氏。

“我也不曾聽過呢,不知道容家表妹從哪裏尋摸來的食譜?不過這入口的東西母妃可是要謹慎些,更何況如今您這身體本就不舒服,若是吃的這些好壞不明的東西再更加嚴重怎麽辦?”

雖然徐氏巴不得容妃再吃壞了肚子,自問嘴上該提醒一句還是要說的。

誰知道容惠哪裏淘換來的食譜,憑着她家那點能耐,又能見過什麽好東西,也值得巴巴拿出來炫耀。

“這甘菊冷淘的方子,乃是教我們讀書的先生所教,是先生從一本古籍裏考據來的。甘菊清火平肝,像是比槐葉冷淘更适合姑母的。容惠在家時也做過幾次,家中諸人都覺得尚能入口,也沒有身體不适。”

容惠沒有因徐氏的話而産生什麽不快或者激動的神色,依舊是淡淡笑着,溫溫糯糯的解釋道。

眼前碗裏的食物色香味俱全,容妃也不去理會徐氏的用心,自己拿金烏木的筷子挑起幾根面條嘗了嘗,眉目一下子便舒展開了。

“果真是一股子甘菊的香氣,但是适口又不香膩,這面也勁道……”

因冷淘終歸是涼的,容妃又因冰山着了寒氣,容惠便沒有多給容妃盛,蓮紋描金的碗裏只有淺淺的小半碗,容妃吃幾口便沒了,故而還覺得有些不過瘾。

“就是量太少了,怎的不多盛些……等明兒你再做這個面我吃。”

“這東西寒涼,只是為您開開胃,不至于嘴裏沒味兒。姑母還是得以身體為重,可不能多吃了,您要是喜歡這個味兒,我明兒再做一碗別的面您嘗嘗。只要您打開胃口,容惠願意日日下廚為您做。”

容惠柔柔的勸着容妃,上前接過容妃手裏的碗,又伺候她用溫水漱口,進茶,擰了帕子為容妃淨面淨手,一整套都弄好後,這才把枕頭放平服侍她躺下來。

她做的這一套再自然不過了,徐氏在一旁看的也是半晌無話。

沒想到容惠伺候起人來倒是真的有手段,果真是天生伺候人的賤坯子,心思深沉得很,把容妃這麽不好相與的人都能哄得服服帖帖。

若劉承瑞當日看的也是容惠這般作态,倒是難怪對她上了心。

徐氏一心認定容惠就是靠着溫柔小意這一手伺候人的功夫勾的太子上了心,這樣似水般的溫柔和貼心,确實連徐氏都說不出一個不好來。

誰不想被這樣一個妥帖細致的美人服侍着,果真是親姑侄倆,當姑姑的早年便是宮女,靠着伺候主子混到皇上面前。

看來容惠也是要走這一條路了。

這麽想着,眼見大概是攔不住容惠進府了,徐氏也做好了心理準備。

眼下容妃能擺着婆婆的架子強按着自己的頭,幫着容惠和她一搭一唱的,可等容惠一旦進府,再沒容妃幫襯,她就會知道,後宅裏真正說的算的人是誰。

眼下徐氏也懶得看她們姑侄倆一個孝順一個慈愛的在自己面前毫不遮掩的刻意表現,剛好容妃又準備歇下,徐氏便以不耽誤容妃休息做理由就告辭了。

“容惠啊,送送太子妃。”

