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心似磐石

第七章.我心似磐石

又是一個晴朗天,陸梨被窗外射進的陽光給晃了眼,朦朦胧胧地睜開一條縫,又立馬合上了。

真刺眼。

前一夜睡得太晚,到現在都覺得眼睛睜不開,她翻了個身,打算繼續補瞌睡,然而這樣的安谧卻被突如其來的噪音給擾亂。

“小姐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快起來快起來!”寧歡保持着每句話重複兩遍的模式慌慌張張地跑進屋來,扒開床上的被子就開始撈人起床,“別睡了小姐,快起來!”

“冷……”陸梨一邊發出個單音節,一邊把被子往身上拽,無奈力氣太小,跟床前的那只蠻牛不能比,只好坐起身來揉揉眼,“什麽事這麽大驚小怪的?”

寧歡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慌張,聲音裏帶着點顫抖,“小姐,知夏姑娘的耳朵裏開始滲血了!這好像是劇毒攻心、七竅流血的征兆!”

劇毒攻心,七竅流血!

陸梨的睡意一下子被驚到了九霄雲外,急忙下床穿好鞋,奔到屏風前取下衣服往身上套,手竟不自覺地顫抖起來,連試幾次都沒把扣子系上。

“風姑姑呢?通知風姑姑沒有?”她深吸一口氣,一邊飛快地系着扣子,一邊步伐急促地往知夏屋裏跑去。

寧歡一路小跑地跟在她身後,嘴裏說着“我來的時候已經叫育林去通知風姑姑了”。

陸梨跑進房裏的時候就看見葉琛臉色蒼白如遭雷擊一般抱着知夏,指尖還沾着她的血,眼裏滿是不可置信,他聽見陸梨的腳步聲,猛地放下知夏,沖上前來握住她的手臂,“為什麽會這樣?你不是說過三月之內她不會有事嗎?為什麽她會開始流血?”

他的手勁很大,陸梨只覺得手臂傳來一陣劇痛,幾乎就要忍不住叫出了聲,身後跟上來的寧歡一個箭步沖上前來,對着葉琛就是一掌,“你這殺千刀的瘋了嗎?快放開小姐!”

葉琛不躲不閃,被寧歡實打實的一掌猛地擊中了胸口,氣血一陣翻騰,頓時清醒不少。他飛快地放開陸梨,低低地說了句“抱歉”,眼裏的絕望像是洪水一般洶湧襲來。

陸梨勉強忍着手臂的痛楚,二話不說上前察看知夏的狀況,先前只聽寧歡說她的耳道出血,而現在她的嘴角也開始滲出血跡來,足以見得情勢之危急。

“阿歡,銀針!”她飛快地回頭吩咐,然後擡頭盯着面前的葉琛,“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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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琛一怔,看了眼知夏,又看了眼她,後者的眼裏是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他遲疑了片刻,仍是二話不說就轉身出了門。

“阿歡,解衣。”陸梨從容不迫地下達命令,然後走到桌前把藥箱打開,從中取了數支大小不一的銀針,在燭焰上一一燒過,最後轉身來到床前。

看見知夏的身體時,她愣了一下,身旁的寧歡也低低地叫出了聲——只見那瑩潤修長的身軀上布滿了淺淺的傷痕,有刀劍傷,鞭傷,燙傷,還有各式各樣的古怪疤痕,縱然看得出受傷後都用上好的藥膏塗抹過,才會只留下如此淺的痕跡,兩人卻仍被那傷痕的密集程度所震懾。

這是要經受多少折磨才會留下的痕跡?這樣一個年輕的女子,竟然會擁有如此傷痕密布的身體……

陸梨的嘴唇微微張開,卻什麽聲音也沒發出。

這個年紀的女子誰不愛美?而她……她低低地嘆口氣,眼裏飛快地閃過詫異、憐憫、疑惑等各種情緒,最終趨于平靜。

“小姐,這些……”寧歡有些驚駭地往她身邊靠了靠,“這些……該不會是……該不會是……”

她的聲音帶點顫抖,遲遲沒有說出下文。

陸梨像是知道她的猜測一般,淡淡地說了句:“不會是他。”然後就開始施針。

她對知夏施的是仍是前幾天用過的針法,那是阿爹教的克制毒藥蔓延的方法,一般來說都能暫時阻止毒藥攻心,可眼下看知夏這樣子怕是那套針法對烏月起不了作用,不出三天,毒性就開始繼續蔓延,她得想點別的法子。

可是在想出別的法子之前,她仍然只能繼續這麽施針,即便三天就得重複一次,也比什麽都不做來得好。

她一邊飛快地施針,一邊盤算着,然後加重了力度,換粗針重複一次,護住知夏的心脈。從她手臂上那些細碎的針孔裏開始緩緩滲出黑色的血,最開始只是毛孔大小,到後來演變成密密麻麻的黑色圓點,看起來可怖之極。

寧歡的臉色刷的一下白了,閉着眼後退幾步,再也看不下去,而陸梨視若無睹地繼續紮針,眼神堅定得像是磐石一般。

最後一針紮完,她疲憊地收起銀針,讓寧歡去打盆水來。

門開了,寧歡還沒踏出去就看見門外的人飛快地要沖進來,趕忙嚷起來:“喂喂,急什麽急哪?一時半會兒死不了的!況且她現在赤身裸體的,你這是要進去占人便宜啊?”

