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監管局,杭舟游辦公室。
“可惡,我真沒想到他居然是這樣的人!”
連鞘雙手抱臂,眼神狠狠射向辦公室的透明玻璃外,直到落在空空如也的某張辦公桌上才冷冷一笑,“我以為異獸狡詐,沒想到人也不遑相讓。”
“你少說兩句。”葉重明猛地一腳踹在他小腿肚上,語氣警告。
警告完,葉重明和沒說話的唐棠兩人對視一眼,默默看向背對三人坐在窗前的杭舟游。
他背影沉默,連根頭發絲都在散發怒意與不爽。
鶴山一事結束,這一天一夜監管局可謂是熱了個大鬧,劉春禾連夜開會,監管局最大的頭國防部長實名制辱罵他們行動隊搞事,一向不善言辭的第六部部長伊恩也涼涼表示斥責,惹得行動隊現在被架在火上烤。
說來說去無非就是覺得杭舟游翅膀硬了,竟然敢私下和鐘音合作行動還搞得滿城風雨,雖然抓回不少朝星門的人但還是得罵!
得虧劉春禾剛,硬是與部長對噴半小時才把懲罰給壓下去。
而杭舟游呢,被罵了個狗血淋頭的他只問了部長一個非常欠揍的問題:“你們到底是怕大家知道世界不一樣,還是怕他們知道後制度不在,空有政權?”
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行動隊的人跟在杭舟游身邊耳清目明,平日不去想這種敏感的問題,真當想也是能想通的。
派別與階級存在是因為思想與追求不同,監管局和官方共同大目标是守護家園,小目标就完全背道而馳了,身為政權之人,他們首先想到的卻是真相被揭露後規則秩序是否會潰敗。
不能說他們錯,他們只是格局更大,好不容易形成規律的秩序一旦被破壞,暴.動會越演越烈。
可他們行動隊的人沒那麽寬廣的志向,他們只想要履行自己的職責。
當年加入行動隊,部隊有條九字箴言——抓異獸,保人類,沖最前,這句口號被他們時刻記在心裏,所以當抹除一個威脅時不得不暴露,他們也在所不惜。
連鞘替杭舟游不滿,譏笑道:“那群老家夥坐在辦公室裏指指點點,連局裏被滲透了都不知道,天天就知道大呼小叫,按我說,我們幹脆跟鐘音一起幹好了。”
“連鞘!”唐棠忍不住斥責他沒頭沒腦的話。
“我就是覺得起碼鐘音不會覺得我們魯莽,不服就幹。”連鞘被罵仍然小聲逼逼。
“出去。”
杭舟游突然出聲,聲音仿佛結了冰。
“杭…..”
“我說出去。”
唐棠還想說什麽,結果被杭舟游冷聲截斷。
三人面面相觑,估計他現在心情不好,沉默了幾秒還是推門出去。
三人一走,偌大辦公室靜谧起來,只有清淺的呼吸聲以及微風撞在落地窗上的聲音。
風在嚎呼,窗外豔陽高照,和煦金光撒在車水馬龍的街道,凝聚在高樓大廈冰冷的玻璃上,卻暖不了杭舟游此刻冰冷的心。
他疲憊地擡手蓋住眼睛,不願去看金光漫步的世界。
可閉上眼,耳邊響起的卻是隊友聲嘶力竭的怒吼。
【對不起杭隊,我也沒有辦法。我媽媽生了骨癌,監管局的工資才多少,我根本負擔不起啊。當他們找上我的時候,給了我很多錢,那是救命錢,為了我媽媽才給他們提供消息。】
【我媽媽含辛茹苦把我養大,她吃了一輩子苦,可我一個三十歲的人連幾十萬都拿不出來,我有多內疚你知道嗎?是,你們都在怪我當間諜,背棄了一個軍人應有的精神,我知道我做的不對,但我真的沒辦法。】
【問你們借錢?我不想欠人情,人情是最難還的東西。】
【這個世界是有錢人的,我有時候越想越不甘,憑什麽我要為了他們去出生入死,一月到頭只有八千多塊呢?憑什麽他們沒有付出任何貢獻,就可以大筆大筆鈔票進賬?那些明星、商人他們掙了那麽多錢還在偷稅漏稅,而我付出一生心血保家衛國卻要為醫藥費發愁,這不公平,這本來就不公平。】
他聲聲質問如同驚雷炸起,一句句敲在杭舟游心頭。
是啊,憑什麽呢。
家境優渥的他沒資格去指責他出于道德層面做出的選擇,仔細想想他有什麽錯?他只是想盡一份孝心。
錯的是這個資源分配不公平的世界和利用人性弱點的朝星門。
這棟正新大樓裏有上千上百個員工,到手一個月最多的劉春禾撐死也就兩萬,大家能夠堅持不懈從始至終是因為想要接觸這個神奇美妙的世界,想要努力保護愛的人和家園而已,然而一腔熱血支撐不了被意外與苦厄攏滿的生活,要想吃飽飯,只能有錢。
把人抓起來後,杭舟游心裏也說不上有多輕松。
他只覺得悲哀、無可奈何。
不說眼下社會如何,令人招架不住的是陰謀詭計所處可見,所謂大道神的新紀元還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更無法抵擋未知的危險,鐘音如此厲害,也尚且會被那轉瞬逃脫的異國黑袍人輸送記憶導致差點奪舍,異獸出現開始人類劫難就已經緩步接近,那以後呢?未來呢?
