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一章
盡管手術頗為順利,可是何伯卻沒有如預想之中醒來。這是醫生在術前就提到過的風險,于是幾周重症監護室的觀察之後,他還是在一個冬日的早上離開了。從父親走後,何伯就如導師一般,一直帶着宇涵慢慢熟悉公司的經營,慢慢接管工作,毫無保留,也毫無私心。因此他的離世讓宇涵很是難過。他覺得周圍看護他人在一個個離開,他覺得越來越孤獨。
意萱知道他情緒低落,這段日子也盡力溫柔體貼。她一貫對組織安排公關各種活動很是在行也很熱衷,由于何伯沒有子女,妻子也年邁了,意萱便提出幫忙安排葬禮。對此宇涵很是感激,不由的覺得,并不一定所有的婚姻都要有轟轟烈烈的感情,這樣平淡中的真情也沒什麽不好。
可是就如當年對婚禮一樣,意萱對儀式感和程式有着近乎吹毛求疵的追求。葬禮的準備時間很少,她從葬禮的地點,到花朵的選擇,到賓客的安排都有着極致的追求。很快宇涵就對她反反複複的讨論,變化和增加預算有些疲憊了。
“你就按照符合身份場合的常規标準準備就好了。”
“我希望做到最好嘛。你不希望嗎?何伯伯對你那麽好。”意萱半帶撒嬌的說。
宇涵扶了扶額頭,“何伯母也很累了。你就不要老去和她讨論了。追思會的東西你定好了,給她看一下就行了。”
“那有很多東西當然要她決定啊。畢竟她和何伯過了一輩子。”
“你弄出那麽多的項目去讨論,不是并沒有給大家減輕負擔嘛。”
“你什麽意思啊。我好心幫你處理這些事。想努力做到最好。你倒煩我的認真。”意萱惱火的說。
“我不是煩你。我只是覺得大家很傷心了,也很疲憊了,還有很多工作上的事情。如果你能夠妥當安排好了,大家不就輕松一些,去參加就好了。你的品味和眼光一向我都很有信心的。你去做就好了。不會有人挑你錯的。”
聽到宇涵稱贊自己,意萱的氣消了幾分,她一邊看着資料一邊起身去拿了杯紅酒。回到沙發上,正好看到宇涵把目光從電腦上移開,靠在沙發上,似乎是在閉目養神。她想了想,微笑着上前坐在他身邊,妩媚的靠進他懷裏,把酒杯遞到他嘴邊。宇涵低頭看了一眼,接過來喝了一口。“老公,我那麽賢惠,你怎麽獎勵我啊。”她夾着聲音有些撒嬌地笑着說。一時間宇涵有些意外,他扭頭看看她,意萱美麗的臉上帶着嬌媚的笑容,的确風情萬種,可是宇涵卻感到心涼,那美麗似乎只是個面具,冰冷而無情。他淡淡的說,“你想要什麽,就自己去挑,自己買吧。反正你也有我的副卡。”
“那我買的能一樣嘛。特別是珠寶。”一時間宇涵覺得有一股怒火沖上了頭頂,他一下子站了起來,差點兒撞翻了意萱手裏的酒。
“你怎麽了嘛。”意萱驚訝裏帶着些許憤怒。
看着她,宇涵努力深呼吸平靜自己,過了片刻他冷靜的說,“你挑吧。挑完告訴我。我去買。”說完他便去了卧室,取了衣服去洗澡。水嘩嘩的沖到頭頂上,讓宇涵有了些許的清醒。他的手忍不住撫上腹部的疤痕,兩年了,這條疤已經有些淡了,可是還是觸目驚心。相比之下,意萱大概更注重疤痕的保養,她的疤要淡許多。這條把他倆連到一起的疤此時提醒着他,忍耐,冷靜。可是他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此時這個小小的淋浴間,周圍都是牆,雖然是玻璃的,但是他出不去,他被禁锢在這裏了。
那時做完手術,繼母許穎第無數次的提醒他應該要向意萱求婚,“媽,我娶不了意萱,我知道她為我做的一切。可是我不愛她啊。我強迫不了自己。”
