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龍昭琰的不安(1)
第八章 龍昭琰的不安(1)
生産來得猝不及防,一剎那,整個都督府都忙亂起來,大半夜,府裏燈火通明。
這裏的“玲珑院”和京城平遠侯府裏的一樣,都是溫玲珑的院子,如今全府的中心點也在這裏——她大半夜突然發動,即使早有準備,但也依舊難免一時忙亂。
溫四夫人在院子裏坐鎮,龍昭琰則被溫磊叫到了院子一角,翁婿兩個另支了桌椅,坐在一邊等。
熱水端進去,血水端出來,但聽不到溫玲珑有什麽太頻繁的痛叫聲,只偶爾會響起那麽幾聲,總會很快地消失。
太醫和幾個荊州府裏有名的大夫都在一旁候着,以防萬一,女子生産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再加上安王妃今年有死劫,這就更讓大家緊張了。
天邊出現魚肚白的時候,産房裏終于響起了一陣嬰兒洪亮的啼哭聲。
生了!院子裏的人都不由臉露喜色。
有人從産房裏跑出來,手上還沾着血水,只喊了一句“母子平安”,便又扭頭跑了回去。
這一下,院子裏人的心就都放了下來。
又過了一會兒,包在襁褓裏的小嬰兒便被一個産婆抱了出來。
溫四夫人伸手接到了懷中,看着那個閉着眼睛小嘴還時不時咂吧兩下的小家夥,臉上不由露出了笑容。
龍昭琰從一邊走過來,只說了一個字,“賞。”
程川便将早就準備好的賞錢讓人端上來,準備撒錢,遇到這種高興的事當然不是省錢的時候。
溫四夫人猶豫了一下,才開口問道:“王爺要抱嗎?”
龍昭琰直接伸手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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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四夫人小心将嬰兒放到了他手中,并指導他正确的抱姿,溫磊走到他身邊與他一同看襁褓中的嬰兒。
嬰兒忽然睜開了眼睛,看了一會兒,又重新閉上了,嘴巴一張,便哭了起來。
兩人吓了一跳,倒是溫四夫人不以為怪,笑說:“大約是餓了,先抱給奶娘喂一下吧。”
光奶娘都督府就準備了六個,都是奶水充足身體健康的婦人,保證孩子出生不會餓到。
當初知道家裏準備了這麽多奶娘的時候,溫玲珑都吓了一跳,直呼土豪,然後被母親彈了腦門。
吃過奶後的嬰兒安靜了下來,然後睡着了。
而努力生産完,卸貨成功的溫玲珑則是直接就睡了過去。
這一覺她睡了一個時辰,等她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已經不在産房了。
“姑娘醒了。”
溫玲珑看到了探頭過來的小蠻,不由露出一個笑容,“有點兒餓。”
“姑娘先喝些水,奴婢讓人給姑娘拿吃的來。”小蠻轉頭吩咐了其他的丫鬟,這才端碗拿勺要喂她水。
下體有些疼,她也沒堅持坐起來,便由着小蠻喂了她喝水,然後問:“孩子呢?”