他們可以守住本心不被朝星門滲透誘惑,假如再來一個家庭負擔重的成員叛變,又或者說不想明确制度被毀滅的上層一個個開始擁護朝星門呢?
他不知道。
杭舟游內心煩躁仿佛一顆沉重石頭重重壓下,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裏,被風拉長的回音旋旋,好似在笑他無能為力。
蓋在眼睛上的手無意識捏緊,直至骨節泛白。
“啪嗒。”身後傳來門被打開的聲音。
他倏然放下手,睜開已經清醒的雙眼卻沒轉過椅子。
杭舟游眼眸冷冷對上落地窗反射出來的劉春禾虛影。
“你小子好大的架勢,不是跟你說下午再開個會,怎麽人也不來?”劉春禾摸了摸梳得板正的發,拉開椅子坐下來,然後用手指敲了敲桌面。
“還在為羅技的事煩呢?”
劉春禾一點都不在意氣氛凝不凝固,漫不經心提起這個名字。
鶴山一事上頭組織開會,杭舟游屁也沒放一個,倒是私下和她說趙逡是內鬼後讓劉春禾狠狠吓了一跳,尤其是當他隐晦表明鐘音早就知曉,鶴山是她的局,而監管局裏還有內鬼時,劉春禾插科打诨的心思就全無了,把所有人懷疑一遍也沒懷疑上羅技。
事實上連趙逡也令她很意外。
因為這兩人很不起眼,平日裏也就是個愛打游戲看美女的八卦宅男,兩人都善用電腦,老實本分做事做人。
直到杭舟游重新只給羅技發布一個命令,讓他在玄學論壇宣揚肥宜山有異獸的事,為此他不惜動用杭家力量,派人駐守在肥宜山,果不其然昨天半夜就有人去了肥宜山。
杭舟游家背景深,除去他外家裏好幾個當兵的,沒見過異獸術士卻見過真槍實彈,一個個都是經過訓練的,當場把人黑袍人打跑,這也就坐實了羅技的罪名。
于是在今早迅速沒收了羅技所有物品,果不其然在隐秘聊天室裏發現了他和一個人的聊天記錄,經過對比,發現那人叫安思誠。
可怕的是,安思誠是第九部的特殊人才,主攻符纂與武器改良。
沉默間,劉春禾謹慎看了眼門,看到緊閉後松了口氣,還是主動提起:“我看得出鐘音知道很多,她有沒有和你說過第六部和第九部有問題?”
提起這個,一派冷漠的杭舟游眼皮終于動了動,控制椅子搖回前面。
“沒說過,但她知道,在鶴山時她親口說要幹掉第六部。”
“這問題就大了。”劉春禾啧了一聲。
不怪她啧,實在是劉春禾是真覺得煩。
她嘆口氣:“伊恩性格暴躁,要是真硬碰硬絕對要幹大仗。”
“有沒有可能她也是內鬼。”杭舟游不得不這麽懷疑。
第六部顯然有問題,之前他就一直覺得第六部神神秘秘不對勁,鐘音那麽說肯定有證據,而第六部能默不作聲存在這麽久,如果沒有大魚保他不信。
“說起來有件事必須要跟你說,因為不确定開會那些人是好是壞,所以我壓到現在,”杭舟游肯定是信劉春禾的,所以繼續說,“朝星門中不僅有東西方玄門中人,還有昆侖的仙,我懷疑我們要對上的敵人可能連鐘音都打不過。”
劉春禾爆了句粗口,“連神仙都打不過,你意思就是世界末日了呗,外星人呗?”
