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和沐沐分開之後齊沐冬沒有回家，他按約定去附近同學家拿了些東西。本來同學的父母留他吃飯，可是自從看到宇涵，他就覺得心神不寧，腦子裏老是想着姐姐，雖然這些年短暫的幾次見面他沒有再聽姐姐提起過宇涵，但是看剛才兩人見面的樣子，他還是擔心姐姐。于是他道了謝，沒有留下來吃飯，就急着下樓了。剛來到街角，他就看見遠處長椅上的沐沐，她抱着膝蓋坐在那裏，身後是盛開的杜鵑花，姹紫嫣紅。然而即使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人，也能看出她渾身的悲涼，在春風中顯得那樣的格格不入，仿佛那和煦的春光都照不亮她身上的灰暗。年少的沐冬心中忽然燃起了那樣的怒火。那一年姐姐帶着宇涵回來，他看到了什麽叫做兩情相悅，什麽叫做執子之手。他真的以為姐姐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她完全值得擁有的幸福。可是忽然之間，命運就跟她開了那樣一個玩笑。而這一切過後，似乎每一個人都一切安好，只有他那個付出了最多的姐姐留在了那黑洞之中，憑什麽。

目送着沐沐在窗前消失，宇涵感到心裏空落落的，仿佛被掏空了一般，他收回了目光，繼續在桌前坐着，一口口喝着那已經溫熱可以入口的茶。

忽然一個人坐到了他的面前，他驚訝的擡起頭，是齊沐冬。

“小冬？”他有些意外。

齊沐冬坐在那兒，直直的看着他，眼神那樣的認真，還帶着幾分怒氣，不由的讓宇涵也嚴肅起來。“怎麽了？有事嗎？”他問道。

“宇涵哥。我不知道你和我姐當年發生了什麽。但是有些話我一直想着如果有機會見到你我一定要說。”看着宇涵有些驚訝的眼神，沐冬繼續說了下去，“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我姐放棄過任何一個人，任何一件她想要做到的事。當初你們那麽好。說實話，我信她會因為你沒有挺過去陪着你去死，我不信她會離開你。你從來沒有問過嗎？當年她怎麽會忽然離開你。”他的話讓宇涵愣住了，他其實無數次問過，沐沐為什麽會放棄他。可是她給的解釋似乎那樣的合理。然而此時被沐冬這樣說出來，他遲疑了。“為什麽？”他輕聲問。

沐冬有些猶豫，聲音多了幾分不确定，“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不敢相信她會主動跟你分手，而且那個時候跟你分手。以她的個性，哪怕是個陌生人她都不可能在對方需要她的時候不管不顧。你們分手後她回家住了一個星期，馬上就走了。不當醫生了，什麽都不要了。就像逃跑一樣。說去潛什麽水。我都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潛過水。她走的時候，我爸攔着不讓她走。他以為是你出事了，她要做傻事。結果她說你找到腎了，應該沒事。如果沒事，那她為什麽要走。宇涵哥，我知道你已經結婚了。說實話，我很意外你怎麽那麽快就會結婚了。你那麽快就不在乎了嗎？那我姐姐算什麽？她當年為了你殚精竭慮算什麽。”這話刺痛了宇涵，他忍不住要開口辯駁，可是沐冬的話比他快，“我不是要影響你現在的生活，我只是真的心疼我姐。從小到大她都是那麽樂觀快樂的一個人，可是我都已經好久沒有看到她開懷的笑了。”

一時間，宇涵愣住了，他不由自主的望向沐沐消失的街角，思考了一下，“你說沐沐那時候就說我找到合适的腎了？”

“是啊。”沐冬有些奇怪，他沒想到宇涵關注的居然是這個。

“那是什麽時候？”宇涵有些急切的問道。

“你們剛分手吧。兩個多星期？”一時間宇涵心頭疑雲密布。意萱做配型明明是沐沐走了一個多月之後的事。他沉思了一會兒，擡頭對沐冬說，“小冬，謝謝你和我說這些。咱倆加個微信吧。”說完他便掏出了手機。