說到這個,小蠻就忍不住笑了,“王爺在外面守着呢。”
溫玲珑就忍不住嘆氣,“男人啊,有了兒子老婆就不香了。”
“王爺是怕小世子吵着姑娘休息。”
知道妻子醒了,要用飯的龍昭琰在這個時候抱着兒子走了進來,“世子都出生了,你們也改改稱呼。”
“奴婢知道了。”小蠻笑着答應,讓開了位置。
龍昭琰懷裏的小家夥是醒着的,但是并沒有哭,被他輕輕放到床內側,放在母親的身邊,他對她說:“辛苦了。”
“這麽喜歡他啊。”她笑着問。
他回道:“你生的。”
“子以母貴嗎?”她笑。
“嗯。”他毫不猶豫地承認。
“寵他可以,別溺愛,溺子如殺子,我并不想要個廢物纨褲兒子将來好氣死我。”她認真地說。
“我也不想。”這點他同意。
“很好,在養孩子上咱們達成了共識。”
龍昭琰撩袍在床邊坐下,替她理了理鬓邊的亂發,雲淡風輕地道:“你吩咐,我照做。”
溫玲珑忍不住笑起來,小蠻的嘴角也不由勾了起來。
她打趣道:“你這樣寵不壞兒子,卻要把我寵壞了。”
龍昭琰卻是眉目含笑地說:“我樂意。”
這個時候小婵提着食盒走了進來。
本來去取吃食的并不是她,她是在半路碰到的,便自己提了過來。
龍昭琰接過小婵從食盒內取出的一盅雞湯,親自喂妻子喝湯吃肉。
小蠻和小婵現在已不會去主動搶活了,那是要遭白眼的,服侍姑娘,王爺是心甘情願的,她們去做的話,那就是搶了王爺表現的機會。
一開始,她們回到姑娘身邊,卻一直沒辦法到姑娘跟前伺候,心裏各種猜測不斷,直到到後來明白原委,實在無法形容心情的複雜。
姑娘能被這樣寵着也算不白嫁這麽一遭,雖說當初逼嫁的事王爺确實做得有欠厚道,但只要他能一心一意地對姑娘,大家也不是不能原諒他。
溫玲珑的胃口很好,一個人就吃掉了半只雞,湯也喝了一大半。
龍昭琰拿帕子替她拭嘴角,眼中滿是欣慰,“能吃是福。”
小世子很安靜,特別乖地躺在母親身邊,睜着自己黑漆漆的眼睛,也不知道到底在看些什麽。
“這小家夥還挺有趣的。”這是來自親媽的評價。龍昭琰眼中帶笑,兒子肖母,有趣是一脈相承的。
然後,溫玲珑又将注意力轉回到丈夫的身上,不是很認真地問道:“你這樣子,是打算親自伺候我整個月子嗎?”
“有何不可?”他語氣輕快。
溫玲珑表情有一點點複雜,“挺意外的。”
“只是意外?”
“還有一點驚喜。”她補充,“但是您可千萬別一時心血來潮去給我下廚幫我進補啊,我覺得那可能并不是一個很美好的過程,無論是對您還是對我嬌弱的身體來說。”
龍昭琰無言以對,小蠻、小婵有志一同地将頭埋得更低了些。
沉默半晌,龍昭琰才說:“你真的想多了。”
“幸好。”溫玲珑臉上寫着“逃過一劫”。
龍昭琰:“……”
對于自己的擔憂,溫玲珑并不認為是杞人憂天,小皇叔向來不走尋常路,哪天突發奇想下廚是很有可能的。
但他一個從來沒進過廚房的人下廚,實在是太危險了,做吃的不比其他的事,不能輕易嘗試,頭發梳不好,頂多浪費點時間重新梳,沒有損害,暗黑料理吃了可是對身體不好的。
如今親耳聽到他的否定,可真是謝天謝地,普天同慶啊。
俗話說抱孫不抱子,但這話對于龍昭琰來說,是完全沒意義的。
他的兒子那麽可愛,他為什麽不可以抱?
所以,這也就導致了溫磊想抱自己的外孫就不太容易。
這個女婿為什麽就這麽讓人瞧不順眼呢?
溫磊在心裏問了自己無數遍,最後他給自己解釋:大概是因為他用不光彩的手段娶走了他寶貝女兒。
這果然是個不可饒恕的罪行。
小孩子一天一變,一個多月下來,長得又白又胖,他不愛哭,再加上父母的基因好,那小模樣兒基本已經可以看到未來風靡京城萬千少女的雛形了。
“滿月酒要在荊州辦嗎?”
“回京城再辦吧,這裏自家人聚聚就好。”
“也行。”溫磊其實也不是很想招待那些官場上的同僚,但下面的人鼓諜,而他也必須尊重龍昭琰,故而才會來問上一問。
因為妙空大師的批命,他們夫妻其實并沒有太大的興致慶祝,即使小外孫健康可愛。
總覺得女兒現在的日子是在以天論的,也不知道哪一天就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岳父若無他事,我便先回去了。”
實話實說,溫磊對于龍昭琰的态度,現在已經有點麻木了。
安王殿下似乎有些過于黏着女兒,也不知道是不是女兒所剩日子無多,過分珍惜的原因?但不管怎麽說,女婿對女兒好,他這做爹的還是欣慰的。
龍昭琰回到玲珑院的時候,就見到妻子正坐在榻邊看着兩個升格成貼身管事娘子的大丫鬟讨論給小世子的襁褓上繡什麽花樣好。
休養幾十天的溫玲珑終于長了些肉,但離他想要的豐腴明顯還有些距離,他們的兒子就躺在榻前的搖籃中,乖乖巧巧的,不哭不鬧。
龍昭琰進屋後,先去看了眼兒子,然後撩袍在妻子身邊坐下。
“我爹找你什麽事啊?”