劉春禾年紀又不是很大,科幻大片也是看過的,登時就get到杭舟游的意思。
杭舟游沉默搖頭,表示他也不知道。
兩人大眼瞪小眼時,窗戶外突然傳來一聲叩叩聲響。
兩人齊齊轉眼看去。
三十層的落地窗外,浮着一柄威武正氣的劍。
是鐘音。
看那憤怒敲擊窗戶的動作,顯然是把他們的話都聽到了耳朵裏。
杭舟游&劉春禾:“…….”
半晌,劉春禾立即眯起笑顏,狗腿巴巴貼上去,她搓着手笑:“喲,這不是鐘音嗎?”
“別叫我,我很生氣。”鐘音那叫一個氣。
劃開空間進入辦公室後順手設下結界,她落地成人,雙手撐在杭舟游椅子把手上,俯身緊緊盯住他黝黑清冷的眼,惡狠狠質問。
“誰告訴你我打不過那爛東西?就算真是外星人我也一戳就能戳死他/她!”
鐘音服了,她本來想來這裏看看誰是奸細來着,想說大門進來沒排面,誰知道飛上來就聽見這兩人在講她小話!可惡!
問了杭舟游還不夠,她維持動作倏然看向劉春禾。
“你也覺得我打不過朝星門?”
“不是,”劉春禾做慣頂頭上司,甩鍋本事也一絕,立即一本正經指向杭舟游,“他說的跟我沒關系。”
說完還望天望地,就差沒吹口哨當在逛街了。
有這種頂頭上司嗎?有。
杭舟游無語凝噎,安分窩在瞬間狹小的椅子裏,淡聲:“敵人未知,我有這種想法也正常。”
聽言,鐘音更怒,她用力一拍把手。
“不正常。”
這聲過後,一股無名怒火燃燒在她心間,之所以煩躁只是因為她不允許有人懷疑自己實力。
她更深地俯身下去,兩人幾乎鼻尖湊鼻尖。
她能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他也能看清她花紋神秘華麗的淺色瞳仁,幾近銀灰色的瞳色似乎是她本體劍身的銀,漂亮又極具冷兵器冷峻的殺氣。
鐘音一字一句譏諷道:“或許在你們眼裏我不太正經,但我告訴你,我的地盤我做主,誰想來我掀了他頭蓋骨把他腦髓當豆漿喝。你們在忙的時候我也沒落下,當我吃素的?來自宇宙又怎麽樣,現在最關鍵的是這裏的朝星門。”
沒聽到杭舟游回答,她蹙起眉端,伸手揪住他衣領将他提溜起來。
“別再質疑我,聽明白沒有?”
“你這麽生氣做什麽?随口一句話而已。”杭舟游突然覺得好笑,不氣,唇角反而勾起。
他臉上笑意淺淡,難得一見的笑如沐春風,融化眉宇間的冰川雪塊,變得柔和輕松起來。
時常面無表情的人笑起來竟然別有一番風味,直勾勾映入鐘音眼簾。
她沉默抿住唇,該死這男人還怪好看的嘞。
眼光碰撞一分又一秒,誰也不舍得先挪開,互相較勁誰也不讓誰,又心照不宣沒提起鶴山關于曾經相識的事。
鐘音其實有點尴尬,她能說就是驕傲心犯了不許別人質疑自己嗎?不能!
兩人這會瞪眼對視,誰退縮就輸了!
她咬緊牙關,努力瞪大眼睛。
“我就是聽了不爽,行不行?”