“意萱有什麽不好的。她漂亮懂事,哪怕在你最困難狼狽的時候她都沒有放棄你,還為你做出那麽大的犧牲。這一切都是那個齊沐夏比不了的。”提到那個名字,宇涵覺得心像刀紮過一般。噗噗的冒血。“她做完手術還天天來看你。那是什麽樣的感情啊。宇涵,你要到哪裏再去找這樣對你的女生。更不用說,家庭,長相,氣質,條件,意萱都是一頂一的。”
“我知道意萱很好。所以我才不想對她不公平。所以我那時候才不同意她給我捐腎。這個情我還不了。”
“你和她相處一下就會喜歡上她的。你看喜歡她的男生有多少啊。說明她就是有魅力。你只不過現在還沒有從那個女人給你帶來的傷害走出來。正好。也可以幫你忘掉她。”
宇涵知道,繼母說的一切似乎都合情合理。可是沐沐的臉時時刻刻都在腦海中,過往的那些美好,那些山盟海誓,讓他好想去探究為什麽她會離開。可是她冷漠的表情,那條讓人痛徹心扉的短信,卻讓他退縮。他好怕再聽到那些傷人的話語,他覺得自己不可能再有力量面對第二次。就這樣在意萱的淚眼婆娑中,宇涵默認了所有婚禮的準備,婚約的安排。他走進了那個他從一開始就預見到的禁锢。
洗完澡,宇涵先上了床。他都要迷迷糊糊睡着了,才聽到意萱進來,她故意弄出了很多聲響,上廁所,關門,上床,一切都在努力提醒他她不高興。宇涵沒有理睬她,于是又感到她在床上故意翻來覆去。一時間,宇涵有一種沖動,他想抱着被子去書房,或者索性穿上衣服離開家。但是他努力控制自己,只是靜靜的躺在那兒。過了一會兒,意萱終于有些氣鼓鼓的說,“我就撒個嬌,你至于嘛。不買就算了。我幹這些事本來也不是為了禮物。”
宇涵聽着,并沒有回話。
“難得問你要個東西,你就發脾氣,好沒意思。”
沉默了片刻,宇涵疲憊的說,“我沒發脾氣,也沒說不買,就是累了。你要買的東西我從來也沒有攔過,也從來沒有過問過。你的卡的限額都和我的是一樣的。”
意萱也安靜了一會兒,有些委屈的說,“可是那你也除了生日和節日從來也不主動給我買什麽東西。那樣的心思是不一樣的。”
宇涵嘆了口氣,“我沒想那麽多。以後我上心吧。睡覺好嗎?”
看着他的背影,意萱心裏依然憤憤然,她的小姐脾氣又有些犯了,于是就順着性子就說道,“我這些天那麽辛苦準備葬禮追思會的,我本來想着你會感謝的。結果我就提了一句,你就給我看臉色。我倒是想等着你自己想起來給我買,你什麽時候能想起來?”
宇涵終于忍不住了,他坐起身來,看着她,努力平靜着自己聲音說道,“意萱,我說過無數次謝謝你辛苦你了。你是沒有聽到嗎?還是依然不夠。你要是覺得辛苦可以不做。我可以找人做的。這是葬禮啊,大家都還沒有從傷心中走出來。你和我讨論犒勞。這難道不是夫妻本來就應該分擔的責任嘛。”
宇涵很少用這麽重的語氣說話,這讓意萱一下子驚呆了,但是這話也的确勾起了她的怒火,“責任。你跟我談責任。你才沒有盡到責任呢。你平時有多少時間陪我。我和姐妹的聚會你從來不參加。更不用說,你有多少時間在床上。你什麽時候用當年看齊沐夏的眼神看過我。”沐沐名字的出現讓宇涵愣住了,他看着意萱,心裏清楚的明白,她是對的,他對沐沐是不一樣的。可是沐沐對他也是不一樣的。那樣的眼神裝不出來,也強求不來。那樣的感情恐怕此生他都不會再有了。
這麽說着意萱就哭了起來,“我在這場婚姻中沒有負起我的責任嗎?你跟我說這個。你為了何伯傷心的時候,是誰安慰你的。你當年生病的時候是誰照顧你的。你被那個齊沐夏甩了的時候是誰陪着你的,更不用說你身上的腎是誰給你的?”
