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周明渡緊緊盯着劉光棍的眸子頃刻失去了光澤。

他的媽媽真的不在了嗎?

怎麽可以?

她不是在等着他來救嗎?

他不甘心地擡起頭,宛如惡狼一樣盯着劉光棍,一字一頓問:“趙新芳,你怎麽會不認識!他不是你買來的老婆嗎?!”

他死死擰着拳頭,手背青筋畢現。

他很不願說“買”這個字,不願意承認他尊敬的媽媽被當做一件商品被人挑來撿去,被出售在偏遠的大山。

他眼尾猩紅,怒火與怨恨交織,險些燃燒他的理智。

劉光棍被他吃人的眼神吓一跳,腳下後退拍拍胸口,等察覺到自己竟然被一個年輕人吓到,他怒意迸發,“我說不認識就不認識,怎麽,你想打我啊?”

“來,朝這裏打!”他把腦袋湊過去,他倒要看看小屁孩有沒有這個膽子。

看着近在咫尺的稀疏腦門,周明渡冷笑一聲,“我不會打你,我只想問清楚你老婆在哪?”

“怎麽,你不敢說嗎?”

劉光棍怒火一頓,詫異地擡頭,他重新審視這個俊秀的青年,“你是什麽人,為啥一個勁要找我老婆?”

他老婆也不是啥香饽饽啊。

“讓我們先見她。”

眼前的男人是一只即将點燃的炸.藥包,劉光棍懷疑他說不行,對方就會把他整個院子炸飛。

劉光棍猶豫了幾秒,剛想說好,就聽到屋裏傳來女人的喊話。

“老劉,誰在外面?”

女人的聲音虛弱沙啞,帶着一絲病氣,卻好像有魔力般瞬間就鑽進青年的耳膜,刺痛了青年緊繃已久的神經。

青年頭腦一懵僵在原地,很久才不可思議地眨眨眼,眼角泛起了淚花。

下一刻,周明渡高大的身影狠狠動彈一下,拔腿就跑瘋了般掀開門簾,“啪”門簾甩在木門上發出一道沉重的悶響,男人消失在門口。

江善動了動小細腿,緊随其後。

她沒有聽錯,那絕對是周嬸嬸的聲音。

周嬸嬸還活着。

劉光棍眼睜睜看着兩人不打招呼溜進屋裏,急喊一聲:“你們在幹嘛,誰讓你們進去了?!”

他拍了拍大腿,急忙跟進去。

屋子裏光線明亮,陽光暖烘烘地照耀着每一寸角落,清晰的照亮每一道人影。

床上斜躺着一個頭發花白的中年女人,女人蓋着灰色的薄毯,幹枯樹皮般的手壓在毯子上。

她手臂很細,薄薄的一層皮下,青色交織的血管都能看得見。

趙新芳面孔蒼白消瘦,唇無血色。

看到周明渡的身影後,她眼神有一絲波動,雙眼彙聚出水珠,立刻激動地擡起手想要撫摸他。

但剛張開手臂,她清明的雙眼就被一片濃濃的墨色覆蓋,手縮了回去。

她冷漠地對青年說:“你來幹什麽?我不是說過不讓你過來。”

周明渡蹲在床邊,神情儒慕,他抓住她縮到一半的手貼在臉上,“媽媽,兒子接你回家。”

女人神情無波無瀾,“回家?這裏就是我的家,你走吧。”

她那麽冷漠,好似眼前是個無關緊要的人,可他是她的親兒子啊!

周明渡心痛如絞。

“這裏不是你的家,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笑話。”趙新芳諷笑,“我在這裏住了三年,你說不是我的家,就不是了?”

“你趕緊滾,不要礙我的眼。”

她憎惡地抽出被他死死抓着不放的手,反手重重用力推他一把,“滾!”

周明渡受到沖撞力,措手不及一屁股倒在地上,手掌心碰撞,摩擦在粗糙的沙石地面。

他伸開掌心,滲出點點血跡。

趙新芳不經意望去,當觸到鮮豔的血珠後,厭惡僵硬在臉上。

她雙眼茫然,很快想起了什麽,不顧一切翻身下床,慌亂的摔在地上。

她不顧疼痛,一把抓起男人的大手,急切地問:“小渡,你怎麽流血了,快來讓媽媽看看!”

熟悉的語氣,熟悉的關心,周明渡心髒急促地跳動兩下,視線慢慢落到女人焦急的臉上。

女人頭發淩亂,眼角延伸着一道道紋路,她掰開周明渡的手心,惱怒地抱怨:“都這麽大了還能受傷,你咋就這麽笨啊!”

“媽媽。”周明渡輕輕喊道。

這才是陪伴他二十年的媽媽啊。

“傻孩子,這時候喊什麽媽媽,快點找止血藥和繃帶啊!”