“你姐什麽時候走？”加完微信，他又問道。

“周末吧。”

回到酒店，宇涵坐在窗前的沙發上，透過窗戶盯着樓下的車水馬龍，看着那條街從夕陽西下到燈火通明。其實他在海島再次見到沐沐的時候就疑惑過，為什麽她會知道是意萱捐腎給自己的。她明明那時候就已經走了。做手術的醫院不是她以前的醫院，腎移植畢竟涉及隐私，又是私人醫院，手術的細節她不應該能夠打聽到。更何況今天聽沐冬說起來，她甚至在分手的時候就知道了。那時候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更多的疑惑湧上心頭，當年最後一次見她，她站在門口，似乎在隐忍着什麽巨大的情緒，然後幾乎是帶着哭腔的說出那句，“宇涵，你好好的啊。”在海島，她說，“潛水挺好的。在水下很安靜很治愈。”“最終不過就是求一個一生一世一雙人罷了。”“宇涵，看到你健健康康的站在這裏，真好。”他也想起駱醫生的話，“她錄入了她自己的資料，想着如果有別的等腎的家屬和你配上了，她就和人家換着捐。”“這還用知道，她愛慘了你了。別說一個腎，就是讓她把心掏出來一命換一命，她都能同意。”他想起在那間已經燒的面目全非的公寓，“那個小姑娘最逗了，搶出來一副熏黑了一半的畫，結果人家說找的就是這個畫。我想得什麽名畫呢，結果就是個素描的房子。為了這個差點兒把命送了。真是不懂。”他一下子從沙發上站起來，一把抓起邊上的外套，就走了出去。快到的時候，他給沐冬發了一條微信，“你讓你姐下樓來。我在小區的花園裏等她。她若是不肯就把她哄下來。”路上他回想沐沐今天的表情，即使她努力平靜，他還是看得出來，他說的話讓她傷心，甚至超過了傷心，那是真實的心痛。而她眼中曾經永遠都閃耀着的光彩，似乎從再次看到她就再也沒有見過。可是她卻說，“我不後悔。”她為什麽一邊悲傷，一邊卻不後悔。

果然到了小區，花園昏暗的燈光下依然空無一人。過了許久，才看到沐冬和沐沐走了過來，看到宇涵，沐沐愣住了。看着沐冬默默的離開，宇涵走上前去。眼前的她，樸素的運動褲，白色的衛衣，頭發随意的披散着，和他記憶中的樣子一模一樣。那樣的簡單随性。他知道無數個和意萱共處的夜晚，他會想起她，想起當年看到他笑得沒心沒肺的她，想起那個看着他說出，“宇涵，我覺得我一定是瘋了，我怎麽會那麽愛一個人。”然後紅了臉。想起她認真的看着他說，“宇涵，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什麽都不求了。”原本，他來這裏，只是想解答自己的疑問，可是看着她，隐忍那麽多年的情緒忽然爆發了，他走上前去，站在她面前，低頭問道，“沐沐，你告訴我，當年，你為什麽會離開我。”他的眼睛有些紅，直直的看着她，求着一個答案。

一時間，沐沐的耳邊響起廖太太的話，“齊沐夏，意萱和宇涵配型成功了。她同意會捐腎給他。當然腎，不是獻個血，每個人只有兩個。”

“麻煩配型結果拿給我看一下。”

“這裏。賀劍川教授簽的字，你知道他吧。”

“您想說什麽？”

“作為普通朋友，你也不會把那麽寶貴的東西随便送人的吧。”

“您到底想說什麽？”

“你知道的，宇涵沒有多少時間了。”

“我知道。”

“那麽還需要我多說嗎？”

“不需要。”

“宇涵不能知道。”

“我知道。但是她能保證嗎？”