“問要不要在荊州辦滿月酒。”
溫玲珑笑了笑,說:“算了吧,還不夠麻煩嗎?”
那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她坐月子期間就有不少官員的內眷到訪都督府,每次都帶着自家的女兒,用心簡直昭然若揭。
哼,她還沒死呢,想接盤有點兒早了啊。
“嗯,我對岳父說咱們回京再辦。”
“啊,還得辦啊?”
龍昭琰捏捏她的下巴,笑說:“得辦。”
他安王府的世子滿月自然是要昭告天下的。
“好吧。”溫玲珑倒也不是很糾結,她知道随着身分變化,應酬跑不了。
看她無可無不可的模樣,龍昭琰不由湊過去在她唇上輕咬了一口。
溫玲珑伸手推開他,這人實在是從來不看場合。小蠻和小婵早就低下了頭。
她輕輕嗔了聲,“別胡鬧。”
龍昭琰坐正了身體,一派正人君子樣地道:“明天是中秋節,要去江上賞月嗎?”
“不是很想去。”兒子畢竟才一個多月大,身體還弱着,而且時不時就要喂奶等等,沒辦法帶着出門。
龍昭琰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便知她在擔心什麽,“府裏有奶娘嬷嬷們照看着,毋須擔心。”
“王妃去吧,有奴婢們呢。”小蠻插口。
“對,有奴婢們在呢,必不會讓世子有失的。”小婵跟着開口。
溫玲珑不由笑了,“好吧,那就拜托你們了。”
小婵、小蠻齊齊福身笑着說:“王妃言重了。”
感覺到腰上又多了一只手,溫玲珑垂眸,這人啊,現在是越發地黏她,可能還是打心底不安,擔心她随時會離開。
她多少也得照顧他的情緒,所以即使從她出月子後這幾晚過得辛苦不堪,也都忍了。
安全感這東西,真的不能是只靠嘴說出來的,除非他能确定她真的不會死在二十歲這一年——離她滿二十還有幾個月時間,要較真兒的話,還在批命所說的時間範圍內的。
“長生。”
“嗯?”
他将她擁在懷中,“幫我做件長衫吧。”
溫玲珑一下瞪大了眼,“我哪會做啊。”
針黹女紅是她的弱點,成績無比凄慘,大抵也就是能縫個扣子,簡單縫補一下的程度。
主要是她對這方面是真的沒啥興趣,家裏也由着她,畢竟他們這樣的公侯爵府,哪家哪府沒個針線房什麽的,就是身邊的丫鬟嬷嬷基本也都是個中好手,不會也沒多少關系。
“學一下吧。”
溫玲珑為難地撓了撓頭,在他的目光注視下,最終還是緩緩點了點頭,語氣發飄地說:“學我是可以學,做也可以學着做,但成品……到時候你別嫌棄啊。”
“不嫌棄。”
“唉。”溫玲珑心疼地伸出自己的雙手看,總覺得未來十根手指頭的遭遇會很不令人歡喜。
見她如此,龍昭琰有些好笑,“聰明伶俐的九少這是怯了?”
溫玲珑老實承認,“聰明伶俐不在這上面啊。”
“不試試,怎麽知道不行呢?”
溫玲珑長嘆,“我怕試過之後才發現‘不試過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有多笨’這個事實。”
龍昭琰忍不住笑出聲,小蠻和小婵也低頭憋笑。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江面游船如織,不少人都于今夜泛舟江上賞月。
丹桂飄香,圓月挂空,銀輝遍灑人間,舟船之上絲竹管弦缥绀缭繞,紅燭高燃照江面。
聽着隔壁樓船上傳來的絲竹管弦聲,其中還伴随着婉轉嬌脆的花娘歌唱,溫玲珑不由低聲輕笑,“我們是不是少請了樂班啊。”
龍昭琰替她整了整披風的系帶,不以為然地道:“賞月無須絲竹相伴,有你足矣。”
溫玲珑看着江上的各種舟船,笑着說:“還是很有夜生活的味道的。”
“想必九少以前也是見慣了的。”
“是呀。”溫玲珑答得毫不心虛。
龍昭琰将她擁在懷裏,低頭在她耳邊輕聲道:“也是跑野了你。”
“怎樣?”