面對理直氣壯的反問,杭舟游一時失語,他是真不知道自己之前怎麽會認為她是脆弱易碎的瓷娃娃,真面目暴露後,她展現的一面又一面都是冷酷無情抑或是懶散靈動的,和他喜歡的類型截然不同,但莫名很吸引注意力。
她身上帶着一股比強悍實力還要強烈的生命力。
欣欣向榮、純粹幹淨。
好像那種還未成年總是有自己一套原則看待世界的小孩,不過她眼中自然有屬于塵世紛擾的雜念,可很快會被她黑白分明的理念給壓下去,就是這種我說你錯就是錯的絕對信念,讓她更加返璞歸真。
他記得她好像失憶了,半晌,他敷衍點頭。
“我知道了,你最厲害。”
好小子這麽敷衍,當她看不出來呢?鐘音渾身風雪凜冽十分,又盯了他一會,迅速眨眨酸澀的眼,而後支起身子。
“我來這裏是專門讓你們做件事的。”
說正事要緊。
鐘音改主意了。
有兩件事她要同時進行。
她堂而皇之幹掉葉一城,他心心念念的大道神只賜予他力量卻不出現,明顯就是在忌憚什麽。
譬如忌憚自己一出現就會暴露身份。
現在昆侖那邊應該會緊急開始搜索,不管背後人會不會想方設法隐瞞過去,這步棋都是死棋,她已經知道昆侖有內鬼,假如他們一個人都不出現,那背後人肯定知道她會直接掀翻昆侖找,與其所有人出事,不如一個人,所以他們肯定會推一個內鬼出來。
而她要的不是一個,要的是主要的那個人!
“我剛把葉一城做了,他跟我說三清山有異獸,杭舟游你帶狴犴和重明跟我去找異獸,這裏劉春禾你和申屠兄弟暗中負責把葉一城所有産業打了,我要斷掉朝星門的金錢供應鏈,并且想辦法找出緬部那只蠱雕蹤跡,它也是朝星門的人。”
這兩件事同時進行,等三清山那邊異獸被她抓回不周試探一下,這裏供應鏈又斷掉,背後的人一定煩得焦頭爛額,絕對會對監管局發起攻擊,并且監管局中更深的內鬼肯定會冒頭。
到時候只要看他們推出來甩鍋的內鬼是誰,假如是苗柔或者朝星門內部重要的人,那她對關于衆神之骨用處的推測就能更進一步。
鐘音暫時沒有說到衆神之骨的事,只是把自己最初盤計劃用的小紙片丢出來給他們看。
看了幾眼紙片,劉春禾反應過來了:“也就是說你也還在推測大道神是誰,但你現在目前不确認到底有多少內鬼,所以只把這件事告訴了我們。”
“沒錯。”鐘音點頭。
“那西方動亂呢?”杭舟游指指有關邪.教的評論。
“這個等我去完三清山,回來把第六部做了,去看了獸屋再說。”
鐘音可沒分身,事情得一件一件來。
把三清山異獸挪上來,一是要完成上面的事,二是怕葉一城一死那裏被監控的異獸被抓,三就是她好奇,他們為什麽要把大型異獸藏起來。
說起第六部,劉春禾神情忽然嚴肅:“我可以按照你說的做,但你得告訴我第六部在做什麽,另外我也要提供一個消息,今天抓出來的內鬼和第九部有聯系,就是他提供消息給的第九部。”
杭舟游也朝鐘音看來。
他們兩人是不清楚第六部和第九部究竟在做什麽的,這倆單獨劈出來的部門有專門領導者,監管局沒法幹涉,且他們本身就屬于保密部門。
又來個第九部?鐘音眉端微蹙,“第九部?”
“那裏就是獸屋。”
“哦。”
原來是這樣,那指定也是朝星門的部分了,鐘音煞有介事點頭,随即丢出個重磅炸彈。
“第六部在做人體實驗,融合靈種和獸格創造一個容器。”
“什麽?”劉春禾一聽直接就發毛了。
這代表什麽?能在國防部長眼皮子底下做這件事這代表第六部絕對有高層在幫忙遮掩!她忍不住和杭舟游面面相看,兩人先前一直以為第六部只是在拷問異獸有關昆侖的事,沒想到…..竟然如此惡劣!