“當然啦。她喜歡宇涵那麽多年了。不過你也要保證。不然意萱的犧牲不是白費了嗎？”

“我保證。只要她能救宇涵。”

看着宇涵的眼睛，沐沐想起無數次沉溺在這樣溫柔的眼神中的日子，“宇涵，我們會永遠這樣嗎？”“會的，沐沐。我愛你。”

“宇涵，你會不會有一天不喜歡我了。”“你別犯傻了，怎麽可能，你我是一輩子的，沐沐。”

“宇涵，你不會有事的。我保證。”“沐沐，這不是你能保證的。”

“宇涵，我說過的。我實在忍受不了那樣的心力憔悴了。我想放棄了。我知道我食言了。對不起。”沐沐艱難的開口，喃喃的說道，當年這些話她都無法當着他的面說出口才發了消息。

而宇涵就站在半步之外專注的凝視着她，這些話哪怕他知道，哪怕他聽過，依然那樣刺痛着他。然而就這樣望着她，看到她下意識的，抓住右手的中指。那一刻一些畫面沖進了腦海中，仿佛擊中了宇涵，他忘卻了心酸，滿是震驚的看着眼前的她，看着她的手。一年前在潛水中心再一次見到她，她就這樣抓住了右手中指。為什麽？在游艇上，她擡手撫臉，當時他就覺得有什麽奇怪，現在他忽然就想起來了，那是她右手的中指上帶過戒指的凹痕，以及常年日曬留下戒指處的一圈明顯的白色。如果戒指早就摘了，那為什麽還會有那個痕跡。忽然仿佛什麽東西清晰了起來。“在我們分開後，你還一直帶着我們的戒指對不對。為什麽？”他抓住她的手，擡起來，啞聲問道，“在海島上你再次見到我的時候，還是帶着的，對不對。如果你放棄了，為什麽一直帶着我們的戒指？如果你放棄了，為什麽還會冒着生命危險回去火災廢墟找我的畫。而且我送你的表，你還留着對不對。”宇涵急切的問道，這些日子的不解，彙成他此時語氣中的渴望。他幾乎是知道了答案的。他覺得自己其實已經知道答案了。

沐沐驚訝的看着她，她再也想不到他會注意到，他會知道，他會提到。于是她不知道如何回答。然而下一刻，一個吻忽然蓋住了她的唇。那樣熟悉而溫柔的親吻，她想念了這些年的。他的嘴唇，他的氣息，包裹着她，讓她無從拒絕。

“一個為了我能夠捐腎給別人就為了換一個腎給我的人。怎麽會在那個時候離開我的。”一邊親吻着她，宇涵喃喃的說。“一個哪怕知道我要死了，還想要嫁給我的人，怎麽會忽然離開我的。”這一刻他才真正意識道，為什麽他對意萱的每一次親密都覺得是負擔，是需要去醞釀和計劃的，因為她不是他想要的，從來就不是。而此時面前的這個女孩，他那樣的渴望，他渴望把她攬進懷裏，緊緊的擁抱，他希望這一刻是永恒，他希望自己可以永遠不用放開她。他甚至不在乎她是不是離開了自己。她有她的理由，他只知道他還是那麽的愛她。他幾乎要開口求她回到自己身邊，不計前嫌的求她回來。

“宇涵。是我對不起你。”

“沐沐，我好想你。好想你。”聽他輕聲說道，沐沐忍不住想告訴他，我也想你，每時每刻都在想你。

“你告訴我，你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解釋？那個合理的解釋她早就說過無數遍了，說的她自己都信了。那一刻，沐沐的腦海忽然清醒了，她強迫自己退出他的擁抱。

“解釋我當年就給我你了。”她努力說道。

“那你告訴我，你是怎麽會知道意萱捐腎給我的？”

“那天在游艇上，意萱說的。”

