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不就是不能用農藥化肥嗎？九姑婆，我們家都聽您老人家的！以後咱家種菜，地裏的草我們自己拿鋤頭鋤，化肥也不買了，家裏多養兩頭豬，一頭牛，咱自家漚肥。”
“沒錯，我們家也聽九姑婆的，其實我早就不想買化肥農藥了，一年比一年貴，而且一塊地，用了就不能停，一停下來，莊稼也長不好，地裏也都是草。”
“說起來，不知道你們發現沒有，地裏要是一直用化肥農藥，種出來的糧食蔬菜，好像是沒以前好吃了。”
“這算啥？我家靠山邊那塊地，打了幾年除草劑，草還是每年都往外鑽，莊稼收成就一年不如一年。”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紛紛吐槽起來。
當然了，抱怨最多的，還是用化肥農藥種地，成本太高了，辛辛苦苦大半年，種出來的莊稼賣了錢之後，去掉買種子農藥化肥的錢，幾乎沒剩下多少。
也就是說，他們一年到頭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忙活，最後還是在給賣種子和化肥農藥的賺錢呢。
這麽一想，頓時不平衡起來。
雖然九姑婆說，不能用化肥農藥，他們以後種地會更辛苦。
但，能賺錢的事情，哪一樣不辛苦的？
進廠打螺絲、踩縫紉機辛不辛苦？
去工地搬磚、砌牆、紮鋼筋辛不辛苦？
普通老百姓想掙錢，哪有不辛苦的？
這句話一說出來，就連鐵石心腸的九姑婆，都忍不住跟着心酸了一把。
是啊，沒學歷沒背景的普通老百姓，想要掙錢，要麽賣命，要麽賣苦力，哪有什麽捷徑可走呢？
“好！既然大夥兒都沒意見，這樣，家興，你這邊組織一下，讓村裏把願意跟我種高山蔬菜的都統計一下，家裏幾口人，人均幾畝地，地裏幾頭牛……咳！總之，先把各家各戶能拿得出手的生産資源數據統計給我。”
章家興正在埋頭啃雞爪，聽到九姑婆點名，有些茫然地擡起頭，咕咚一聲，咽下了嘴裏的肉，疑惑地問道：
“九姑婆，這不是咱村委的工作呀，怎麽讓村幹部幫忙做啊？”
此言一出，他爹章德富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兒子。
章啓慧的臉色，唰的一下陰沉下來。
整個堂屋靜悄悄的。
就連溜進來，趴在桌子下面找骨頭的幾條中華田園犬，都敏銳地夾起了尾巴，默默蜷縮起來。
章家興問出這句話之後，心裏也暗暗懊悔。
他這些年擺爛都擺習慣了，只要和村委無關的活兒，能推就推，畢竟，只要不攬事，就不會出事。
不出事，他這個村長的位置，就能一直穩穩當當地坐着。
反正不管幹多幹少，財政每年給他們這些村幹部撥的工資都是規定好的，有時候他們啥也不幹，還能安安穩穩地每月拿到全額工資獎金。
相反，那些上蹿下跳，帶着村裏人創業做生意的村幹部，還經常因為犯錯誤，被上面扣績效、挨批評，要是不幸遇到幾個攪屎棍，把村幹部給舉報了，丢了烏紗帽的都有。
啥都不幹，還能平平安安混到退休。
帶着村裏人創業搞錢，可能連工作都要丢了。
想明白這一點之後，章家興這個村長，算是徹底躺平了。
他倒是想躺平，但九姑婆不允許。
回來這幾天，章啓慧已經不止一次，聽到村裏人對章家興這個村長的抱怨了。
如果章家興只是個普通村民，章啓慧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擺爛。因為就算他堅持擺爛，害的也是他自己，還有自己的家人。
可章家興不一樣。
他是章家村的村長兼村支書，說白了，政府讓他當這個官兒，不是讓他屍位素餐，躺在這個位置上混吃等死的，是想讓他帶着全村老百姓把日子給過好的。
他倒好，居然想在村長這個位置上養老？
章啓慧不是章家興的直屬上司，沒資格對他說“不能幹就滾蛋”。
但是，身為整個章氏家族輩分最高的長輩，她不能這麽眼睜睜看着章家興一個人，就把他們全村的風氣給帶壞了。
孩子不聽話，多半是皮癢了……
“九、九姑婆……”章家興弱弱地站了起來。
“那啥，我突然想起來，鄉裏有個文件要回複一下，我先回去了。”
“站住！”章啓慧冷笑一聲，“我倒要去鄉裏問問你們領導，鄉裏叫你當這個村支書兼村長，是不是只要開開會，回複一下文件就行了？”