頭一回知道真相的鐘音驚訝不比他們少,這回淡定許多。
她從容不迫扯了扯嘴角,開始胡說:“你們最好先把這個秘密吞進肚子裏,我已經在你們身上種下了反噬,只要第六部或者第九部突然暴.動,我就把帳算你們頭上。”
“當然!”劉春禾表情極為凝重,這事情太大了。
“你呢?”鐘音看向杭舟游。
杭舟游不答反問:“連鞘說你是審判者,你厭惡一切髒污,人間這麽亂,還以為你會一劍劈爛這裏,為什麽現在這麽努力想要找到真相?”
會議上上頭詢問連鞘和葉重明兩只獸對鐘音的看法,他們必須确保她有沒有威脅,連鞘這只該蠢不蠢的家夥實誠地說了這麽一句。
他原話是:“開玩笑,你們想要問她?那我只能說我爹媽說過鐘音就是個狠辣性子,她以前老是想滅世,後來才好一點,我看你們這人間再爛一點,她指定直接劈了。”
這話把上頭吓得夠嗆,好在葉重明聰明挽尊,急忙解釋目前接觸的鐘音只想幫監管局忙。
不管上頭信不信,反正肯定是忌憚上她了,等來日她要去獸屋,那就是好戲一場。
但比起這個,杭舟游更想知道為什麽。
他看到的都是她故意戴上的面具,聽到的是別人說的她,看到的也是她時不時露出的冷血手段,他不明白她明明可以置之不理,又為什麽擔負起責任。
這問題的确非常巧妙,說難回答也不難,鐘音卻是措辭良久。
片刻,她輕笑一聲,看向辦公室外忙碌的普通職員。
“雖然很不想回答你這種廢話問題,看在你好奇的份上我就回答你。在沒發現朝星門之前我的确有想過劈爛這個不公平、又被不斷毀壞的世界,我一路看着它發展,我知道它如今深受瘡痍,身為審判者,我其實有權決定你們所有人的去留。但我後來卻不想了,因為這裏也是我的家。”
這段日子碰到的好人好獸,天真爛漫的王檸、奮勇搏擊的梧桐鎮人、ktv裏奮不顧身的女人們…..一切都如潺潺清泉,流淌在她心底。
她不知道是不是喜歡、也不清楚是不是欣慰,還是所謂的仁慈。
她只知道是努力在與不公抗争、努力改變世界的人讓她産生一絲情緒。
就當稱為救贖好了。
是他們一次又一次的行為将她從厭惡的深淵裏揪了出來。
鐘音指向外面的員工。
“還因為這些普通人,因為河流還在淌,大海還是深藍色,火山還在沉睡,無窮無盡的犯罪份子還在被逮捕,那麽多花草樹木倒下又被人種起,無數流離失所的人在被救贖,有人在呼籲和平,呼籲珍惜生命,因為這萬千衆生在向我祈求一次生的希望,僅此而已。”
鐘音笑容坦率,最後轉向他們兩人,直言不諱:“還因為你們,以凡人之軀對抗異獸,雖然沒親眼見過,我還要說一句勇氣可嘉。”
她因人厭惡世界,也可以因人重新愛這個世界。
鐘音相信,即便回憶回來那天,抑或是再被奪舍,曾經努力喚醒她理智的神秘力量會再度出現。
這回答不要說劉春禾有些震驚,顯而易見杭舟游也陷入了無盡的沉默當中。
羅技是內鬼一事兩人明面上不願攀談,但實際上正是從中窺探到了社會不公平待遇的本質而選擇對此沉默,無法改變的當下,有人看到灰蒙蒙一片灰暗未來,但鐘音看到的卻是大多數人微小的努力,她因此振奮,因此釋懷。
那麽他們呢?他們拿着幾千塊賣命錢,不也是為了更好的人生嗎?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劉春禾心中豪情萬丈,不知為何突然回憶起當年進入部隊的決心。
她曾經天真以為靠自己可以改變很多,改變不公平的制度,以身作則向他人證明女人也可以當兵,然而等她一步步走上高位,才發現這世界需要的是人脈和圓滑,兩者缺一不可,硬實力無非只是錦上添花,短暫的一生中有多少人埋沒在這硬性規則裏消失不見,看慣官場與職場她早已心生迷茫,最後在忙忙碌碌間失去初衷,只端一句——就這樣吧,混混吧。
得過且過,生活不過如此,短暫百年,一死了之。
然而其實有很多人不甘現實在努力啊,從方方面面入手,一起晃動雙手奮力擺脫所有的困境。
誠如因為虐動物者站出來勇敢舉報的人、如被不公平待遇勇敢站出來仲裁的人,還如被騷擾的男女站出來譴責這種行為、如亂丢垃圾站出來主動改善環境的人……他們一個個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愛世界,為不敢說話的、沉默的人作出了榜樣。
哪怕被人笑,哪怕異樣的目光纏身。
堅持本心,才是最對的事!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只要每個人都出一小步,就是世界走的一大步!
