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大年初一
街上冷冷清清,但出租屋裏倒是熱火朝天,嗆人的八角桂皮,油炸的香味,和小孩子嘻嘻哈哈的聲音……有人有家的地方,總是無比熱鬧。
但總有人除外。
霍沉從上鋪爬下來,踢了一腳還在床上的人。
“起床,回村裏一趟。”
小鼓包似的被子動了動,霍良艱難地從裏面探出頭來,“為什麽要回去?”
霍沉定定地看了他幾秒,接着轉開了視線,去燒水。
“回去看看蘇紅雲,我不相信石志斌會那麽安分。”
凍結了的水管好一會兒水流才恢複正常,水流嘩嘩地流入熱水壺。
“你可以順道回去看看伯父伯母。”
霍沉的聲音不大,不細聽的話其實很容易被水聲淹沒。但霍良還是聽見了。
他改成了坐姿,看着霍沉忙碌的背影,把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緊了些。
天氣真冷啊。
*
小孩子在村子裏奔跑着,五六個人蹲在大榕樹下,不時投擲出摔炮——一種煙花爆竹。摔在地上的時候會發出巨大的啪啪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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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走進村子,坐在大榕樹底下的人好奇地看了他們一眼,霍沉察覺到探究的視線,不躲不避:“霍三叔。”
“啊,回來了呀。”幾個人笑笑,大過年的倒沒有說什麽掃興的話。
蘇紅雲已經做好過這個年過得不安生的準備了。她是石志斌的女朋友……前女友,她比霍沉他們更加了解石志斌的小心眼。
更何況……還有他爸媽。
蘇紅雲眼裏的光黯淡了不少。
家裏的氣氛一直是沉重的。石志斌沒有遵守諾言,或者說徐嘉興早就料到了他是那樣的人,也有意放任。他找上門來說親,還把有過一個孩子的事說得清清楚楚。
蘇紅雲還記得石志斌那幅虛僞的樣子:“我讓小雲懷上了,雖然她流掉了,但我會負起一個男人的責任來。”
後來肯定是被蘇父打了回去,自己也挨了一頓打。
臉青腫了半個月,學校也請了半個月的假。
“姐,我進來了。”蘇傑口上說着,手卻已經推開了門。
蘇紅雲生氣了:“我說過有我的允許才準進來!”
“哎呀,我不是已經說了嘛?”蘇傑臉上沒有任何抱歉的樣子。
規矩是蘇紅雲一早就定下的,鑒于她可以稱得上潑辣的性格,蘇傑還真是不敢不聽。
但現在嘛……蘇傑心裏嗤笑一聲。
他面上乖巧地把手提袋遞過去。
是商場的高檔白色硬紙袋,不是趕集的時候小販随手扯過來的藍色塑料袋。
裏面是一件白色棉服,腰間墜着腰帶,金屬扣可以很輕易地把腰身勾勒出來。
蘇紅雲抽出棉服,發現下面還有一條嶄新的牛仔褲。
她冷笑一聲,問蘇傑:“誰買的?”
“當然是爸啊!”蘇傑理直氣壯,“我們都有。”
“放屁!”
白色的棉服劈頭蓋臉地朝蘇傑砸來,蘇紅雲這一下用了不少力氣,腰帶的金屬扣打在臉上,臉頰立竿見影地紅了一塊。
“蘇紅雲!”蘇傑跳起來大叫。
“蘇傑!我是你姐!”蘇紅雲吼回去。
“你才不是,你就是個陪男人睡覺不要臉的女人!”
話像刀子一樣紮進蘇紅雲的心裏,巨大的憤怒沖昏了她的頭腦,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蘇傑已經被她一巴掌扇到了地上。
蘇傑怪叫一聲,爬起來抓住蘇紅雲。
兩人打了起來。
動靜鬧得很大,蘇父蘇母聞聲趕過來,蘇父被眼前兩姐弟打架的樣子氣得眼前一黑,抓住蘇紅雲的頭發,往肚子上踹了一腳。
“啊——!”蘇母抱着蘇傑,尖叫出聲。
蘇紅雲躺在地上,身子蜷縮成蝦米,她下意識抱着自己的肚子,眼神開始潰散。
很冷。
她記起了躺在手術臺上的感覺。連燈光都是冷的。
“丢人的玩意兒!”蘇父面上是毫不掩飾的厭惡:“我怎麽生出你這個丢人的玩意!”
