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地下基地
地下基地
即使在地下基地呆了兩年,到它被從外而內的摧毀的那一天,白柚也不知道,那個地方有沒有其他名字。
那種……被用來稱呼的名字。
對于那兩年間的他們而言,這件事毫無意義。排除看不到盡頭的實驗、以及兩個人報團取暖的時間,此外偶爾遇到能說幾句的對象,也很少會談到基地本身。
更不要說好奇所謂的名字。
而這群實際上的實驗體們,對于地下基地最宏觀的了解,僅限于“它有五個區”。
ABCDE,五個區分別用五個字母代指,安置着重要性從高到低的實驗體。等級越高的數量越少,也越被基地所重視。據說有幾個A級實驗體,甚至是自願參與進來的。
最初一大半是動物,一小半是人。後來時間消逝,許多實驗體之間的物種變得難以界定起來。其中又有一些不斷死去,然後從外面補充進新的。
最初被抓進來的時候,白柚和邊長明都被安排在E區。這裏是整個基地實驗體最多的區域,一個“房間”能塞下十個人,或者二十只猴子大小的哺乳動物。
半年之後,白柚依然在E區。同一個籠子裏新人舊面來來去去,當初被抓進來時認過一遍的人,加上她只剩下兩個。
另一個不是邊長明,他去了D區——在一場神經刺激的相關實驗中,他求生的本能在瀕死時激發出微弱的異能反應,引起了一陣短期的驚訝。
因為這個剛滿十七歲的少年,同時對五種異能屬性産生了親和反應。
異能。早在焦土降臨之前,就出現在無數想象故事裏的産物。
自從大半年前,最初的空間異變發生的時候,某些不可告人的研究所中,某些慣例進行的、刺激生物産生的微弱異常反應,在一毫秒內飚出具現化的阈值。
這是後來被稱為“異能”的存在的誕生雛形,比世界的混亂更早幾個月發生。這些最初發現異常的機構,其中一部分決定铤而走險,将這些發現繼續下去。
白柚和邊長明被抓進去的時候,各地已經出現了零星的異常新聞,但事故還未全面爆發。當他們在暗無天日的地底,熬過最初那段生不如死的适應期,整個人差不多返廠重置了一輪。
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他們對外界的渴望幾近消失于無。偶爾從別人口中聽到一兩句,也只有“世界末日降臨了”這樣的說法。
直到邊長明被激發出異能的親和反應,要從E區轉移到D區。他在房間的角落找到發呆的少女,看到對方突然打了個激靈,然後擡起了頭。
“……五種的話,”她說,“是不是很疼?”
雖然對異能沒有半點反應,但在一百多天的實驗當中,疼痛已被白柚和異能劃上了等號。少年望着她同樣蒼白的臉,然後半蹲下來,将沒有血色的手貼在少女的臉上:
“不疼,涼涼的,就像這樣。”
白柚眨了眨眼,把自己的手也貼了上去。
冰涼與冰涼相貼,沒有冷熱差異的肌膚密合,産生了幾分虛幻的溫度。
随着外界混亂情況的加深,自然出現的異能力者也從無到有、從少到多。對于異能等級的劃分,經過最初的混亂和争議之後,漸漸有了一個比較明确的說法。
對于這些生活在地下基地的實驗體,沒有人對他們進行科普。他們也并不需要,畢竟比起理論知識,實踐就和疼痛一樣讓人刻骨銘心。
總得來說,雖然多少有些争議,但如今的異能籠統的被分成了五大類。分別是回複能力、戰鬥型(元素類為主)、與創造或召喚相關的造“物”、身體強化為主的防衛能力,以及最捉摸不清的精神系。
無論是自然誕生的異能者,或者被實驗強行催化的半成品,通常都只能與一種異能産生感應。而異能的進化方向與後續強度(也就是等級),則取決于個人的努力。
能同時親和五種異能的個體,至少在整個基地已知的信息範圍內,是有且僅有的一個。
僅僅只是産生親和,沒人知道他是否能真正激發出異能,更不用說确定具體的屬性。但僅僅是這一點超出常規的情況,已經足夠他從E區被轉移到D區。
在确定這個消息的瞬間,白柚本能的感受到了疼痛。與肉|體的知覺無關,仿佛心髒上被開了個深深的口子。
邊長明卻向她笑了一笑,用口型說:“別怕。”
一小時之後,在D區落定的少年坐在房間的邊角,看向一欄之隔的那一邊,明顯神情怔忪的少女。
