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占蔔】

第十章 【占蔔】

陸振理在客棧中設了晚宴,請北克山大長老入座小敘。假惺惺地推辭了一會兒,大長老便開門見山地說道:“陸家主,該做的我都做了,該兌現你的承諾了吧?”

“那是自然。”陸振理收起了往日裏謙恭的模樣,翹着二郎腿坐在八仙椅上,端起茶杯敷衍地擡手算作敬茶:“有勞大長老了。”

大長老見其細長的狐貍眼裏滿是算計,當即心下了然地握了握拳頭:“你我各取所需,談不上誰欠誰的。你也沒必要跟我賣關子。”

“哦?”陸振理挑眉,用指尖沾了一小滴茶水,翹指一彈,濺在地上起了個水點。大長老被其輕佻的态度激怒,周身滕然散發出威壓:“陸振理,你不會是想出爾反爾?!”

“非也,前輩何須動怒。”陸振理陰陽怪氣地笑笑,自長袖中拿出一張紙,往上一扔。大長老用真氣隔空将紙收進掌中,攤開一看,登時神色大變:“怎會如此...!”

“大長老自拜入北克山,日夜勤修,兢兢業業地打點門派上下,可謂是勞苦功高。”陸振理低頭放下茶杯,眼睛若有若無地探究着大長老的面色:“可惜啊可惜...”

“我不信!”大長老将紙攥碎,咬牙切齒地說道:“掌門他怎可能推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普通弟子參戰!此人在我門下大弟子手中,過不了三招。貿然出賽,豈不是會令我北克山顏面掃地!”

陸振理低笑:“大長老,您百年前便入了化神境,若非機緣不足,早應當證道成聖了吧?北克山中,除卻掌門真人,當屬您輩分最大。您門下弟子也盡是群出類拔萃的青年才俊。再加上掌門真人喜靜,極少在人前露面。使得世人只知大長老而不知北克山掌門...用不着陸某繼續說下去了吧?”

“你是說,掌門在故意打壓我?”大長老的眼睛瞪得溜圓,神情倉皇地否認道:“不不不,我與掌門情同手足,北克山是我們二人合力建起來的...”

“呵,手足。”陸振理像是聽見了什麽玩笑話,露出譏諷的表情看向房梁:“想不到大長老這麽大把年紀了,還信這些。”

大長老的臉上頓時露出難堪又痛苦的神情,一滴冷汗順着鬓角流到了脖子:“我還是不信!都說無商不奸,你口中的話哪兒有幾句是真的,你就是在搬弄是非!”

“大長老自然可以不信,但我是個買賣人,自然講究個公平。”陸振理攤攤手,似是無可奈何:“既然這消息大長老看不上眼,不如讓舍弟為您免費蔔上一卦?”

大長老難掩驚喜,語氣也緩和了不少:“那是再好不過。陸三公子的本事,我還是信得過的。”

陸振理的眼中瞬間閃過一道難以察覺的愠色,繼而慵懶起身,引大長老進了裏屋。

繞過四五道屏風,是一幽暗的卧寝,沒有窗戶,香爐燃着上等的竹茗花香,香氣似煙非霧地沿着牆壁游走,正中央的寬大床榻被重重鲛紗遮掩,簾動微風起,裏頭浮現出一朦朦胧胧的嬌小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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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長老向前踏了一步,忽然聽見一聲缥缈清冷的鈴音,忙縮回腳拱手低聲道:“三公子,請您幫我蔔上一卦。”

紗帳之內并無任何聲響,只是那影子的輪廓似是更明顯了一些,好像是本在側坐的人正了身子。大長老探着身子打算用術眼看穿裏面,卻猝然感受到一股詭異的靈力自那紗帳探出,直沖自己的心口飛射而來,竟如同一柄寒冷的利刃洞穿了他的身軀,把他驚得連連退後三步。

但很快他就發現,這一切不過是個幻覺。幻覺過後則是一個稚嫩又清晰的聲音:“否。”

大長老驚詫不已:“陸大公子同意您為我蔔卦,怎到了您這兒卻拒絕了!”

“已蔔,否。”陸三公子道。

大長老當即有些站立不穩,面如死灰地搖晃了半下,被身後的陸振理趕緊給扶住了。然而大長老并不領情,怒不可遏地将陸振理一把推開:“不會的!老夫一定能觸碰到那天穹!”

陸三公子不說話了,一下一下搖着鈴铛,似是催促他離開。大長老一肚子怒氣無處可發,又不好出手傷人,冷哼一聲拂袖離去,臨走前一掌拍在了茶幾上,頃刻間将其震為灰粒。

陸振理愣了一會兒,壓抑許久的焦躁湧上心頭,使得他轉身猛然掀開了紗帳,将裏面的人一把給揪了出來。

那是一位少年,穿着松垮的白色長袍,脖頸纖弱的到如同搖曳的蘆葦,被陸振理扼住後臉上微微露出痛楚的表情,但雙眸卻依舊亮如山潭中的一點星辰,且沒有絲毫的慌張。

“陸輕羽,那個老不死的為什麽生氣?他讓你算的什麽?”陸振理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有些呼吸困難,便面帶厭惡地松開了手。

陸輕羽摸了摸添了五道紫色指印的脖子,輕聲道:“算他何時能成聖。”

“所以呢,你說否?”陸振理如臨大敵地按住了陸輕羽的肩膀,眼中幾乎噴出了咄咄火焰:“你怎麽想的?!他成聖是早晚的事情,你怎麽能說否!我好容易把北克山拖下了水,現在好了,他若一氣之下翻臉不認人,陸家就毀了!”

