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只娃娃
第五只娃娃
第五只娃娃
蘇語盼肩上背着尹諒的書包，因為緊張，她不自覺收緊手指，直到傳來紙張被捏皺的聲音，蘇語盼驀然驚醒，她手中正捧着尹諒買的紅玫瑰花束，趕緊松開手，免得讓自己成為那辣手摧花之人。
同時，她彎下身子，在尹諒面前鞠躬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偷聽的。”
這事的确是她的不對，當時就不該因為害怕逃走，還害得尹諒被老師誤會。
一想到樹枝的事情，索性都被尹諒知道了，蘇語盼也老實道謝：“謝謝你幫我弄斷樹枝，對不起害你被罰掃地。”
蘇語盼維持着彎腰的姿勢，沒敢起身。
原本，她是擔心被尹諒報複的，可後來出了頭發那事，蘇語盼隐約覺得，尹諒肯替她弄出頭發，幫了她，應該是不至于會跟她計較這種事……吧？
“過來吧。”
尹諒沒說原諒她，也沒叫起，最後蘇語盼等來的是這三個字，而他說完徑自往前走，沒有等她的意思，蘇語盼松了一口氣。
她賭對了。
忙擡腳跟上。
這時間正值護理人員換班做交接工作，他們經過一間又一間的病房，空氣中彌漫着醫院特有的藥水味，尹諒走在前方，沒再與她交談，蘇語盼不禁想着，他帶自己過來的原因是為了什麽？
關于尤子期的事情也只說到一半，根據尹諒給她的信息，難道尤子期病了，在住院？
想想又覺得不對，如果尤子期住院，那她今早看到的人又是怎麽一回事？
若住院的不是尤子期，那麽住院的人是……
尹諒走到走廊最末間的病房，直接敲門入內，蘇語盼注意到門口的住院病患名單，一共六名患者，這是間六人房。
進去後，幾個病人的病床彼此隔了一小段距離，大部分的病患都拉起簾子，似在歇息。
也有部分正坐着看電視，體貼地将音量轉為靜音，沒讓聲音驚擾了同房的其他人。
他們一瞧見有人入內，反射性地往這兒看了看，一個老伯原先木着臉，百般無聊地拿着遙控器換過一個又一個頻道，一看見尹諒過來，臉上陰霾一掃而空，電視也不看了，笑道：“小夥子你又來了。”
雙頰凹陷的臉上，洋溢着的，是滿滿的喜悅。
“伯伯好，這蘋果給您吃吧。”尹諒從籃子裏摸出兩顆蘋果，問他：“今天身體怎麽樣？還能看電視，精神應該不錯吧？”
他眯起眼，呵呵直笑，“精神好着呢！兩顆就夠了，再多可吃不完，留着發給其他人吧！”
其他病床上的病人聽見聲響紛紛拉開簾子，有的連簾子都還沒拉開，聲音就傳了出來。
“哎喲，我們諒諒又來了，快來給老婆子看看。”
尹諒聞言，忙走過去，攙扶住那名想從床上下來的老奶奶。
“您躺着就行，我給您買了花過來，看看，今日是紅玫瑰，看着喜氣不？”
蘇語盼原先愣在門口，一聽尹諒這麽說，趕緊上前将花遞上。
這間房的病人一發現尹諒過來，每一個迎接的人笑得連眼睛眯了起來，方才還死寂一般的室內，瞬間變得鮮活。
－－除了最裏面的那處床位。
跟尹諒寒暄的病人一共五名，年紀最大的奶奶牙口不好，得了花束而非水果，其他人各得了兩顆。
這樣分發一輪下來，籃子裏還是剩了，蘇語盼在猜，這一份應該是尹諒特意留給最後一個床位的病患。
蘇語盼分神看着那處時，從她手上接過花束的老奶奶也盯着她，她順手握住了蘇語盼的手，并輕拍了兩下。
蘇語盼吃了一驚，卻怕縮回手太失禮，洩了力氣，軟軟垂着手給老奶奶握着。
“哎喲，不得了了，我們諒諒竟然帶了女朋友過來！”
蘇語盼：“……”
她不是！
老奶奶這一聲吆喝，引得其他伯叔嬸都圍了過來，笑眯眯地打量她。
“瞧瞧，咱們阿諒的眼光就是不錯，這小姑娘可俊了！”
“不止長得俊，還站得挺，這儀态跟現在那些小破孩都不同！”一個伯伯深深感嘆。
“哈，你說你那個兒子是不？染了一頭紅毛，成天站着三七步，往路邊一站，誰都得繞着走，哈哈哈。”
蘇語盼一聽這關鍵詞，想起了三年級學長似乎有一位染了特殊發色，天天跑給老師追不說，還總是逃學，也算是校內的知名人物。
“說到這個，你兒子昨天不是剛來過，說今天加班來不了，難道就是因為這樣阿諒今日才過來的？”
他們那頭讨論得熱火朝天，蘇語盼呆站在中間，也不知如何是好，發現尹諒朝她招手，她忙走到他面前，依舊是一副狀況外的樣子。