徐氏想走,容妃也不留她,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揮手叫容惠出門送客。

先是送太子,如今又是送太子妃,對此容惠只能在心裏苦笑。

知道哪怕自己無疑招太子妃的眼,現下也無力拒絕容妃,只有順勢被容妃推着一步步往前走。

之前還是大皇子妃時,徐氏進宮也只能像一般命婦一樣走路,也沒有多餘的想法。

但是現在封了太子妃,就能坐轎子了,在名章宮外,就停着徐氏八人擡的明黃色肩輿儀仗,在陽光下顯得氣勢十足,頓時連同徐氏,都更加叫人望而生畏。

臨上肩輿前,徐氏回頭居高臨下的望了一眼容惠,帶着十足的不屑。

見容惠躬身行禮,低頭斂目沒有觸其鋒芒,徐氏冷笑了一下,便回身而去。

螢蟲之光豈敢與日月争輝,什麽表妹,不過是容妃身邊的一條狗罷了。

直到目送着徐氏走的影子都沒有了,容惠才直起腰來,方才太子妃的眼神刺得她臉皮都有點火辣辣。

夾在太子妃和容妃之間的滋味實在讓人難受,可她偏偏沒得選,如今除了容妃她無人可依,就只能做容妃手裏的棋子。

但是去路漫長,她不想一直被拴在容妃手裏,由的她操縱。

若是将來進了太子府,總要想辦法周旋一二,能當人多好啊,誰又喜歡一直當狗?

照例出宮前,徐氏還是去了貴妃宮裏走了一趟。

原本徐氏是很喜歡貴妃這個姑母的,後來嫁給太子後,又因為太子是貴妃撫育長大的,更是既當她是姑母,又當貴妃是半個婆婆了,有什麽心事都和貴妃說。

只是前一段時間皇上不滿太子的身邊只有她一個,貴妃卻沒有開口和她說這事兒,而皇上令太子衆采群芳,自己卻一直獨寵貴妃,也讓徐氏心裏有點不平。

因着這些事,徐氏心裏到底是起了罅隙,便不如往日那樣依賴貴妃了。

“阿霞……可有一陣兒沒見着你了,大郎的身體可是恢複好了?前個兒我叫人送去的佛牌是高僧開過光的,你可要挂在大郎床前。”

貴妃一見到徐氏便熱絡的拉過她的手來,關心的問着府裏的情況,像是完全沒察覺徐氏這陣子的疏遠一般。

“謝謝姑母挂心了,大郎如今已是好了,佛牌已經挂上了,還有我娘求來的佛像也擺在大郎屋裏。”

盡管不能明着說,但是大家對大郎生病的原因都是寧可信其有的心照不宣。

徐氏感覺到貴妃和往日無二的關心和熱切,不由得對自己之前的小心思有些尴尬和赧然。

其實她不是不知道,這個話別人盡可以說,唯獨貴妃沒立場勸自己。

她心底就只是嫉妒姑母的好運,憑什麽都是嫁入皇家,皇上自己可以獨寵姑母,卻不許兒子也獨寵自己。

“你剛才從容妃處來?聽說她是真病了……這陣子可吃了苦頭呢。”

叫人剝了荔枝給徐氏吃,貴妃自己也撚起一個放在嘴裏,笑着和徐氏道。

“可不是,看起來眼睛都凹進去了,我方才去見了也吓一跳呢。”

貴妃的宮裏氣氛還是和往日一般的輕松,徐氏和貴妃相視一笑。

想起容妃竟然不是裝病是真病,終于把自己作到這個程度,都不免心中有些解氣。

“太子這一陣都去看了兩次,昨個兒專門請了太醫院的左院判過去為容妃診治,想來是病的不輕。這把年紀了,身體也經不住折騰幾回了。”

這話貴妃敢摸着胸口說一句,她進宮至今這麽多年,就沒有明着對容妃使過一次絆子,連太子也是皇上自己把他送到自己宮來的。

那時候太子被送到自己身邊時已經都七歲了,什麽事都懂了,連貴妃自己也覺得肯定是養不熟的,再說她也有自己的兒子,根本沒打算把容妃的兒子占為己有。

可容妃就是那麽可笑,硬生生作的把太子推到她這邊了,還自己恨得和什麽一樣,可這一切的現狀不都是她自己作的嗎?