“不可能了。”陸輕羽的語氣中竟多了絲悲憫:“是你讓他成不了聖的。心有魔障,尚不能渡己,如何成聖?”

陸振理僵住,再看向陸輕羽時,譏諷地笑了起來:“陸輕羽,你已經算錯過一次了。陸家因你一句話,丢了半數資産。如今又要因你一句話,失了靠山。你可真是不祥。”

陸輕羽垂眸,微微搖晃着手中的鈴铛,看向靜卧在一旁的星盤。古樸的星盤不知何時多了一道裂紋,緩慢地蔓延開來。

“陸輕羽,你給我記住。”陸振理沒了耐心,壓低聲音警告道:“陸家,是我在撐着,而你就是個吃白飯的。你不要以為他們叫你天才,你就真的是天才了。你最好能算出我們如何搭上明塵宗這尊大佛,不然等我陰溝裏翻船了,我定帶着你一起下地獄。”

說罷陸振理轉身就走,長靴跺在地板上咚咚作響。陸輕羽默默地看向他的背影,又搖了搖鈴铛,喃喃道:“失禮了,閣下請回吧...”

*

這是楚弈長這麽大,頭一回被咒術反噬,捂着腦門在地上疼得打滾半天,眉心處一個紅點森森滲着血。

陸振理啥時候翻船,他不知道,倒是他自己先翻船了。楚弈看向遙不可及的天空,滿心的匪夷所思。

他附在陸振理身上的靈蛾,其實是他的魂魄碎片,與一般的靈獸不同,更偏向于分|身。靈蛾融入進人體後,理論上講跟被鬼附身了差不多,楚弈體質特殊,使得靈蛾不會有任何的生人氣息,所以很難被修行者發現。

然而陸輕羽發現了他的靈蛾,甚至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直接将靈蛾從陸振理的身體中給取了出來。這種做法的難度,就好比是在一缸白米裏,瞬間用肉眼撿出一粒混入其中的沙子。

但是陸輕羽為什麽沒有揭穿他呢?楚弈想不明白。他更想不明白的是,陸輕羽的修為到底有多高。他明明還是個孩子,對陸振理也唯命是從,被掐了脖子毫無還手之力,小細脖都紫了應當不是裝出來的,怎麽對付起來靈蛾倒是一揪一個準兒?

難不成這小祖宗是我的克星?楚弈郁悶不已地揉了揉腦門,把上頭的窟窿眼給揉沒了,起身一撩衣袍,高風亮節,潇灑非凡地說道:“走吧兄逮,我發現個特好玩的事兒...哎卧槽人呢?!”

塵觞不見了,不知是啥時候跑沒影的。楚弈入定期間,劍老哥居然一反常态地沒在他身邊守候,這讓楚弈感到極大震撼,一時間急得頭暈眼花。

好在這不省心的玩意沒走遠,楚弈剛沿街問了幾個路人,有沒有看見一面容極佳,眼神抑郁,腦子有點不好使的娃子,就見塵觞慢吞吞地打街口走了過來。

楚弈三步并兩步跳過去,将塵觞一把拉進小巷子裏,恨鐵不成鋼地戳着他的腦門:“人這麽多,天這麽黑,你跑丢了怎麽整?這麽好看個大小夥子讓人拐走了當童養媳可怎麽辦!我入定期間你也不說幫我看着點,我要是一回魂發現自己身首異處了,定要在地上寫你的名字,再附送個“慘”字。”

塵觞的臉上灰撲撲的,一幅認罪服法的樣子,等楚弈絮叨完了,忽然将手中攥着的一樣東西塞進了楚弈嘴裏,圓咕隆咚的差點沒滾進他嗓子眼,吓得楚弈慌忙拿舌尖往外頂,結果發現是個糖球。

“你...你這是哪兒來的...糖...”楚弈語塞,腦海中飛快掠過塵觞當街搶孩子糖果吃,把娃揍得哇哇哭的場景。

塵觞歪着頭等楚弈把糖咽了下去,小聲問道:“甜嗎?我剛剛去幫蜜餞鋪的老板搬東西了。但是我沒做好,把蜜餞弄灑了。”

“然...然後...”楚弈有些恍惚,好像自己打了個盹後世間又變了,奶娃都自力更生了!

“然後撿了蜜餞去清洗,把碗捏碎了。”塵觞頓了頓:“最後給客人稱重,把秤也弄壞了。”

...蜜餞鋪子的老板還健在嗎?沒被氣死嗎?楚弈撓了撓後腦勺,盡量心平氣和地問道:“那你給老板道歉了嗎?”

“沒有。”塵觞一點點皺起了眉頭,楚弈錯愕地在他的眼底發現了一絲難過:“但是老板沒有打我,給了我一個糖球,讓我回家。我就回來找你了。”

“我覺得老板可能是認為自己打不過你...”楚弈牽着塵觞的手,小心翼翼地凝視着他的雙眼:“塵觞,你現在有什麽想說的嗎?”

“我覺得,楚弈很厲害。”塵觞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僵硬,但楚弈卻莫名地感受到一股落寞:“楚弈能做好的事情,我做不到。楚弈掙了很多錢,但是我只有一個糖球。”

“哎喲喂這不是重點。”楚弈哭笑不得地戳了戳他的心口:“這裏難受嗎?”

塵觞想了想,旋即點點頭:“不舒服。不知道為什麽,感覺...裏頭那個東西好像有點沒精神。”

楚弈慌忙将耳朵貼了上去,果真聽見一陣強有力的心跳聲,頓時情不自禁地低喊出聲:“乖乖,你是有心的!我以為你沒心呢!”

塵觞低頭,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楚弈,以及他那雙因興奮而瞪大的澄澈眸子,心髒呼地哆嗦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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