“你是不是覺得，你現在是村支書，是村長，是國家幹部，我一個平頭老百姓，已經沒資格管你了，是吧？”
“好！我管不了國家幹部，總能管得了咱們老章家的子孫後代吧？”
“章德富！我只問你一句話，這孩子你到底能不能管？不能管，就開祠堂，老娘替你管。”
“管管管！我能管！九姑婆您別生氣。”章德富滿頭大汗地站起來，擡腳就往章家興身上踹過去，“小兔崽子，連九姑婆的話都敢不聽了是吧？還不滾過去給九姑婆道歉？”
章啓慧抱着胳膊，冷笑着看着這對父子倆：“德富你說錯了，你兒子不需要對我道歉，他需要的，是給咱老章家，給咱全村的老少爺們道歉。”
“你們倆也別擱在兒揣着明白裝糊塗，村支書是幹啥的，村長又是幹啥的，你們心裏應該比誰都清楚。”
“德富，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問問你自己，再問問你兒子，他當村長這些年，到底給咱村做了幾件好事？”
“章家興，我現在也不是以長輩的名義，而是以一個普通村民的身份問問你，這村長你還能不能幹？不能幹，就趁早退位讓賢，叫真正願意給村裏幹實事的人來幹！”
章家興被她問得滿頭大汗，想解釋，又實在拿不出證據來。
仔細想想，他當村長這幾年，除了去鄉裏開會，轉達一下鄉裏發下來的文件，組織村民打掃過幾次衛生，搞過一次人口普查之外，好像，似乎，也确實沒做過別的什麽。
但鄉裏也沒有規定，當村長的就必須在本職工作之外，還要給老百姓做別的什麽吧？老百姓自己想創業致富，那是他們自己家的事情呀，關他一個村長啥事？
說句不中聽的，村民創業發財了，那也不會把錢分給他這個村長呀，憑啥讓他們這幫村幹部，累死累活的，還要冒着扣工資丢工作的風險，帶着村民一起創業致富？
紅星鄉下面有個村子不就是這樣？村幹部們費心費力的到處找項目，帶着老百姓一起種西瓜，結果種出來的西瓜賣不上價錢，賣瓜賺的錢，還不夠買種子肥料地膜的成本，村民跑到鄉裏去告狀，罵村幹部收了種子公司的黑錢，拿假種子糊弄他們，村幹部們有口難言，最後村支書和村長全都被撤職了。
章家興不願意跟這些傻子學。
但眼下，他們章家村，确實需要一個“傻子村長”，來做這個“致富帶頭人”。
他以為自己的職務是國家給的，章啓慧這個長輩，就算輩分比他高，難道還能命令鄉政府把他村長的職務給撤了嗎？
只可惜，章家興低估了九姑婆的戰鬥力。
九姑婆确實沒資格決定村幹部的去留。
但是，她老人家有資格決定章姓族人的去留啊……
“死不悔改是吧？好，德華，德新，開祠堂！我今天就代表我們老章家列祖列宗，把章德富這一脈，除族！”
除族？！
這兩個字，好像一聲炸雷，瞬間把章德富和章家興父子倆，炸得腦瓜子嗡嗡的。
今晚來吃飯的，都是章氏族人，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除族”兩個字，意味着什麽了。
簡單來說，章啓慧不是章家興的頂頭上司，也不是公職人員，确實沒資格幹涉國家公職人員的去留。
但是，一旦章家興被除族，就意味着，哪怕他還是姓章，卻已經不算是章家村章氏族人了。
都不是他們本家的人，在章氏族人占據了全村幾乎95%常住人口的章家村，誰還會選章家興當村長啊？
他們老章家的人，當然只服本家的村長管束。
而且，五年一次的村民委員會換屆選舉，村委會主任，也就是村長，不能由上級指派，必須由本村村民通過民主選舉産生。
章家興一旦被除族，不再是他們老章家的人，下一任的村長，用腳指頭想想都知道，肯定不會是章家興這個“外人”了。
九姑婆這一招釜底抽薪，算是把章家興父子倆徹底打懵了。
或者說，祖祖輩輩都生活在章家村，父子倆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變成“外姓人”。
九姑婆甚至都不用強制要求他們家改姓，只要開祠堂，把他們一家人的名字，還有章德富這一脈的祖先，從族譜裏移出來，他們一家，就不算是章家人了。
章家村的人，絕不會投票選一個“外姓人”，做自己的村長！
想明白這一點，章家興老臉一白，一屁股跌坐在了凳子上。
完了！
他現在向九姑婆求饒，還來得及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