蘇紅雲重重地咳了兩聲,聲音嘶啞:“衣服是用石志斌送過來的錢買的吧?”
她笑了一下:“那算什麽?彩禮?還是買女兒的錢?像賣豬一樣。”
“你以為我像你!”蘇父咆哮起來,“誰叫你不檢點,小小年紀就不要錢陪人睡覺,還被搞大了肚子,你以後還想嫁給誰!?我告訴你,這都是你自找的!”
四個人被蘇父的吼聲吓得愣住,不足十平方米的屋子像死一樣寂靜。
蘇父喘着粗氣,吩咐蘇母:“把她拉起來好好打扮,等下石志斌來說親,不要讓人看笑話了。”
蘇母流着淚,眼睛都看不清楚,只是一個勁地點頭。
蘇父看了一眼蘇福,蘇傑喏喏地跟上。
就在轉身的時候,背後突然傳來輕飄飄的一句話。
蘇紅雲攤開身體躺在地上,眼神無力地看着天花板:“蘇富強,你要不就把我打死,我是不會嫁人的。”
“蘇紅雲!”蘇父真的怒了!
石志斌和一幫拜年的親戚踏入蘇家時,就聽見二樓傳來蘇母撕心裂肺的勸阻聲,“再打,再打就要把人打死了!她才剛坐完月子,她是你女兒啊——”
混入人群的霍沉心和霍良心神一震,撥開人群飛奔上樓。
樓上一片混亂,東西砸了一地,蘇傑在門口蒼白着臉色光看着,蘇母依着門檻痛苦,而房內的一對父女此時如同仇人一般相互毆打。
蘇父臉上被抓出了血印子,手拎着蘇紅雲的頭往地上砸。
跟來看熱鬧的親戚面面相觑:大過年第一天就見血,不吉利啊。
霍沉飛快地制服了蘇父,霍良把蘇紅雲從魔爪下抱了出來,手顫巍巍地打了120。
半個小時後,一群人的陣地轉移到了縣醫院。
霍沉幫蘇紅雲單獨交了錢,醫生看着片子面色不虞:“患者才剛做完月子!還專門打肚子,是不是不像讓人活了!”
醫生的大嗓門把一屋子的人訓得一愣一愣的,霍沉深吸了一口氣,看了一眼蘇紅雲。
蘇紅雲睜着青腫的眼睛偏過頭去。
霍沉明白她的意思。
“我已經報警了。”
一句話,讓本來已經安靜下來的屋子又重新炸開了鍋。
比起蘇紅雲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蘇富強只不過是臉上塗了點藥水,貼了塊紗布。
一聽這話,又要爆炸,石志斌上前攔住他,勸說道:“不至于不至于,大過年的,報什麽警,多晦氣。”
“你打女兒的時候這麽沒想到是大過年的。”
“都是她自找的!”蘇富強怒吼。
石志斌又勸:“霍沉你少拱火,都是一家人,床頭打架床尾和,有什麽過不去的。”
蘇富強“哼哼”兩聲,這時候看向石志斌的眼神多了絲滿意:“我教訓我女兒需要你們管!”
石志斌應和:“霍沉你快點打電話叫警察別來了,多麻煩人家啊。”
兩人一唱一和,就要把事情翻篇。
霍沉冷冷一笑,突然一腳踹向鐵床!
衆人被吓了一大跳!
霍沉陰鸷地環視衆人一圈,而後,嘴邊竟然浮現了一絲笑:“報警,或者登報說明斷絕父女關系,選一個。”
“去你娘的!”石志斌廢了老大的力氣才抱住蘇富強,“我管我女兒,關你屁事!”
“還是她也陪你睡覺了!”蘇富強一句話吼出來,在場的人臉色都變了。
還沒等他繼續發難,蘇家那邊的親戚都看不下去了,“紅雲他爸,這樣說紅雲可就糟蹋她了!”
“就是就是,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
有脾氣暴躁的嬸嬸直接開罵:“看你倆仇人似的,要不就真的讓她走吧,啊!”