也虧了她有個争氣的肚皮,生了太子這麽個兒子,若是沒有兒子,看她還拿什麽來作。

“你呢?近日和太子關系處的可好?聽說太子府有個侍妾懷了身子,可把你母親擔心的不行呢……“

貴妃年已三旬眼神依舊清澈見底,被這麽一雙眼睛打眼一望,徐氏像被貴妃望進了心裏一般,不由有些狼狽。

“是我娘遞牌子進宮瞧您了嗎?我和太子自然還是老樣子,太子有什麽話也能和我說。雖然金枝懷了身子,可太子也就看過一次,看着也不像在意的樣子。最多也就是個庶子而已,金枝的身份也沒幾分體面。”

徐氏盡量表現的雲淡風輕,大度賢惠,尤其不想在貴妃面前表現出含酸吃醋的樣子。

而且她都成親好幾年了,還要再叫母親跟着擔心,徐氏也覺得有些羞愧。

“可不就是這麽個道理嘛,我就和你母親說過,你是個伶俐懂事的孩子,哪能想不明白?偏她還要操心……不過做娘的,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這也是慣常的事。”

貴妃輕輕拍了拍徐氏的手,覺得這個侄女倒是真的長進了,便有些欣慰的看着她道。

“說來你母親那裏已經尋摸了兩三家大臣的姑娘,家世人品都不錯,父族也皆是依附國公府的,将來都能做你的助力。說是外面也有人私下裏接觸太子想要把女兒送到太子身邊,咱們要抓緊時間提前把太子嫔的位置占上。可是我昨個兒夜裏試探着和皇上提了提,他卻說早有了打算,叫我不要和太子說。”

“這事兒我說與你知道便罷了,也是提前和你交個底兒,這個事兒既然皇上有了心思,便不是咱們能插手的了,你也回去和你母親說說吧。”

這個事兒貴妃其實也有些扼腕,讓太子娶自家侄女雖然是皇上指婚的,可對貴妃同樣也是有好處的,自然不願意有別人在太子身邊施加影響,分薄了自家侄女的寵愛。

但是貴妃最聰明的一點就是從不會恃寵而驕,和皇上反着來。

當初揣摩到了皇上對大皇子的心意,她便立即放下讓自己的兒子争儲的心思,這些年一直約束着自己的心思。

現在知道皇上另有安排,她也不會為了徐氏或者國公夫人而違背皇上的意思,哪怕他們背後已經使了力,現在也只能放棄原先的安排。

感情是經不得損耗的,尤其是帝王那無常的寵愛,更是要如履薄冰,小心珍惜。

又是一個壞消息,比起金枝懷孕的事更叫人不安。

皇上親自為太子選嫔禦,想來會是高門嫡女,徐氏難免心裏有些恐慌起來。

“皇上,是不是不喜歡我?”

猶豫了一下,徐氏最終小聲對着貴妃問道。

先是不許太子只有她一個,現在可能又要為太子挑名門世家的姑娘做太子嫔,皇上的這些舉動,怎麽看都是在和她為難。

“別瞎說……沒有的事。若是不喜歡,當初也不會為太子聘了你。”

貴妃說的很肯定,努力打消徐氏的疑慮。

跟了皇上這麽多年,貴妃不說把皇上的心思揣摩的透透的,至少也有七八分了。

皇上對自己雖有情意,可是在他心裏依然是江山為重,只不過自己剛好趕上了好時候,只是這事兒若是說透了,也就真的沒意思了。

所以貴妃從不敢放縱自己,哪怕皇上給再多的寵愛權勢依舊循規蹈矩,因為只有她自己知道,實際上她在皇上心裏的位置,并沒有外人想的那麽穩。

而太子和皇上面對的情勢不同,境遇不同,皇上對他的要求自然不同。

“總之你只要自己穩住了,好好帶好大郎,哪怕再來個十個八個的太子嫔,也不用怕。太子不是個寵妾滅妻的人,反而最是看重規矩體面了,若那些人起什麽心思,第一個不容她們的就是太子了。”