想通這點的劉春禾閉了閉眼把眼淚壓回去,忽然沖鐘音伸出手。
“我們合作吧,從現在開始我是你的人,我們把那些雜碎揪出來,還大家一個和平的家園。”
鐘音看到她老眼閃爍淚花,禁不住勾起一道淺笑。
果然沒看錯,她知道劉春禾是個好人。
只是她明顯站在她這塊肯定會被人發現,好在還有個李绮夢,就看李绮夢還能不能挖到什麽大瓜了。
“沒問題。”
她搭上她手背。
等了好一會沒見杭舟游搭上來,鐘音似笑非笑朝他望去,語氣調笑。
“杭隊,這麽心潮澎湃的時刻不一起?”
杭舟游心中五味陳雜。
他很難形容這一刻的感情,甚至到很久以後都沒法忘記今天,鐘音那雙含笑張揚的眼似乎就這麽镌刻在了心底,燙得他喉嚨似乎幹澀起來。
他能分辨出的是這不是俗氣的愛情,從前種種的悸動煙消雲散,而是好像游離在親情之外友情之內的一種更強烈的感情。
好像…..杭舟游眼眸漆黑,直勾勾盯着她臉上玩味的笑意,随即堅定地搭了上去。
摁在她手背上的那一刻,他忽然清晰明了的感知到那股強烈的情感波動。
他腦海中倏然出現一道屬于自己卻又極其陌生的聲音。
“戚思,這個世界在逐漸變好,你該回去了,你是人人敬奉的神靈,合該站在高高的不周山仰望人間,我未來會走遍天涯海角,繼續替你守護好西岐甚至全天下的百姓,你就在上面看着吧,我們會讓這個人間變得更好,不讓你失望。”
這一瞬間,杭舟游倏然扣緊鐘音手背。
他下颌線緊繃,雙眸一眨不眨盯着鐘音那張逐漸變得疑惑的表情。
他明白了。
這道波動的名字叫守護。
不是非要愛才是最深刻的感情,但至少這感情很濃郁,才能讓他回想起或許是游三當年的情感。
“好,合作。”杭舟游有些沙啞,似乎想起一些以前的事,頭也有些疼。
還沒等他緩過神來,鐘音已經抽回手,臉色古怪。
“好就好,你這麽用力掐我幹嘛?而且你是不是在冒冷汗?太虛了吧。”
鐘音終于逮到機會回怼他瞧不起自己的話,一臉認真地對劉春禾說:“這種人都能當你們行動隊隊長,啧。”
一個啧,恥辱至極。
劉春禾抿緊嘴不講話,努力克制笑意。
杭舟游:“…………..”
守她個頭,鐘音這柄嚣張跋扈、嘴裏沒句好話的劍,就該丢在不周山生鏽。
迅速恢複正常狀态,瞥了眼噓聲不斷的鐘音,杭舟游氣笑了,黑沉沉的眸色如風雨欲來,他硬邦邦說道:“出發去三清山吧。”
“秘密行動,我帶你飛過去,你讓他們倆自己出發。”異獸這事必須要趕趟兒,鐘音二話不說揪起他往外飛,“聽說那裏異獸很多,咱倆比比誰抓的多。”
頭一回體驗到什麽叫粗暴飛天的杭舟游額頭青筋疊起,還狠狠蹦了好幾下。
他面無表情垂下有些緊繃的四肢,還不忘回怼。
“是嗎,那我就要使出看家本領了。”
“喲吼,了不起。”
“過獎。”
兩人迅速飛遠,徒留劉春禾摸着下巴看戲。
有意思,這兩人怎麽跟小孩似的。
加起來不知道多少歲的人了,居然這麽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