這一片實驗體栖身的駐地,每個所謂的“房間”,其實就是一個個巨大的牢籠。牢籠的一面靠牆,剩下三面排布着堅硬的合金欄杆。欄杆貫通天花板與地面,将偌大的空間分割着無數區域,每一間關着數量不等的人。
白柚二人剛剛被抓進來的時候,栖身的牢籠就在E區的邊緣,隔壁就是D區。兩人總是一起呆在房間的角落,除了被拉扯出去進行實驗的時候,就連睡覺都挨在一起。
尤其是冬天最冷的那幾天,即使基地有特殊的恒溫機器,寒風依然從金屬的縫隙滲透進來。少年和少女擁抱成一顆團團的倉鼠球,試圖将溫暖努力傳遞到對方身上,又渴望汲取更多一絲熱力。
如今邊長明進到了隔壁的籠子,選了靠角落的空位,依然和白柚肩并肩靠在一起。只是他們中間多了幾道深色的欄杆,邊緣能看到隐約的鏽跡。
不可僭越,不可打破。只能将手指穿過縫隙,再用力握緊。
此後的生活并無變化,或許在身體因習慣而麻木之後,意識反而漸漸“活”了過來。
和E區相比,D區的實驗次數有所下降,強度卻相應的提升。在身側無人、又沒有陷入昏迷或失感的時候,邊長明開始試着接收來自周邊的消息。
比如這間房子裏的“同伴”、出入路過的工作人員、手術臺周圍那些陌生或熟悉的低語……
他記下一部分,又丢掉一部分。等到與少女重新隔欄相對的時候,兩人聊天一樣談起那些瑣碎的事宜,再對此評議一番。
白柚始終沒有被激活異能的反應,即使在他們進入基地整整一年之後,同一房間和她一起進來的人,已經死的只剩她一個;算上之後被填補進來的新面孔,第二批還剩兩個,第三批死了一半。而上個月剛進來的第四批,也有兩個在昨天陷入深度昏迷。
依照過去的經驗,再有三天無法恢複意識的話,他們會在睡夢中失去呼吸。
少女冷靜地看着她的這些同伴,眼中早已失去了名為恐懼的情感,甚至很難說究竟還剩下什麽。只是她的瞳孔依然有光,不像那些在籠子裏被折磨到絕望的實驗體,被不可名狀的深淵徹底吞噬,變成一具只會呼吸的屍體。
她依然活着,還能思考,甚至還會露出微笑。
少年與少女就這樣一天天活下去,看着一張張驚恐茫然的臉被關進來,最終變成奇奇怪怪的死亡圖像。只有極少數的幸運兒能得到晉級的機會,可能被送往C區甚至B區,然後再也沒有回來。
只要兩個人留在原地,不曾向前一步。
這是讓研究員們失望的現實:在他們身上的實驗毫無寸進。邊長明對異能的親和仿佛昙花一現,或者是某種巧合之下異常;而白柚從未被異能感應,也同樣沒有被異種污染。
整個E區的實驗體們,都要經歷完全一致的綜合實驗,再根據體質進行針對篩選。那些異獸的體|液被注射進她的血管,如同融合進其他人的血裏,激起一聲聲痛苦的哀嚎甚至慘叫,然後變異出一個個挑戰人類想象極限的個體。
最初總有那麽幾個幸運兒,在一兩次的異化中保留了不變,卻潰敗在下一次的實驗之中;在長達一年的污染異化之後,依然保持着完整人形的,就只剩下名為白柚的少女。
她看起來幾乎沒什麽變化,只是身體一天天衰弱下去,健康狀态則終日維持在亞健康以下。蒼白的皮膚下能看到汩汩流動的血管,不知道是錯覺還是什麽,顏色仿佛日複一日越來越深。
直到某一天,她被慣例注射完某種新藥劑,一只手壓着止血棉,轉身正要開門。下一秒世界天旋地轉,意識在瞬間墜入深谷,連疼痛都沒來得及趕上。
等她醒來之後,才得知自己昏迷了半個月,期間進了三次急救室。為了吊住她的最後一口氣,也為了确定是否放棄她,他們給她注入了足以藥死一頭大象的蘇醒劑。
“還有麻痹的感覺嗎?你的麻醉量超标了。”
那時邊長明站在欄杆的另一邊,看着少女擡頭看過來,只覺得自己停跳了十來天的心髒,重新撞擊出活人的聲音。
一句話不經大腦抛出來,過了幾秒,他才意識到自己說的沒頭沒尾,對方能聽懂就怪了。
少年平複了一下心情,思考該怎麽向她交代這半個月的情況。卻發現少女望着自己,表情有些不太對勁。
應該說,相當不對勁。
她的面孔依然蒼白,白的到沒有一絲血色,卻不像石質的冰冷或者瓷器的細膩。那張臉透出猶疑的模樣,或者是無法掩飾的茫然,近乎于恐懼——
“長明?”她聲音幹幹地說,“我好像……出了一點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