貴妃發自內心的勸着徐氏,只是徐氏能不能聽得進去,她就不知道了。

徐氏懷揣着一肚子的心思從宮中回來,晚上面對劉承瑞時,數次開口想要問問他是怎麽想的,又強迫自己管住嘴,免得到時候再度惹來一場不快。

相比即将到來的名門貴女,徐氏突然覺得就算是容惠進府,也沒什麽不好的,她倒是寧願為太子迎容惠做太子嫔。

她怕死皇上會賜那些個兒出身并不比她差多少的人進府,到時候對方同樣也是皇上賜的婚,并不比自己差些什麽。

到時候這些人可就不是自己能随意捏弄的了,她們有娘家撐腰,萬一再得太子看重有了兒子,怕是心思就要大起來,想要取自己而代之。

盡管國公夫人也安慰她,娘家必定會傾盡全族保她和大郎,不會有人能欺在她頭上叫她不要擔心,徐氏還是一直忐忑難安的等着随時可能下來的賜婚聖旨。

可是直到八月了,皇上那裏還沒有動靜。

恰好金枝那裏懷相有些不穩,倒把徐氏的精力一下子分去了大半。

如今她對于金枝這一胎相當的看重,甚至比金枝自己都盼着這是兒子,有了這個庶子,她也就能跟着得個賢德的名聲,将來可進可退。

半個月後。

二皇子劉钰澤才過完了十五歲的生辰,貴妃立刻給他備了侍妾婢女伺候床笫,代表着他徹底成人了。

在禦書房中,皇上與劉承瑞商量了劉钰澤出館後的事宜。

“不如讓二弟先去禮部見習,禮部的張宗利大人為人端方又才幹出衆,當初兒臣跟着張大人學了不少有用的東西,有他帶着二弟,也能盡快熟悉禮部的一應公務。到時候有兒子盯着他,一定能叫二弟盡早成長,為父皇辦差分憂。”

劉承瑞認真的建議着,當初他就是先從禮部入手開始辦差的,後來逐漸六部都轉變了,才算是熟知政事,能說得出一二來。

“恩,那就這樣辦吧。”

皇上對二皇子沒有多少期待,但是為人父的總不會盼着自己的兒子一事無成做一個混吃等喝的廢物,因而對于劉承瑞能夠發自真心地為二皇子考慮打算,心裏有兄弟情而感到滿意。

“說來你如今身邊可是空了好幾個位子,關于太子嫔和良娣可有滿意的人選?”

二兒子的事有了底,皇上便轉而把目光放在大兒子身上。

“還沒有。”

劉承瑞搖頭。

雖然很多大臣勳貴通過他身邊的人都傳過這樣的意思,可是劉承瑞都沒有答應,也不願意有人通過後宅來試圖影響他。

知道太子一向不愛操心這個,對女色上天生看淡,皇上也不意外,便主動提議道。

“我倒是為你預先看了幾家,你覺得可行的話到時候就叫貴妃把姑娘傳進宮看看具體的樣貌品性,好的話就聘進府裏來。”

想着這是父皇的意思,劉承瑞便答應下來,随後接過皇上遞過來的一張紙,上面羅列着六家備選名單。

看了半晌後,劉承瑞動筆圈出了兩家,一個是太常丞韋昌的幼女,一個是寧宜侯的庶女。

“可是選定了?”

皇上看着劉承瑞選出的這兩戶人家,表情莫測的問道。

“選定了。”

劉承瑞應聲。

名單上既有承恩伯府這樣的累世名門,又有神威将軍這樣手握兵權的武将,平日裏都是忠于皇上的,并不常往太子身邊湊。

只要太子選了他們家的女兒,就能立即借機與這些人家扯上關系。

但是劉承瑞卻只從裏面選了最不起眼的兩個人,把那些有權勢又炙手可熱的門第全都拒之門外。

“你到時候可不要後悔。”

逼視了劉承瑞好一會兒後,皇上撫着下巴上的胡須,神情跟着和緩下來。

“兒臣永不會後悔。”