他輕笑,手在她腰前合攏,“甚合吾意。”
溫玲珑斜瞥着他,“你要找野性子的,大家閨秀裏那真是萬中無一啊,也難怪你單身那麽多年,你根本是找錯了圈子。”
“本王找到了。”他提醒她。
“你這是碰巧了。”碰到姊這麽一個穿書來的主兒。
“千裏姻緣一線牽。”
從某種層面上說,這話是真沒錯!
原本在書中他們這兩個角色,一個獨自美麗了一輩子,一個早早害了相思便去了。
因為出現了她這麽一個變數,才變成如今的局面,原本沒有交集的兩個人,硬是命運交纏到一起。
這些年下來,她也瞧明白了,但凡沒有阻礙到男女主的感情發展的,這世界都是放任自流的。
驀地,溫玲珑眼瞪圓,突然想到一件事——
等等,讓她捋一捋。
難道是因為那個定國公世子不知道發什麽瘋地瞧上了她,所以世界便自動給她生出一個配對來導正男女主角的發展軌跡?
那她這不是被世界給坑了嗎?不能因為她是外來的,就選她坑吧!
察覺懷裏的人似乎走了神,龍昭琰用自己的披風将兩個人掩好,倒也沒問她在想什麽,走神了不要緊,人在懷裏就行。
“總之就是很坑了。”她不由低聲自語。
“怎麽了?”
溫玲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竟然說出了聲,笑了笑,說:“沒事,就是想到了一件比較坑的往事罷了。”事過境遷,再計較怨恨也沒什麽意義了。
“誰把你坑了?讓你現在才反應過來?”他好奇。
她輕哼,“坑人于無形,才是高手嘛。”
“那九少就沒想着坑回去?”他調侃地問。
溫玲珑嘆了一聲,忽然道:“龍昭琰,問你個事兒啊。”
“問。”
她在他懷裏轉過身,看着他的臉問:“你什麽時候對我起心思的?”她可以對一下時間線。
龍昭琰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想了一會兒,然後才若有所思地道:“對你我早聞大名,只是緣悭一面。後來見了面,心裏早先的形象便真确了,動心……”他笑了一聲,“情不知從何起,一往而深。”
其實這種回答才是最真切的,愛情來的時候猶如龍卷風,可能只是某個時刻瞬間的動心
起意,當事人自己都未必能準确地分辨得出來。
既然說起了過去,龍昭琰就想起有一件事,她的應對讓他印象深刻。
“當初老夫人大壽那事,我以為你會上禀長輩的。”
“問題不算太大,我能處理又何必驚動長輩。”
“果然是見多識廣九少爺,連春藥都知道怎麽解。”他打趣。
“你當時不會是以為我真去給她找個男人吧?”她很懷疑。
龍昭琰神色冷淡,“那種人并不值得可憐。”
其實她也覺得那種害人不成反害己的人不值得同情可憐,但事情出在平遠侯府,做為主家他們也有不讓事态繼續擴大惡化的責任。
溫玲珑解釋她的想法,“世道對于女子總是過于嚴苛了些,若是個男人,我也就直接給他找個花娘了。”
“花娘?”
“當然是花娘,”溫玲珑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他,“清白人家的姑娘,就算是個丫鬟那也不行啊,只有花娘沒有名節之憂,男方事後也不必有太大的心理負擔,已經算是難得的兩全了。”
龍昭琰笑了聲,她向來不似一般人,并不看輕身邊的下人。
“當然了,若是男人有潔癖的話,那也只能算他倒楣了,反正我不可能給他個清白姑娘讓他糟蹋的。”
龍昭琰點頭,“你對身邊的人倒是一向寬厚,即使她們有背主之行。”
溫玲珑搖搖頭,其實她是有但書的,“前提是沒有對我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否則我也不是聖人的,我性兒好也不等于我就沒脾氣啊。”
龍昭琰忍不住笑了,“确實,你是個脾氣大的主兒。”
“你這是嫌棄了?”她瞪他。
“不敢。”
“果然是嫌棄了。”不敢又不是不會,語言的博大精深就在于此啊。
“不會。”龍昭琰擇其善者而改之,馬上訂正說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