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命途】

第四十三章 【命途】

距不語山三百裏外有一城鎮, 名曰畈城。畈城多商戶, 酒樓賣場應有盡有, 珍馐寶物比比皆是。

邬寧真人名下有座茶莊, 每年盈利不菲,常有修行者在此小敘, 一來二去的,這茶莊便成了各路小道消息的彙集地。雖然準确度堪憂,遠不及陸振理這個情報販子處心積慮得來的信息有份量,但也算是聊勝于無。

今日茶館的生意有些不景氣,邬寧真人難得清閑, 蹲在閣樓裏算賬玩,時不時眉飛色舞地唑一口茶。白淨的面龐上一對兒細眼滿是亮光,藍衫裏頭隐約有個毛茸茸的東西沿着椅子垂了下來, 竟是條紅棕色的尾巴。

尾巴一翹一翹甚是喜人, 只是毛色不佳, 想來沒有被好好打理過。邬寧真人看向自己的尾巴,心想要不要搓點油潤一潤, 突然有一只手從他背後伸出, 一把攥住了尾巴尖。

“何人!”邬寧真人大驚, 一揮衣袖射出一道紫電,擊中立柱刻下一道裂痕,木屑紛飛, 房梁嗡嗡作響。

一人自角落處走出, 低笑幾聲:“你這松鼠, 可不如以前機警了。”

邬寧真人愕然,又一細細打量,當即啐了一口:“清問峰主?!你來作甚!”

男子正是清問峰主,只是不知為何,他的模樣居然不再是以往的耄耋老人,而是個挺拔俊秀的青年男子。

“難得你還記得我。”清問峰主饒有興趣地盯着他那翹得老高的尾巴:“毛都開叉了,紮手。”

“誰許你碰的!”邬寧真人嫌惡地抱住尾巴,用袖子使勁兒擦了擦。

邬寧真人實乃妖族,真身是只松鼠,最讨厭被人揪尾巴。這清問峰主上來便觸了他的黴頭,讓他恨不得一爪子撓過去。

“時海真人有事相求。”清問峰主大大方方地尋了把椅子坐下。

“時海真人?!”邬寧真人的細眼瞪成了橢圓,歡欣地問道:“他近來可好?”

“你怎不問問醫聖的近況?”清問峰主一幅痛心疾首的模樣:“真是白眼狼。”

邬寧真人與醫聖之間曾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一百年前,他曾是醫聖的契約靈獸,随其悉心修煉,漸得道心。醫聖便解除了契約,放他自由。

Advertisement

如今他的修為已至小乘,是正兒八經的修士。見清問峰主提及醫聖,不由冷哼道:“我家醫聖大人自然好着呢,用你提醒嗎!有屁快放,少在這裏陰陽怪氣的。”

“近日妖獸肆虐,危害人間。不知妖界那邊有什麽異狀?”清問峰主知道他看不慣自己,也懶得熱臉貼冷屁股,直接切入正題。

邬寧真人蹙眉:“此事我有所耳聞。妖界那邊還算平靜,不像是有所瓜葛,無妖知曉那些個食人兇獸的來源。”

“那就更麻煩了。”清問峰主翹起了二郎腿:“無根源的事情,解決起來無從下手。”

“我倒是有個線索。”邬寧真人坐在茶桌上壓低聲音道:“你可知原北克山大長老,鄒通,為何叛出宗門嗎?”

“知道,聽聞他與掌門意見不合,從而大打出手。”清問峰主疑惑:“你提他幹嘛?”

邬寧真人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本應參加上屆太鵬山論武的北克山弟子,本不應當是陳泷。北克山大長老為了讓自己的弟子出人頭地,從中作梗,替換了人選。誰知陳泷突然成了破壞“龍源”的罪人,北克山掌門追究責任時挖出了這麽一檔子事兒,自然懷疑是他指使的。二人這才心生芥蒂,一言不合便打了起來。”

“他并非真兇,醫聖已經确認。”清問峰主沉吟:“鬧這麽一出,有理也沒理了。這也算是因果輪回,若非他為師不尊,怎會把自家弟子搭進去!”

“這還不算完,前些日子,他在落鳳山吃了閉門羹,揚言要報複所有蒙害他家弟子的人。”邬寧真人呲出一對兒尖牙,想學兇狠,卻莫名地滑稽:“鄒通可是馭獸師。你說這些妖獸是不是他指使害人的!”

清問峰主登時跟被門夾了手似的,臉擰巴成了一團:“你能稍微靠譜點嗎?你是當人太久了,忘記馭獸師想要驅使妖獸,得先以魂威鎮壓,簽訂契約才行嗎?!那麽些兇獸他如何駕馭得了!你當他神仙啊!”

邬寧真人被戳了痛處,一拍桌子下了逐客令:“我這兒本來就只是個正經茶莊,你打探消息又不給錢,還吆五喝六的!滾滾滾!我就知道這些!”

清問峰主聳了聳肩,下一秒已憑空消失,也不知用了怎麽個術法溜得如此之快。邬寧真人把賬本一摔,氣鼓鼓地抱着尾巴薅下一撮毛:“我家主人就能做到!全天下的他都能驅使!你以為我想做人啊……”

當年他年紀小不懂事,醫聖問他願不願意當個成熟的好妖,他自然要回答願意。結果一覺醒來就被解了契約,扔出了青雁山,胸脯上還貼着一張字條:

“那就自力更生吧!看好你哦!”

他哭嚎打滾問為什麽,醫聖老淚縱橫道:“你我相識一場,老夫着實不忍心這般束縛着你!”