“我這幾年好想你。”周明渡沒去,反而扯着趙新芳的胳膊,不顧她的掙紮,一把擁到胸膛裏。

他抱得很用力,淚水滴在女人肩頭,趙新芳察覺到肩膀上的溫熱,推拒的手慢慢放下,任由他緊緊的抱着。

然而母子溫情還沒有持續一分鐘,趙新芳眼底重新被墨色覆蓋,她開始劇烈掙紮起來,“你松開我!”

她厭煩地推搡着兒子有力的身軀,朝門口的人喊:“老劉,你站在那裏幹嘛,快來幫忙啊!”

劉光棍站在原地沒動,神情複雜。

原來這小子是喜鳳的親戚,怪不得他說不認識的時候,他那麽難過,好像要哭出來一樣。

可是他買趙喜鳳的時候,那人一口咬定趙喜鳳沒有親人啊!趙喜鳳這麽多年也有從未說過她還有個兒子。

現下看來,趙喜鳳确實有兒子,只不過母子倆生了嫌隙,關系不好而已。

劉光棍上前,瞧着抱一起的母子倆,“喜鳳啊,既然你兒子來找你,那你就跟你兒子回去吧。”

趙喜鳳停止掙紮,不可思議地仰頭看着他。

劉光棍嘆氣,“你的病你也知道,我們家裏治不起,繼續下去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死。”

“我看你兒子穿得還不錯,想來應該會有錢給你治病,你就随他一起離開吧。”

跟着年輕人回去,還有治愈的可能,留在這裏只能等死,圖什麽呢。

他當初買她也只是為了有個伴,有人陪着說幾句話,讓村子裏的人不笑話他是個老光棍,現在他已經沒有遺憾了。

“我媽是什麽病?”周明渡大喘一口氣。

“身體裏長了個啥瘤子,人家醫生說了,需要開刀,好幾萬塊錢呢。”劉光棍攤手,“我哪有那麽多錢,掏空我也不夠啊。”

他們這窮鄉僻壤全靠種地,一年下來落到手兩千塊錢都不錯了。

他一個老光棍,之前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也沒想過要攢幾個錢,而且後來買了趙喜鳳,真真是褲兜比臉還幹淨。

“我哪也不去,寧願死在這裏!”趙新芳一個勁掙紮,周明渡沒防備,竟然被她逃脫了出來。

趙新芳跑到門口,回頭朝裏面的周明渡惡狠狠開口,“想讓我跟你走,做夢!”

她拔腿沖出屋門。

江善小臉沉重。

沒有想到周嬸嬸居然這麽抗拒周明渡,看來劇本為了讓周嬸嬸心甘情願離開他,也是下了大功夫啊!

眼看趙新芳即将跑出院子,江善立馬對門口的保镖喊道:“攔着她,不讓她離開!”

保镖可不是周明渡,不會心軟,任憑趙新芳如何又抓又撓,只按照命令行事,将她捆了起來。

“周明渡,現在要緊的是趕緊将嬸嬸帶去醫院檢查身體,我們走吧。”

“嗯。”

臨走前,周明渡冷冷掃了一眼劉光棍。

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

在來這裏的路上,他就在想着一定要将劉光棍繩之以法。

可現在看來,劉光棍還有人性,媽媽并未受什麽委屈,如果換做另外一個買主,媽媽可能就被磋磨得早就不在了。

細微的矛盾讓周明渡不知道如何收拾劉光棍,等媽媽身體好起來,他決定問問她的想法。

十幾輛汽車浩浩蕩蕩離去,卷起一陣黃土。

江善坐在車子前排,聽到後排趙新芳嘴裏接連不斷的辱罵聲,以及一拳拳捶在青年的身上的拍打聲。

周明渡什麽也沒做,任由她撒野。

江善在心底嘆氣。比起死亡,嬸嬸還活着,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忽然,高空中飛過來一架小型飛機,懸在頭頂。

一身休閑裝的男人跳了下來。

“小善,哥哥來接你了,我們坐私人飛機回去。”

江善推開車門,看到江辭後眉眼欣喜,“哥哥,你怎麽過來啦?”

她還伸手指了指頭頂的飛機,“你把它開過來,老江知道嗎?”

