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陽生

陽生

頭仍有些暈眩,舉目四望,熟悉的記憶将我包容。

偌大的房間擺放着精致的書桌,昂貴的書畫,雜七雜八的生活用品。

在我的床旁邊,擺放着另一張稍小的床,是留給專門跟着我的仆人用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方便更好地伺候我。

阿方緊張地皺着臉候在床頭,他已經梳洗整齊,樸素的長衫松松地挂在他幹瘦的身軀上。

我疑心自己做了好長的一個夢,卻無論如何也回想不起裏面的內容來了。

不願再深想,拉開身上的被子撫着床板下了床。

“爹回來了麽”我甩了甩頭,試圖從惺忪的狀态中清醒過來。

我爹是城裏有名的海歸知識分子,從小到大,他似乎一直在忙,凡是出門都是一個月起步。

問行蹤,母親便會讓我別過問,可謂極其隐秘也極其神秘。

現在算起來,自他離開已經過了兩月有餘,除了定時的書信,根本沒有人知道他的蹤跡。

阿方扶了我一把,回道:“還沒呢!但聽夫人說,大概是這兩天回。”

我的腦袋好受了點,跟着他梳洗完才去客廳吃早餐。

母親穿着素色低調的旗袍在桌前刺繡,依稀看出是兩只鴛鴦。

我知道,姐将要出嫁,她正為她準備成親的蓋頭。

我換上了學堂的深色長衫,阿方抱着書袋站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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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父親何時才回來”

我坐在桌上另一個位置上,因為姐已經出門,府裏只有我們母子二人,現在才正好開始吃飯。

桌上的飯菜都是些普通家常,番茄炒蛋、豆腐小蔥、蒸饅頭等。

母親放下手中的活,道:"明天罷。你先吃你的,上學要緊。”

她是封建社會下深受封建思想影響的家庭婦女,敦厚善良,努力扮演好妻子和母親的角色。

母親和父親的結合完全歸功于奶奶的安排,父親又是個孝子,便半推半就促成了這場婚姻。

現在皇帝制已經推翻幾年了,上頭的人又從“清”改成了“民國”。

在這個進步的時代,爹作為先進的知識分子深受大家擁護愛戴,再加上我們家家底不俗,我便成了全城最受人豔羨的江家小少爺。

吃了半碗飯,擡頭問母親:"靖姐去哪了,母親。”

"你姐夫說要帶她出去玩,一大早就走了。"

她低着頭,額上印着幾道不甚明顯的皺紋,鬓間也多了幾根白發:“天樣,你今年十七也老大不小了,該考慮娶妻了吧”

她眼睛晶晶亮亮地看着我,裏面充滿了期待。

但我注定要讓她大失所望了。

“我連書都沒讀完,尚不考慮成家。況且,我更傾向于自由戀愛,您能理解。”我淡淡地答。

母親看了我一眼,有些不悅:“趁早留下子嗣才能延續我江家的香火,讀書固然重要,再成個家又不影響……”

我幾口就咽光了碗裏的飯,不願多說,直接出了門。

母親在後面又提高音量說了幾句什麽,我沒仔細聽便囫囵鑽進了黃包車裏。

阿方遞了書袋予我,又不放心地勸道:“少爺,您就別惹夫人生氣了。這幾日,她身體不大好。”

我聽了心煩,朝他胡亂擺手終結了對話。

黃包車的工人健步如飛地拉着車子跑了起來,我松了口氣,離了家好像終于能呼吸了似的,心胸也舒暢了不少。

我就讀的學堂也是這幾年興辦起來的公辦學校,并且是這裏最好的一個。

除了像我這樣有錢的少爺遍地都是外,還有少數平民依靠過人的成績,自行考進來的。

但同時,這少部分人的待遇也極差,時常會成為諸位少爺們欺負捉弄的對象。

但站隊後的優等生就不一樣了,會得到相應的庇護。

就舉例來說,我所在的就是一個隊,而我是其中的核心。

有核心,自然就有不對頭的。

再舉與我互相看不對眼的城北虞少,我們兩人的隊就私底下常互相壓制對抗。

學堂裏聚集了城裏所有有頭有臉的牛鬼蛇神,在暗中較量。

我對這些實在不甚在意。

學堂的課業繁重,唯一能得我青眼的,是一個被我納入麾下的優等生。

但與其說是下屬或跟班,我們的相處方式更像朋友。

巧合的是,他的父親與我爹是至交。

兒時我們便時常聚在一起,或是陪靖姐過家家,或是玩從國外引進的玩具,總而言之,我們的關系好到穿一條褲子長大。

下了黃包車,我挎着書袋進了學堂。

此時學堂門口人不少,我還是一眼就看到了靠着石門颀然而立的正在看書的人。

另一個矮了近半個頭的男生繞着他轉了好幾圈哀求道:

“就最後一題了!你倒是便宜點啊,我求你了……不然你先講,講完了我再回去拿錢給你怎麽樣!”

“陽生!”

我一掃臉上的憂郁,笑逐顏開地朝他倆走去。

陽生收了課本,轉頭看我,語氣卻毫不松懈:“先給錢。”

男生聞言也惱了,氣洶洶地嚷道:“真是守財奴!怪不得沒人和你交往呢!!"

我勾上陽生的脖子,看了看那個幾近炸毛的男生,陌生面孔,估計又是花錢請他授課的客戶。

出于仗義,我反駁道:“話不能這麽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他自己不想和其他人來往呢”

男生見了我,氣場忽然就怯了,連忙低聲道歉,快步離開。

我習以為常地移開目光,這事就算翻篇了。

餘光驀然督到陽生手裏拿着的課本封面,竟然是《如何讓別人喜歡自己》。

我驚奇地奪到手中,胡亂翻開幾頁一目十行道:“哇,你什麽時候想研究這種事了”

他伸手要搶回去,我靈活地側身躲過,洋洋得意道:“怎麽是不是有喜歡的姑娘了說來讓我也高興高興呗!”

陽生見搶不過我,索性也不搶了,表情難看道:“……還給我。”

陽生生得高挑,就是和我站在一起也要高一點。他的長相在學堂裏是出了名的,特別是不說話的時候,瘦削的臉龐,黑白分明的眼睛……

說到這,不得不說,陽生的眼是極狠的一型,為此我還搜過資料,是一種少見的“三白眼”,也就是眼瞳靠邊,露出三處眼白。

據說這樣的人十分冷漠,但對于友人他們總會十分寬容。

兒時若是不慎招惹了他,為了讓陽生不要報複我,有一段時間我無所不用其極地讨他歡心。

雖效果不大,但結果總是好的。

陽生相貌清俊,獨樹一幟,說沒人喜歡,那我肯定打死也不信。

但為了不惹他生氣,我還是把書遞回給他:“知道啦。話說,你昨天的的作業可有寫完不妨借我摘抄摘抄”

他随意地把書本放在布包裏,無怨言道:“在桌上。”

我們一面聊些家常和趣事,往教室趕去。

尚未走遠,三個粗布的男丁擁着一個錦衣華服的胖子迎面走來。

我冷了神色,拉着陽生打算裝作沒看見,繞着他們走,他們卻不長眼地又攔住了我們的去路。

“虞七,你今欲如何?找死也沒你這麽往刀上撞的。”

我水冷地剜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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