聽到這話宇涵感到那樣的厭煩,幾乎每次吵架意萱都要提起那些往事。提起自己的付出。而自己其實是不想要的。當年配型成功的結果出來的時候,意萱拉着他的手哭着說要給他自己的腎。他是拒絕的。他不想欠她這麽大的人情。一個到死都要禁锢他的人情。他從來不喜歡她,為什麽要接受她這樣的贈予。可是在手術是在一次他暈倒後沒有意識的時候就做完了的。他一醒來就被告知意萱救了他。那一刻他竟然不是高興,而是憤怒。他讨厭他們就這樣為他決定了一切,絲毫不和他商量。雖然他知道這些人都是好意,但是他也知道,從此他便逃不開對意萱的歉疚了。他知道自己該感恩自己活了下來,能有這樣為了自己而犧牲的女孩,哪怕她也動了一樣的手術,她依然在手術後坐着輪椅日日來看他。可是感情不是可以用理智操控的,不管意萱如何楚楚動人,妩媚性感,他依然沒法對她動情,他也依然走不出沐沐離開的陰影。他答應了結婚,以為慢慢的就可以讓時間解決一切,他可以忘掉沐沐,可以對意萱日久生情。可是一次又一次,事實提醒他這段婚姻讓他感到疲憊。那時時被提醒的恩情讓他無處可逃。
此時看到意萱這樣哭着,他沒有像慣常一樣去哄她,他其實不喜歡哄人,也不知道該如何哄。和沐沐在一起的時候,他從不記得自己有什麽時候真的需要去哄沐沐。他們似乎沒有吵過架,即使要哄,也都是玩笑而已。和意萱在一起以後他其實慢慢學會了,買些禮物,許個願,重複一下她的付出和自己對她的感情,也都夠了。可是此時他卻賭氣一般的不想去哄她。直到意萱越哭越大聲,終于起身摔門離開,宇涵倒是松了口氣。很快他就聽到意萱似乎是出了家門。他于是去窗口看了一眼,看到意萱叫了一輛車,在門口上了車。這樣的情形她大概率是回了娘家。
意萱出去之後,宇涵倒是覺得世界清淨了,很快便睡着了。睡夢裏,陽光似乎很好,他走向一棟房子,那是一棟兩層的小洋房,不大,門口有着一個小小的院落。他覺得這房子在哪裏見過,卻想不出是哪裏,但是感覺上它又無比的熟悉。他走到門前,自然的開門進去。客廳是藍白色地中海風格的裝修和家具,明亮而清爽。門廳挂着一串風鈴,他走進帶來的風吹響了風鈴陣陣叮鈴。一個身影随聲從廚房跑出來。沐沐穿着藍色的圍裙帶着笑,“你回來啦?”
宇涵站在那兒,驚訝的看着她。
“你怎麽了?發什麽呆啊?”說着沐沐就走上前,“我在擀皮,一會兒吃餃子。”說着她笑着踮起腳親了他一下,兩只手舉着,上面都是面粉,沒有碰他。說完她轉身要回廚房,那一刻,宇涵不假思索地一把拉住她,拽回懷裏。他緊緊的抱住她,一圈圈的抱緊,仿佛要把她揉進身體裏。在她頸窩,宇涵喃喃的說,“沐沐,是你嗎?是你嗎?”
沐沐似乎很意外。她帶着笑問道,“不是我,我們家應該有誰在做飯啊?”
宇涵的身體僵了一下,他低頭看着她,輕聲問,“你說什麽?”
沐沐似乎是很意外,“我說什麽了?”
“你說我們家?”
“是啊。怎麽了?你建的我們倆的家啊。這你都不記得了嗎?”
宇涵深深的看着她,看的沐沐覺得毛毛的,她關切的問,“宇涵,你怎麽啦?”