正欲往裏走的人突然一下被釘在了原地,緩緩轉過身去背對屋內,沉默不語。

陸梨也沒說話,等着寧歡把水端來後,親自擰幹毛巾幫知夏擦去那一身污血,潔白的毛巾瞬時變得漆黑一片。

她把毛巾放回盆裏,然後拉過被子蓋住知夏的身子,這才走出門去。

“她沒事了,我說過保她三月,就絕不會食言。”她走過葉琛身旁時停頓了片刻,輕描淡寫地說完這幾句話,又繼續穩穩地向前走去。

身後傳來他清冷低沉的聲音,“抱歉。”

她恍若未聞,步履安然、姿态優雅地消失在走廊盡頭,手臂上斷斷續續地傳來陣陣刺痛,她閉了閉眼,尋思着是該抹點內傷藥還是外傷藥。

寧歡推開門就看見陸梨褪下了一半的衣衫,正用食指勾了點藥膏往手臂上塗,之前葉琛握過的那一處赫赫然已呈紫紅色,足以見得力道之大。陸梨自小學醫,從未習武,身子骨自然比較嬌弱,就是磕着碰着都會起紅印兒,更何況是那見風公子的手勁兒。

“讓我來,小姐。”她急匆匆地沖上前去搶走主子手裏的藥膏,一邊心疼地幫她抹藥,一邊咬牙切齒地罵人,“葉琛那個混蛋王八蛋,當真是狗咬呂洞賓!小姐你幹脆給那知夏下個死得更快的毒,叫他哭死好了!”

陸梨笑了笑,漫不經心地攏了攏領口,“不礙事。”

“怎麽不礙事?你看他把你傷的,要是風姑姑知道了肯定會趕他們走!小姐你當初真不應該答應救那姑娘!”

“他只是着急,又不是存心的,怪不得他。”

“可小姐你費心費力地去救知夏,他反倒把你給弄成這樣,這是個什麽理?”

陸梨擡頭輕笑出聲,“這點傷算什麽?知夏中了烏月,每時每刻都在承受剜心之痛,你要是知道其中滋味,就會覺得我這傷根本算不得傷。”

她的眼神清冷美麗,還有幾分心不在焉,看得寧歡一愣。

小姐好像……不高興了,雖然在笑,卻哪裏有半分開心的樣子?

寧歡給她上完藥出來時,就看見葉琛站在走廊裏一動不動地望着梨林深處,他的背影逆着光,看上去孤絕料峭,融不進這片無邊春意。

她氣不打一處來,沖上前就開始挖苦他,“有的人哪,還真是咬了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家小姐好心好意救你的知夏姑娘,你反倒把她傷成那樣,你當我家小姐和你的知夏一樣是銅牆鐵壁嗎?她經得起那些折磨,我家小姐可經不起,你要是再敢動我家小姐一根汗毛,我就跟你拼命!”

她被他傷到了?聽寧歡的語氣,好像還很嚴重……

葉琛沒回頭,仍是看着遠處,半晌才說:“我無意傷到她,很抱歉,不會有下次了。”

寧歡看着他那要死不活的樣子,氣也沒處發,只好跺跺腳,一邊嘟囔着“看着你就煩”,一邊轉身走掉,留下葉琛一人如雕像般立在原地。

好半天,他才轉過身,看了眼屋裏靜靜躺着的人,然後朝陸梨的屋子走去,沒有遲疑地叩響了門。

陸梨拉開門,就看見葉琛靜靜地站在門外,她絲毫不詫異,像是早有預料般朝他點點頭,然後不等他開口就率先說道:“走吧,邊走邊說。”

葉琛一愣,“去哪兒?”

“采藥。”不等他跟上來,她就徑直朝馬廄走去,摸摸小冷的頭,然後解開它的缰繩,回頭對葉琛說,“能幫我下嗎?”

葉琛走上前穩穩地扶住她,她借力踩着馬鞍騎了上去,語氣輕快地道謝,然後随手指了一匹棕色的馬,“你騎那匹吧。”

兩個人策馬一前一後朝後山奔去。

“你的手……”葉琛騎到她身旁,遲疑着看了眼她,“聽寧歡說傷的很嚴重?”

“是啊,很嚴重。”她非常自然地說,“現在都還疼得厲害。”

顯然是沒料到她會這樣回答,葉琛一愣,不知說什麽好。

她看了眼他的表情,淡淡一笑,“覺得很抱歉?抱歉也沒有用,畢竟你也不能把手賠給我,所以你還是擔心擔心你的知夏姑娘就好。”

提到知夏,他又成了悶葫蘆。

陸梨一邊搖頭,一邊說:“你難道不是想問我找到什麽辦法沒?”

“你找到辦法了?”

“沒有。”

“……”

“雖然沒找到什麽辦法,但還是有點頭緒的。你知道,中了蛇毒的人只要把毒液吸出來就能得救,我在想,雖然烏月無藥可解,但也許可以試一試這個法子,想辦法把它排出身體,也許會行得通。”

葉琛皺眉道:“可是蛇毒只是在體表,烏月已經進入她的五髒六腑了……”

“所以我說要試試啊,每天泡在草藥裏,我在她身上紮點孔,說不定毒就會從孔裏流出來了。”

“……紮孔?”

“怎麽,舍不得啊?”她揚揚眉,一本正經地說,“你是想要個死人做妻子,還是要個滿身是洞的人做妻子?自己想想吧,我不強求。”

身旁的人沉默半晌,才低低地說了句:“不論如何,只要她活着就好,不管她變成什麽樣子,我都會娶她。”

陸梨本是恐吓他一下,沒想到竟然聽到這番言辭,她猛地擡頭看着葉琛,後者面上是一種平靜到安谧美好的神情,讓她不由一愣。

“就算她因此變得面目可憎,你也會娶她?”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她聽見葉琛如是說,語氣裏的堅定像是高山之巅的冰雪,終年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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