劈頭蓋臉地指着把蘇富強說懵了,但在場的親戚大多是他長輩,又不能罵回去,只能道:“說什麽呢,她是我生的,怎麽會不要她呢。”
“等選好了日子,讓她嫁出去,也算是為她好。”
“為她好個屁!”脾氣暴躁的嬸嬸上下掃了石志斌一眼,嘲諷道:“不是嬸子脾氣不好,我告訴你,石志斌家那點破事都傳遍了,想要一分錢不花娶紅雲,所以才故意讓她懷上,好在紅雲是個剛烈的,不讓還真吃了這啞巴虧!”
“我告訴你,這種家庭紅雲嫁過去不會幸福的!你還是她爸就別把她往火坑裏推!”
這回蘇父還沒說話,一耳朵一個“不幸福”“火坑”就讓石志斌炸了。
“三嬸你說什麽話呢,我和紅雲在一起那麽多年了,肯定是有感情的。而且她現在這樣,不嫁我還能再嫁給誰?”
“呸!紅雲寧願成老姑娘也會不嫁給你!”
“而且——”嬸子怪笑一聲,“你也不打聽打聽你的名聲,你以為你還能找得到老婆嗎?”
“什麽意思!?”石志斌慌了。
嬸子陰陽怪氣道:“哎呦,你做的那點破事誰還不知道啊,也就鄉裏鄉親的給你留面子沒告訴你而已,但凡家裏有個閨女的,誰不知道你那點好事。”
石志斌面色已經難看到極點:“這一定有什麽誤會......”
“石志斌,”蘇紅雲突然開口,她依舊偏着頭,“你要是不怕我那天毒死你,你就娶。”
“你這毒婦!”
蘇父覺得被下了面子,暴跳如雷,就在新一輪的鬧劇開始前,門口傳出一聲呵斥:“吵什麽吵,這裏是醫院!”
兩個身材魁梧,一身正氣,身着警服的警察進門,面色沉重:“有人報警說發生一起鬥毆事件......”
“沒有的事,”蘇父臉色“唰”地一下白了,臉上扯出笑容:“就是教訓教訓孩子,她不聽話。”
“瞧你這話說的,什麽事能把孩子打成這樣,我告訴你,醫院的報告我看過了,已經構成輕傷了。”
輕傷,聽起來好像沒什麽大礙。但根據家暴的定義,只有達到損害器官功能,傷害聽覺、視覺......這種程度,才能算輕傷。
咣當一下,亮閃閃的銀手镯拷在了蘇父的手上,“跟我們回去再說。”
蘇父快要暈過去了。
病房裏面的人空了大半——但都是走回家了,沒人跟着蘇父進局子,畢竟大過年的,親戚都嫌晦氣。
病房等會兒還有別的警察來錄口供,但現在趁着人都走了,霍沉問蘇紅雲:“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蘇紅雲腦袋動了動,正過臉看着他,又好像沒有看着他。
她的眼神是潰散的:“上次你同學說可以幫我介紹一份工作。”
“他說公司有個珠寶設計師的培訓項目,等我畢業了就去培訓,然後不出意外,大概是可以留下來工作的。”
“下學期不是就要去實習了嗎,正好。”
*
接到律師的電話時,江嶼橋愣住了。
他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
蘇紅雲的事他方方面面都顧忌到了,收買了水軍幫蘇紅雲在村子裏洗白名聲,占據輿論高地。同時,為了防止蘇父逼婚什麽發生的,還特意往民政局和警局打了招呼,千萬別以為是家庭糾紛就讓那群人打馬虎眼過去。
最後,還調取了蘇紅雲學業三年的信息,她中專的專業是珠寶設計,只是聽起來好聽,但實際上一畢業就會被打包到附近的加工廠做流水線。自己看過蘇紅雲的作品,同為學藝術的,在她的作品裏面他看見了未被打磨過的、天然的靈氣,如果能得到系統的教學,雖然可能無法比肩大牌時尚,但走小衆路線的話說不定可以打造出自己的特色。
所以,自己讓江家旗下的一間經營輕奢珠寶的公司接受了蘇紅雲的求職申請。
江嶼橋想起上輩子蘇紅雲拿到錢後離開安海市的時候,沒有任何留戀。
也許,她想離開那個鬼地方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