“是啊。你和我的家。我們的家。”他的聲音有些微微的顫抖,說完,他情不自禁低頭吻住了她。她的味道,她嘴唇的柔軟,她的氣息,他那樣那樣的想她。就這樣,他吻的那樣陶醉,那樣深,仿佛要把她淹沒。
終于沐沐似乎是往後退了退,他戀戀不舍的離開了她的唇,低頭深深的看着她。懷裏的沐沐被他親的臉紅,也看着他不好意思的說,“水要開了。我去下餃子。”說着她從宇涵懷裏退了出來,跑回了廚房。宇涵也跟了進去。
廚房裏的竈臺上果然燒着一鍋正在沸騰的水,工作臺上已經放了幾十個餃子了。一邊的鍋裏還有一些肉餡,而案板上也還有一小塊面。沐沐一邊把餃子一個個的下進鍋裏,一邊笑着說,“我包了不少。一會兒凍上,我下周上大夜班,你要是回來晚了自己煮着吃。”
看着她忙碌着,那廚房中久違的煙火氣,宇涵忘卻了現實生活中一切的刻骨銘心,一切的傷痛和過往。他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不由自主的,他說道,“沐沐,何伯去世了。”
沐沐手中的動作一下停住了,她扭過頭,驚訝的看着他。眼裏從震驚到傷感到不忍。她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向他走來,輕輕抱住他。“怎麽會這樣?他歲數也不大。怎麽會這樣?”
宇涵沒有說話,他也緊緊的抱住她,在她熟悉的擁抱中,從何伯去世,他第一次得到了一些安慰。
“何伯母呢?她還好嗎?”沐沐又問道。
“不太好。畢竟他們兩人也一起生活了那麽多年了。”
“我明天下班去陪陪她。”
“你明天上大夜班。”
“那不是正好。白天出來。”
“那你也要休息的。”
“你就不用擔心這個了。我們實習的時候都是24小時班,你忘了。我早就習慣了。”沐沐不以為然的認真的說。“宇涵,你要不要去客廳躺會兒休息一下,我做好了叫你。”
“不用了。我在這裏看着你。我安心。”宇涵輕聲說。
就這樣,宇涵看着沐沐繼續忙碌着。時不時,她會走上前來,拉拉他的手,在他懷裏靠一下。他不開口,她也沒有說話。就這樣,宇涵覺得自己的心漸漸靜了下來,他看着這間屋子,看着忙碌的沐沐,他長久以來第一次又感到了滿足,感到了幸福。心裏有個角落他知道這是一場夢,但是他想留着這裏,渴望可以永遠留在這裏。
“沐沐,你會離開我嗎?”他情不自禁的問。
沐沐意外的回頭看着他,“怎麽會?我瘋了嗎?”她帶着一絲淺笑。
“真的嗎?”宇涵認真的問道。
這一次沐沐停下了手裏的活兒,轉過身看着他,認真的說,“只有到死亡把咱倆分開的時候。還有你不要我的時候。”
“我怎麽會不要你。”
“所以啦。我也想不出原因。如果有,你一定是受人脅迫。”看她這樣笑着說,宇涵一下愣住了。
沐沐離開海島的時候,準備了告別聚會和所有在海島上一起工作過的工作人員告別。幾乎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到,Awang沒有來。就連沐沐也頗為意外。自從那次告白之後,Awang一如既往的依舊去找她,依舊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但是幾天前考出DM的時候,他被告知,因為是度假村培養的他,他必須在成為DM之後在這裏至少工作一年,不然就要補上度假村為了培養他付出的所有的錢外加損失費。Awang知道他沒有那麽多錢。從那天起,他就再也沒有來找過沐沐。旁敲側擊,沐沐了解了理由。她也沒有去找他。她知道,他要的,她給不起,那麽讓他以這種方式消失在生活中也是種不錯的自然選擇。畢竟,20歲的男孩子,應該很快就可以走出來了。告別的時候很多人都紅了眼眶,這讓沐沐也感到心情沉重,這裏是她從離開國內之後第一個稱之為家的地方,這裏一草一木她都已經那樣熟悉了。為此她也感到遺憾。此時她也真的期待能夠在人群中看到Awang,畢竟在這裏的一年多,他仿佛時時刻刻都在她的生活中,是和她最親近的人。他快樂的性格,清澈的眼神,真誠的體貼,讓她在這異國他鄉,感到那樣的溫暖和親切,和這一切告別竟然成了她最大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