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走吧】

第五十九章 【走吧】

“你來做什麽, 來看我笑話?”陸振理靠在椅子上, 扭曲地笑着:“你早就算出來了吧?我終究會竹籃打水一場空。你是不是已經偷樂過很多次了?”

陸輕羽垂眸, 看向破碎的茶盞,輕聲道:“哥哥,咱們回陸家祖宅吧。種地、養花、三餐溫飽, 好不好?”

陸振理愣了一瞬,冷笑的臉一點點收緊, 最後化為絕望:“回祖宅?不可能了……明塵宗是一點情面都沒給我留啊……現在賬上周轉不來, 錢莊上取不出錢,債主很快就會上門讨債。跑回祖宅有什麽用?還得牽連族裏老人。”

陸輕羽上前一步, 期冀不已地擡起頭:“哥哥, 我可以掙錢還債, 我……”

“別當占蔔師了。”陸振理似是失了所有的生氣, 眼睛直勾勾地盯向院裏枯萎的樹幹:“多活幾年是幾年,別跟你娘一樣傻。”

他跟陸輕羽并非一個娘親所生。陸輕羽的生母曾經也是名噪一時的女醫修,頗受各大門派青睐。可惜她正值情窦初開,與陸老爺一見傾心,私定終身。陸老爺重金修建醫館,贈為聘禮,看似寵極, 實則不過想借她的本事賺錢。

更為諷刺的是,她并不知陸老爺已在老家娶妻生子, 便是陸振理的生母。

兩年後, 陸振理的娘親帶着孩子來到洄州, 去尋她那久出不歸的夫君。千辛萬苦後換來的結果,竟是一紙休書,以及目睹在醫館攜手并出的“恩愛夫妻”。那女子明豔大方,醫術高強,無人不贊她與陸老爺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反觀她自己,竟像是“攀附強貴”的庸俗農家婦女。

陸振理的娘親沒吵也沒争,把孩子送到陸府門前,留下一封書信,爾後自缢而亡。

對于突然到來的長子陸振理,陸夫人震驚、憤怒,甚至打算遠走他鄉。她怎麽都沒想到,自己這“陸夫人”的名號竟是從一位苦命女人身上給搶來的!而她的枕邊人竟敢撒下如此彌天大謊,逼死發妻。

然而,很快她便發現自己已有身孕,又因陸老爺那感天動地的跪地請罪軟了心腸,到底自欺欺人地把日子過了下去,将陸振理視為己出,悉心撫養,

只是自那時起,也不知是報應還是怎的,陸家的生意日況俱下,僅憑醫館強強支撐。陸夫人只能沒日沒夜地忙碌着,卻依舊還不上陸老爺欠下的債務。更為雪上加霜的是,因她操勞過度,腹中胎兒生下便是死胎。至此,陸家永遠地少了個“二公子”。

陸老爺屢次受挫後,性格大變,再加上陸振理這位頂門面的長子天賦低微,讓他在人前大失顏面。于是陸老爺對陸振理非打即罵,導致連下人都瞧不起陸振理,時不時給他臉色看。

陸家的窘境,是從陸夫人再孕,生下陸輕羽後轉變的。可能連陸老爺自己都沒想到,他的三子居然是世間罕見的龍玉天賦!陸輕羽早慧,三歲出口成章,五歲辨百草,六歲開始攥寫藥方,成了洄州無人不知的天才。各大門派的長老踏破門檻懇求收陸輕羽為徒,然而陸老爺卻財迷心竅,把陸輕羽鎖在府中,當成搖錢樹養了起來。

陸夫人終于對陸老爺徹底失望了,終日郁郁寡歡,又因之前生二子時坐下了病根,壽命很快便走到了盡頭。醫者不能自醫,陸輕羽八歲時,陸夫人病危,臨終前囑托他要幫襯長兄,最後一句話則是:“娘這一輩子,活得太糊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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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夫人死後不足半年,陸老爺在外跑商被人暗殺身亡。一夜之間,陸家只剩下陸輕羽與陸振理相依為命。陸輕羽忽然棄了醫術,改學占蔔之術。在他懵懂的認知裏,倘若可以參透命途,定能規避災禍;倘若可以參透命途,娘親還是那個飒爽逍遙,受人敬仰的修士。

倘若可以參透命途。

“哥哥,總會有辦法的。我們同債主好好講講,慢慢還給他們錢好不好?”陸輕羽小心地一步步挪了過去。

陸振理沒有擡頭,猶如一件死物。這時老管家忽然急匆匆地跑了進來,沖陸輕羽一拱手:“三公子,您的友人前來拜訪,姓楚。”

“楚……楚哥哥?”陸輕羽一驚,小腿一軟咕咚坐在了地上。老管家吓了一跳,忙攙扶起他:“怎麽了?是……是公子的仇家?”

“不……不……”陸輕羽的小臉白成了一張紙。之前他為了不牽連楚弈,說了極其過分的話,如今哪兒還有臉去見他!