劉承瑞說的擲地有聲。

選了那兩戶人家,也是他經過深思熟慮的。

他不願意自己的後宅和前朝挂上勾,以免後宅的女子仗着自家父兄的權勢在後宅興風作浪。

而且名單裏牽扯到重臣和軍權,劉承瑞畢竟只是太子,這個半君的位置說來也是敏感的,進一步可直達九五,可是太子頭上始終壓着個皇上。

皇權是永不能容第二個人動搖和染指的,無論是軍權還是重臣,都不是他作為一個太子該接觸和拉攏的,稍有動靜就會惹人疑慮。

未免今後父子相疑,他也得盡力避嫌。

皇上對劉承瑞的分寸感十分滿意,這就是他為劉承瑞設置的最後一道考驗。

雖說自己的一切早晚都是他的,可是沒人願意死,只要皇上在一日,始終就是他說的算。

皇上想知道劉承瑞有沒有因為做了太子養大了胃口,在心底期盼着自己給他騰位置,所以通過選太子嫔,探探劉承瑞的心思。

如今看來皇上果然沒看錯人,劉承瑞這個太子心裏還是很有分寸的,心裏有敬畏,眼裏也放着他這個君父。

別的地方滿意了,只是皇上又想起一事。

“容妃把侄女招進宮裏也有一陣子了,你看着那孩子可還是個規矩的?”

知道前陣子容妃病時劉承瑞去看過幾次,皇上又問道。

“是個好的,伺候母妃也用心。”

劉承瑞點頭,想起每次見到容妃,她都會誇贊容惠貼心孝順,想來是很滿意這個侄女的。

而且容惠看着溫婉柔和,目光清正,面對自己時眼睛從不亂看,也沒有過分的舉止來吸引自己的注意,因着這一點自尊自重,倒要劉承瑞覺得她品性不錯。

“既然不錯的話,不如你就留在身邊吧,總歸是你的表妹,比別人親近些,也全了你母妃的心意。”

皇上并不是厭惡容妃就跟着厭惡她的侄女,相反上次宮宴時,皇上對容惠印象還是挺好的,只覺得是個知禮的美人。

他自己可以把容妃的面子削的頂點不剩,可太子終歸是容妃的兒子,皇上也不樂意他只與貴妃一系親近,連同後宅叫徐氏把持着,使得貴妃一系勢力獨大,不然這些年也不會一直不遠不近的擡着容妃。

依着容妃的身份個性,能安然呆在後宮十幾年,除了有個好兒子,還是皇上底下的寬容,只是這點從前沒人能看得出來而已。

皇上雖然對貴妃無限寵愛,但出于帝王心性的思量,萬事都要講求平衡二字。

不想她因愛生驕,在宮裏一手遮天,最終如前朝貴妃般,肆意在宮內宮外擴張勢力,把自己引向不歸路。

于是便為貴妃扶持了容妃做為對手,有容妃的存在,貴妃也會有點壓迫感,主動約束自己的行為。

之前是容妃始終弱了一籌,故而皇上想讓劉承瑞再把容妃侄女留在身邊,以增加容妃的分量。

“這個……讓兒臣好好想想。”

本來劉承瑞完全沒想到父皇竟然主動提出讓他留下容惠,卻有點猶豫,沒有一口答應下來。

因容妃的原因,劉承瑞從來沒想過納了容惠,他不想自己身邊的人成為容妃擺布的工具,再讓容妃插手進後宅。

“你小子這有什麽好想的,美人福都不會享的,怎的就不學學你老子。女人而已,喜歡就寵幾分,若不和你意,便放置一旁就是了。”

皇上覺得太子哪裏都好,就是這什麽都謹慎小心的性子有些太費心力,謹慎是好,可是一個女人而已,值得他再想什麽。

“是。”

被皇上戲谑了幾句,劉承瑞也有些赧然,又不好繼續違背父皇的意思,索性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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