她相信，換做其他人同尹諒到這兒，見他與這些病患和樂融融相處，肯定也會感覺到這股強烈的違和感。
畢竟尹諒在校頂着糟糕透頂的名聲，結果到醫院後，竟然與長者有說有笑，老人家下床時還會去攙扶一把，這表現簡直就跟他在校內的樣子判若兩人。
不……說歸這麽說，其實尹諒在校內也沒有幹出多駭人聽聞的事情來，關于他的事多半只是傳言，蘇語盼不禁感到疑惑。
難道那些謠傳都是假的，而這個乖寶寶形象的少年才是他原本的性子嗎？
蘇語盼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尹諒這人越相處，她就越發看不透他。
尹諒領着她走到最裏面，她一直關注的那個床位。
他拉開簾子，将籃子放到櫃子上，裏頭都分發得差不多了，只剩三顆蘋果孤孤單單地在籃子裏翻滾。
病床上躺着一個中年婦女，身形瘦弱，看着年紀四十幾歲，鬓邊已是白發。
“這一位，是尤子期的母親。三個月前因過勞，工作時不慎失誤，跌下樓，自此昏迷不醒。”
蘇語盼倒吸一口氣。
“我不知道今早你聽去了多少，但我們學校禁止打工一事你應該曉得。”
見蘇語盼點頭，尹諒繼續道：“我希望你能替尤子期保密，畢竟他就算是高三的學長，細算起來也不過剛滿十八歲，他一個還沒高中畢業的人為了母親的期許就讀高中，更為了負擔醫藥費放學後打工至深夜，這幾個月來他欠了許多債，拚命打工償還，我給的錢他也不收，是個有骨氣的男人。”
他坐在椅子上，擡頭看着她：“我知道像你這樣成績好的資優生平時是看不起我們這群游手好閑的，我也只有這個請求，請你幫這個忙，別把早上的事說出去就行。”
謎底揭曉，換做以前蘇語盼肯定不相信，可尹諒只怕是猜到了這一點，才會讓她自己親眼來看。
蘇語盼是個很重規矩的人，但同時她也被教導過，人應該要有同理心，而不是單單被規矩束縛，成了死板的機器人。
更別提除去這些不說，她還欠了尹諒人情。
她點頭，“這事我會替他保密的，你放心。”
尹諒聽了她的保證，露出的笑容看着總算有幾分真心。
“嗯，我信你。”
說着從籃子裏拿出一顆蘋果，遞給她，“送你吧！尤子期一個人也吃不了那麽多。”
發現她捧着蘋果看着其他的大伯大嬸，一臉為難的模樣，尹諒笑道：“你拿着吧，他們自己胃口也不大，每回總說自己吃得完，我來的時候都被我發現水果熟透了，一入口就化，根本不能吃，只好次次都帶新鮮的，一次發給他們兩顆，不能再多了。”
語畢，那頭的伯伯将這話給聽得一清二楚，朗聲笑道：“哈哈哈，阿諒這孩子，忒會管教人，跟親媽似的，吃多了又要挨他的念，沒吃又要被他訓，這日子可怎麽過喲？”
尹諒擡了擡眉，嘴角仍挂着笑意。
“行，我記着了，下回不買您的份。”
那伯伯表情一僵，谄媚笑道：“你這孩子，伯伯我就是開個玩笑，你怎麽這麽死心眼呢？”
病房裏哄堂大笑，蘇語盼自己也露出了笑意，感覺那些沉重壓抑的空氣，在此時全都消散。
探病時間結束，尹諒繼續背着蘇語盼的書包，陪她走到公交站牌下等車。
“書包可以還我了，謝謝你，我一定不會把學長的事給說出去的。”
蘇語盼伸手将他的書包遞給他，手懸在半空中，尹諒卻遲遲不肯接過。
“怎麽，你家有門禁？”
蘇語盼點頭，這時間她回去也只能找間便利店簡單用晚餐，再晚容萍回來，發現她在外頭游蕩這麽久竟還沒吃飯，肯定會起疑。
尹諒不疑有她，同她交換了書包，“那你自己路上小心啊。”
蘇語盼點頭，想着今日過後，她跟尹諒終于可以回到以往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心下大松。
雖還不确定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但蘇語盼覺得跟他待在一塊總有股莫名的壓力，令她更加局促。
她是這麽想的，直到第二天上學班主任給他們換了座位，蘇語盼看着自己同桌懶懶地靠在椅背上，擡頭看她。
“哦，這學期咱倆同桌？可真巧啊，班長。”
蘇語盼：“……”
蘇語盼覺得，平靜的校園生活，似乎離她越來越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