當初她硬要跟着周明渡來千裏之外的柳樹村尋人,老江氣得臉紅脖子粗,無論如何都不讓她去。

後來擰不過她,也是想給她個教訓,堅決不讓她碰私人飛機,讓她想辦法自己滾。

江辭彈了一個腦瓜崩,“老江你還不知道嗎?他就是嘴硬。你前腳剛離開,後腳他就心軟了,這不,他看到我在家裏閑着,立刻就把我趕過來接你。”

江善揉揉額頭,“嘿嘿,老江還是愛我的,那我們現在就走吧。”

江善去喊周明渡,江辭撇撇嘴沒說啥。

他們來的時候耗費一天多,回去的時候幾個小時就到了。

一抵達雲京,周明渡告別江善,急急忙忙拉着趙新芳去檢查身體。

“白眼狼。”江辭看着周明渡匆匆離開的背影,冷哼,“連一聲謝謝都不知道說。”

江善好笑地拽着他的胳膊往莊園裏走,“就是,我哥哥老遠過來接他,他居然不主動道謝,太不像話了!。”

“明天我就把他抓過來,讓他乖乖蹲你耳邊道謝,喊幾十聲幾百聲,你不滿意不準停,好不好?”

江辭斜眼,“你故意埋汰我呢?我是那麽霸道的人?”

江善哼笑,“對,我哥哥才不是霸道的人,更不會小心眼介意一句謝謝的,對吧?”

江辭啞然,好久才又對她彈了個腦瓜崩,“油嘴滑舌。”

他們推開家門才發現,家裏來客人了。

趙嘉諾看到江善,立馬神采飛揚,“江善,你回來了?”

“嗯,你啥時候來的?”江善略顯意外。

前段時間因為人販子的事情,家裏顧慮到江善心情不太好,就暫停了補課。

趙嘉諾撓撓頭,“有一會兒了。”

他欲言又止。

他和團隊最近在研究一個項目,他每天都必須花很多精力在上面,查資料,借設備,開會讨論,忙得團團轉,恐怕以後沒辦法經常來江家補課了。

江善聽到他的話,還以為什麽大事呢,不就是不能來補課嗎,沒關系,她自學也可以的。

可趙嘉諾在意的是這個嗎?他在意的是以後不能經常和喜歡的女孩子接觸,心裏郁悶。

他想到了前段時間觀測到的天空莫名出現的不明物體,心中一沉,看來要趕緊把它研究清楚,盡早抽出時間陪江善。

就是,那個詭異的黑色物體,會是隊友口中的外星文明嗎?

他陷入了沉思。

趙新芳身體裏的瘤子是良性,很快做了切除手術。

手術很成功,趙新芳養了一段時間就出了院,被周明渡帶回家。

此刻,周明渡看着正在廚房做飯的趙新芳,眸色漸深。

和媽媽接觸一段時間後,他發現媽媽腦中好像有兩個敵對的小人兒在打架,他把它們分別稱作冷漠的小人兒,和溫柔的小人兒。

每當其中一個小人兒輸掉,那麽另一個占據上風的小人兒,就會左右着媽媽全部的情緒,掌控她的一言一行。

現在占據上風的是溫柔的小人兒,也就是前二十年的媽媽,她的一舉一動都讓周明渡格外熟悉,對待他一如既往的好,每天為他煲湯做飯,洗衣拖地,偶爾也會言辭教導他,像一個普通的家長。

當然,她冷漠的時候也是真的冷漠,六親不認,罵罵咧咧,想方設法把他轟走。

周明渡最近在絞盡腦汁,如何消滅掉冷漠的小人兒。

然而還沒等他想出辦法,他就發現媽媽溫柔的時間越來越多,從一周一次,到後來每天都很溫柔,冷漠幾乎消失不見。

周明渡大喜過望。

這是不是說明,媽媽的劇情徹底改變了?

深夜。

周明渡睜開眼,發現趙新芳趁他睡覺不設防的時候跑了,她還是如劇情裏的一樣,要想方設法離開他。

他連鞋子都沒穿好,頂着涼風慌張出門,翻遍附近大街小巷,然而尋找兩個小時,一無所獲。

就在他焦躁不已的時候,他接到了江善的電話。

“周嬸嬸在醫院,小腿輕微骨折。”

“是我哥撞的。”

周明渡趕到醫院,趙新芳一看到他,就像找到了靠山,拽過他急巴巴吼道:“周明渡,你是我兒子,現在你媽被這個人撞傷了,今天必須替我收拾他!”

她另一只手指着江辭。

江辭聽到要教訓他,惱怒不已,率先捋起袖子,甩着胳膊沖了上來。

周明渡任由拳腳雨點一樣密密麻麻砸在身上,沒有回手。

是意外還是有意為之?

打破的劇情,竟然被趙新芳鬼使神差地接上了。

他和江辭最終還是拳腳相加了。

周明渡額頭冒出一層冷汗。

忽然有人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他掀開眼皮,趙新芳坐在床邊一臉擔憂,“做噩夢了?剛怎麽叫你都不醒,吓死我了。”

周明渡側過頭,窗外天光大亮,陽光溫暖的照射進來,驅散他一身寒意。

他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幸虧只是個噩夢。”

他和江辭好好的,媽媽也在身邊陪着。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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