“就,就說我不在!”陸輕羽扭頭就要跑,卻因虛弱再一次栽在了地上,改為撅着屁股往裏爬。結果剛溜了幾步就被一人提了起來,跟只小貓似的蜷縮着四肢,驚恐地懸在半空中。

“我又不吃了你,至于嗎!”楚弈示意塵觞把他放下。塵觞卻偷偷呲了呲牙,略微表達了一下搶寵的敵意。

陸輕羽站不穩,頂着大腦袋來回搖晃,終于噗嗤拍在了楚弈懷裏,塵觞登時把尖牙全露了出來——你還敢往楚弈懷裏鑽!真是長能耐了!

陸輕羽都快哭出來了,慌亂無措地想直起腰來卻沒能成功,只得自暴自棄地扭頭看向老管家:“劉……劉管家,快……看茶。”

管家愣了愣,剛要跑去沏茶,楚弈擡手制止了他:“不必,我來帶陸三公子出去轉轉,吃些好吃的。”

說罷他直接單手把陸輕羽給抱了起來,大搖大擺地走出門去。陸輕羽懵了,看了看呆若木雞的老管家,又扭頭看向陸振理。然而陸振理不知何時離去了,只留下一把空蕩蕩的椅子。

“楚……楚哥哥,放我下來,沉。”陸輕羽緊張到呼吸急促。

楚弈笑道:“你都沒我的劍沉!抱緊了,有些煩人的家夥堵着門讨債,咱飛出去。”

“可……”陸輕羽還沒說完,身子一飄,同楚弈一起飛上了高空。

楚弈把陸輕羽帶到了郊外,尋了個僻靜地方,打開時海真人給的食盒:“這是師父讓我帶給你的,你多吃點。”

陸輕羽呆呆地看着裏頭精致的食碟,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就聽楚弈又道:“師父前些日子成立了門派,門中只有我跟塵觞,冷清得很。倘若陸三公子不嫌棄,我等誠邀您加入不語山。”

“我?!”陸輕羽大驚,愣了半天才問出聲:“時海真人……想收我……為徒?”

“你就說你樂不樂意吧。”楚弈往他手上塞了個豆沙包,拿起筷子敲了敲食盒邊緣:“我跟你說昂,我師父他可是赫赫有名,你拜他為師不虧。”

陸輕羽看着手裏的豆沙包,忽然開始發抖,咬着嘴唇忍得極為辛苦。楚弈看了看他,伸手捏了個雞腿,不由分說地掰着他的嘴塞了進去。

“吃了,後邊的事情不用想。錢我來替你想辦法,先找醫聖跟師父借上,打個欠條日後慢慢還。我覺得青雁山挺有錢的,醫聖拿來當下酒菜的草藥都能賣個幾千兩。”楚弈也夾了一筷子菜,味道倒是不錯,回去得好好誇誇道童。

陸輕羽低着頭,眼淚掉在地上發出噠噠的響聲,好似石間流淌的朝露。楚弈見他哭了一小會兒後,慢慢地吃起飯來,便知這孩子心思剔透着呢,用不着多費口舌。

日落西山,陸輕羽依舊未歸,老管家心生擔憂,跑去向陸振理禀報,卻被封在門上的結界給擋住了。

裏屋內,陸振理一臉麻木地看向眼前的不速之客:“怎麽?明塵宗還想從我這裏拿走什麽?”

“陸家主,您這話說的就見外了。”那人翹着二郎腿哼笑道:“老夫奉掌門之命,請陸三公子入明塵宗。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家主定不會推辭吧?”

陸振理恨恨地瞪大了眼睛:“明塵宗奪走了陸家的財産不夠,還想打我三弟的主意?!”

“奪走?您可別說笑了!”男子收起笑臉,砰地一拍桌子:“這麽些年,若沒我明塵宗在背後支持你,陸家能有今天?!我們只不過拿走了該有的報酬罷了。”

“你說這話不怕天打雷劈?”陸振理起身,指着男子的腦門怒聲道:“時至今日,我才知道。你們明塵宗早就盯上了陸家的錢財,錢莊、當鋪、你們都派了眼線滲透進去。甚至我的四五個大掌櫃都是明塵宗的人!是我陸某人瞎了眼,竟與虎謀皮!”

男子輕蔑地擡了擡眼,稍稍一運真元,便将陸振理震回了椅子上,咕咚一聲砸出悶響:“成王敗寇,要怨就怨你是個白玉天賦的廢物,都不配給我們掌門提鞋!廢話少說,陸輕羽到底跟不跟我們走?”

“你做夢!”陸振理捂着胸口啐了一口。

“陸家主竟然拒絕了?難不成您已經選好新的大樹了?”男子故作神秘地探了探身子:“對了,我聽說,前些日子陸三公子在茗月樓暈倒,擡出來時讓孫家老爺給瞧上了。說混亂中瞥見陸三公子長得着實俊俏,令他歡喜到夜不能寐,想出七千萬兩銀子買走養進後院?”

陸振理登時猙獰地吼道:“放你娘的狗屁!”

男子起身,側首輕笑道:“孫家人才濟濟,又富甲一方,近日跟掌門來往甚密。不如我替你們搭個紅線,将陸三公子贈予他當見面禮。”

說罷男子哈哈大笑着推門出屋,獨留陸振理面如死灰地呆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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