宇涵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他直直的看着她，“不對，第一天我在潛水中心見到你，你讓我不要深潛，那時候你就說過，你們倆都做過大手術，也不要深潛了。那時候你就知道她也做過手術了。”

沐沐愣住了，她的神色有些慌張，支吾了片刻她說，“其實後來我還是擔心你，就去打聽過，那時候知道的。”

宇涵看着她，堅持問道，“什麽時候？”

沐沐猶豫了片刻，說道“我去海島以前。”

“是嗎？我是在我們分手後兩個多月做的移植手術。”

一瞬間，沐沐也愣住了，她安排和宇涵分手是一個月的時間，那時候是意萱做檢查的時候，按理，他應該立刻手術的。

“而且，為什麽在我告訴你我結婚了的時候你立刻就知道我娶的是意萱？”宇涵的眼神帶着幾分犀利，他直直的看着沐沐，她眼神中閃過的不解證實了他此時一切的疑惑，“你告訴我，是誰和你說的，意萱要捐腎給我。”

看着他的眼睛此時帶着些許淩冽，她想起在游艇上的時候，她看到意萱比基尼邊緣那道疤痕的邊緣。那一刻她的感覺竟然是羨慕。

終于回過神來，沐沐集中注意力說道，“宇涵，過去的一切都沒有追究的意義了。不管誰告訴的我。她救了你。你現在是意萱的丈夫了。你只能在乎她一個人，只能在乎她的感受。給一個腎這種事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為你做到的，你很幸運有這樣一位全心為你付出的妻子。”這些話說出來，疼的沐沐忍不住想叫出聲來。

這話讓宇涵也感到洩氣。他不由的想到意萱，在來這裏的路上，她還打過電話，他沒有接。他想起她腹部的疤痕。以及他前段時間又一次親眼看到的病歷。坐在病床上她深情的眼神。一切的疑惑似乎都抵不過那在眼前的事實。

看着他猶疑的表情，沐沐的心是那樣的失落，“宇涵，你不該來找我了。你和意萱已經結婚了，來找你的前女友，是對她的不忠。剛才的一切已經大大越界了。你忘掉過去吧。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因為她你活了下來。你可以健健康康你站在這裏，都要感謝她。”在她的內心深處，這些年，她無數次問上天，為什麽不是自己，為什麽自己可以放棄生命去救他，卻不能配型成功。而且為什麽不是別人，不是資料庫中随便一個人，要是意萱，難道他們才是真正的命中注定嗎？那為什麽還要讓自己認識宇涵？只是為了給他們的愛情渡個劫嗎？可是她也無數次的安慰自己，畢竟他活下來了，哪怕不是她的腎，至少她的祈禱應驗了。他還健健康康的活着，不就夠了嗎？不就是她所求的一切了嗎？

回馬來西亞的飛機上，沐沐依然無法平靜。那一晚和宇涵久違的親密，讓她在一瞬間意識到，自己竟然從未放下過他一分。他的擁抱他的氣息，他，廖宇涵，依然占據了她整個心。他那個不信，那個吻，那一句我好想你，差一點兒讓她破防，讓她忘卻這些年的逃避和僞裝，讓她在一瞬間好想抱着他訴說這些年的委屈和所有的痛徹心扉。可是冷靜下來，她知道這是多麽錯誤，他是一個有婦之夫，她曾經和他的妻子保證過再也不和他見面了，他的妻子是他的救命恩人，那便也是她齊沐夏的恩人。無論哪一條都讓她此時的感情無地自容。于是從馬來西亞下了飛機。她就卸了微信。換了一張馬來西亞的電話卡。只給弟弟沐冬發了一條消息，告訴他若是家裏有緊急情況就給她打電話，別的就不必多聯系了。又給宋微發了消息，說自己去醫療援助行動了，不會經常上網，望她諒解短時間不能聯系了。又一次，她讓自己躲起來。躲着誰她不知道。或許是躲着自己的過往，躲着自己那怎麽也抹不去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