這句話讓他足足感動了一百多年,直到偶然間聽聞某青雁山弟子聊八卦——許久前太上長老養了只松鼠,因為吃得太多被掃地出門了。鼠窩裏藏了半個山包大小的一堆堅果,也不知搜刮了多久。

我吃得不多!鼠尾咣咣拍在地板上卷起一溜灰。

清問峰主自感白跑一趟,買了兩瓶燒酒,把邬寧真人狗屁不通的分析告知了時海真人。時海真人依舊是聽完後就斷了傳音,高冷到簡直是大冬天挂在房檐上的冰溜子。

楚弈正在院裏練劍,用的是一柄木劍。一招一式幹練精進,無不透漏着無愠真人當年的風采。

楚弈是想迂回自首,才特意用的時海真人見過的劍招,雖然他看不見,但憑借着感知力,總能察覺出這劍法似曾相識。哪曾想時海真人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得抓緊給徒弟做柄好劍,再苦不能苦孩子。

塵觞在一旁抱着茶壺和汗巾,見楚弈累到雙腳發飄,忙上去喂水喝。楚弈氣喘籲籲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沒……沒轍了……這是真瞎了……”

時海真人曾經是眼盲心不盲,如今卻眼心雙盲,完全沉浸在慈師角色裏無法自拔,看徒兒幹什麽都是好的。

“累了嗎?過來吃些果子。”時海真人殷切地喚道:“我師兄昨日送來了一些釀果,不知你愛不愛吃酸甜的。”

師父我求別您繼續散播光熱了!楚弈心裏想着,還是沒出息地走了過去,挑了個最小的塞進嘴裏。

時海真人溫和道:“陸三公子昨日說想見你,被醫聖給否了。怕他情緒激動再生不測。今日他又一次懇求,醫聖便讓我問問你,想不想見他?”

“可以,我會多加小心的。”楚弈道。

時海真人颔首:“你要記住,陸家人不值得信任,別把自己的秘密暴露出去。”

“徒兒明白。”楚弈頓了一下,又想起些別的事情:“師父,妖獸害人一事,可有進展?”

“此事你先不要插手,待為師調查清楚。”時海真人又沖道童道:“把釀果包起來一些,給醫聖嘗個鮮。”

楚弈見他岔開了話題,忙又道:“師父,徒兒有個不情之請。徒兒的幾位朋友在游歷途中鎮壓妖獸,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徒兒心生向往,想追随于他們。”

時海真人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不可。你的修為止步不前,尚在恢複期間。近日又未曾修煉,貿然下山很是危險。”

“可是,我只有在打架的時候,才能漲修為。”楚弈急急解釋。

時海真人詫異,皺眉思索後依舊沒有同意:“你先去青雁山見陸三公子吧。修煉一事,為師給你想辦法。”

完了,這師父是老母雞屬性的。楚弈苦笑,只得提着果子上了青雁山。

陸輕羽好轉了許多,臉上略微多了些血色,只是眼眶烏青應是沒休息好。

“楚哥哥。”陸輕羽小聲小氣地喚道,手裏捧着釀果,被酒氣嗆得打了個噴嚏,忙捂住嘴擡眼偷看楚弈的表情。

楚弈這才想起果子是被酒釀過的,笑道:“小孩子不能喝酒,放下吧。”

陸輕羽登時紅了臉:“楚哥哥,我得離開此地了。日後……怕是再難相見……”

“這麽快就要走了?”楚弈嘆息:“我已經沒什麽想問的了。無愠真人的死因,你不必再挂懷。人各有命,這是他注定的死劫,怨不得別人。”

“虧欠他的……我只有來世再償。”陸輕羽的表情說不出的落寞。

楚弈探身戲谑道:“小小年紀就談來世?你先把今世活明白吧。”

陸輕羽的眼睛撲朔了一瞬,稚氣一笑:“楚哥哥,我記得你說想算命途?我現在給你算一算。”

星盤被醫聖沒收了許久,今日才歸還給他。陸輕羽從包裹裏摸出久違的星盤,眼神中帶着期待。

“別了。你這小身子骨禁不住折騰。”楚弈連連擺手。

陸輕羽卻各種哀求,說了一堆無以為報的話,仿佛再拒絕他就得“以身相許”了。無奈之下,楚弈折中道:“這樣,咱也不算遠的。你就算算我明天能不能遇到什麽好事!”

“這……太簡單了吧。”陸輕羽抿了抿嘴:“我算你未來十年吧……用不了多少靈力的。”

星盤輪轉,古樸的符文交替變幻。許久之後,陸輕羽的笑臉一點點僵硬了起來,手指顫抖着再一次轉動星盤。

楚弈依舊沒有星運,也沒有“未來”。

怎麽會呢?他活下來了,避過災難了,星運應當恢複成正常人的模樣才對啊!陸輕羽慌了,目不轉睛地盯着星盤,渴望能看見光亮,哪怕只有絲毫。

“怎麽了?算不出來了嗎?你大病初愈,不要勉強自己。”楚弈關切道。

陸輕羽猛地擡起頭來,飛速回答道:“楚哥哥未來會很好的!非常好!”

“是嗎!我也這麽認為!”楚弈撓了撓後腦勺,全然沒發現他把嘴唇咬出了血痕。

※※※※※※※※※※※※※※※※※※※※

醫聖:“這只松鼠吃得好多啊!不如我們……”

邬寧真人:“我不是!我沒有!我只是把堅果藏起來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