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小辮
小辮
接下來近乎一整月,宋吟秋都奔走在為了推廣荞麥種植而開展的試驗之中。
她與沈知弈那日将集市上所有品相不同的荞麥都買了些,宋吟秋在它們之中進行不斷篩選,力争留下最适宜種植的品種。
“既然已經确定了荞麥種植這一思路,我們便分幾個方向入手,”宋吟秋給沈知弈簡單講解了一下她的整個計劃,“首先我們根據适宜荞麥生長的氣候條件與土壤等因素确定最佳的種植地點;其次,漸少水耗也是非常有必要的,這件事交給專門務農的部門去解決;最後我們還要挑選出合适的品種,種植條件和産量都要考慮到。”
她一邊說,沈知弈一邊扯了一張紙記下來。宋吟秋說完,他随即道:“殿下說的這些,我都已經記下來了,之後便将相關事宜交給負責的衙門。”
他頓了頓,道:“殿下可有什麽是需要屬下來做的嗎?”
宋吟秋疑惑道:“你?你不是有邊防輪值的任務麽?”
“現下已無了,”沈知弈露出一抹苦笑來,“左右無戰事,昨日軍中諸将領商議,已将我近期的主要職責分配到護衛殿下這邊,任憑殿下調遣。”
“不過,殿下即王府本也需要有将銜在身的将軍負責安全防衛與日常調遣,”沈知弈複道,“若是由屬下來做,也放心些。”
宋吟秋無言,算是默許了。她想了想,道:“我需要盯着良種篩選與灌溉方法改善的進度。不如便勞煩你去各個鎮子旁的田地考察,外面人做事,我總是不放心。若有你在,我也安心些。”
“屬下領命。”
宋吟秋好不容易從牢籠般的京城搬到了了無拘束的北疆,卻反而更忙起來。
随後的日子裏,她不僅要盯着品種篩選的進度,還時不時與沈知弈見上一面,商量各個地域的試驗田溝通對接問題。她甚至從民間招募了不少善于務農的百姓,組成了“臨時農務司”,專司各地的田地試驗進度。
與此同時,她還抽空帶上沈知弈再次去了一趟集市,以免有遺漏的品種未能買回的。
沈知弈倒也在月中如約帶她去了北疆與狄人牧民私底下開設的互市。
他一如既往一大早便到了豫王府,給宋吟秋送來了去互市穿的衣物。宋吟秋換好出來,這一次,連侍奉在外的流木都瞪大眼睛愣了片刻。
Advertisement
“怎麽了,”宋吟秋款款而出,她道,“我見時間還早着,便叫流莺給我學着編了這邊居民常編的細辮。”
她輕輕扭過頭,和小辮纏繞在一起的五色珠串便跟着搖晃,發出清脆的聲響。
“可是編得不像?或是不好看?”
“殿下恕罪,”流木低頭道,“殿下方走動時,儀态萬方,臨風玉樹,屬下失态。”
宋吟秋見他連用兩個分別形容男女的詞,想他一時失了分寸,不免有些好笑。但沈知弈見她出門,躬身行禮道:
“殿下萬安。”
“嗯,”她昨日聽聞臨時務農司已有不小的進展,眼下心情大好,“衣物之事,總是勞煩沈将軍,多謝了。”
沈知弈這回給她帶了邊民常穿的羊皮小靴。羊皮質地柔軟,舒适透氣,卻極易磨損。宋吟秋并不知曉,這樣上等料子制成的羊皮小靴,哪怕在牛羊成群的北疆,也只有少數大戶人家才能備那麽一兩雙。
“殿下不必客氣,”沈知弈移開目光,卻無處安放,最終還是謹慎地垂眸落在宋吟秋的靴上,“屬下自應為殿下考慮周全。馬車已在府外備好,殿下請。”
宋吟秋颔首,這些日子她已經習慣,只要沈知弈到王府,就必然會有備好的馬車。
她走出兩步,忽地轉頭道:“對了,還有一事。”
她轉頭突然,沈知弈閃避不及,差點迎面與她撞上。離得近了,那一瞬間他看見宋吟秋根根分明的睫毛,歷歷可數。
他後退半步,謹慎地回到了合适的距離:“殿下請講。”
“你可會策馬?”宋吟秋問道。
未等沈知弈答言,她便自問自答道:“你應是會的。我聽聞你本是文臣……武将出身,想必馬上功夫一定了得。”
“殿下過譽。末将只略會些皮毛。”
“我有一個請求,”宋吟秋眨眼看着他,真誠道,“你教我騎馬可好?”
沈知弈愣了一下,猶疑道:“這……殿下為何想學騎馬?”
宋吟秋解釋道:“北疆目前路面修繕工作還未結束,若總是馬車出行,難免影響施工。再者,我看不少田地間都未曾有過能供馬車行駛的道路。這些天來我們一路步行,耽擱了不少時間。若是我也能同你一樣騎馬,想必會快很多。”
沈知弈擡頭看着她,一句“我能載你”梗在喉頭,可最終他想起二人之間懸殊的身份差異,還是咽了下去。
“你願意教我嗎?”宋吟秋擡頭看他,眼神清澈。
沈知弈覺得這分明就是一個無法拒絕的請求,他以為任何人都不會有毅力拒絕宋吟秋的。她大抵不知道自己生得一副我見猶憐的容貌,擡頭瞪着人看時頗有種楚楚可憐的神态一般。
——沒有人會忍心拒絕她的。
“殿下若想學,改日屬下教便是了,”沈知弈答道,“殿下天資聰穎,相比學起來定然很快。”
“那便多謝了,”宋吟秋微微笑道,“我其實也不想總是麻煩你,可在這北疆,我也只有你可信了。”
沈知弈覺得自己大抵是瘋了。
但他強壓住翻湧的情緒,道:“承蒙殿下信任,屬下定不負所托。”
“嗯。”
——————
風吹草動。
一望無際的原野裏,藍天白雲悠悠映襯着牛羊零星散落在碧綠的草叢中。昨夜下了雨,都道“春雨貴如油”,一夜之間,青草便竄得老高。微風吹拂,淺草搖曳,四下寂靜,唯有風的低語。此處寧靜,稱得上一句“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就在這天地交融間,遠遠散落着幾頂簡易的穹廬。北疆之北的狄人們逐水草而居,穹廬拆建方便,冬暖夏涼,正适宜牧民們四季轉場。
“怎麽樣?小子,我們這兒的氈包,可比漢人的木屋子、石頭房子舒服不少吧?”最大的一頂穹廬之中,一個有着一頭紅發的男人正用刀切下一塊尚帶着血的烤羊肉來,“上好的羊腿肉,來,大口吃。”
而被他稱為“小子”的少年盤腿坐在他的對面,用刀比劃着羊腿,學着男人的樣子試圖割下一塊肉來。不知是手中的刀太鈍還是怎麽的,卻屢屢失敗,可他偏不停,只用那把小刀割着羊腿。等他終于切下一塊帶皮的羊肉,男人已經快将他那條吃了一半了。
“舒服,”他說着不太流利的北狄話,囫囵吞下那塊血絲粘連的肉,“漢人的屋子太小,而且悶。”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但是北疆的房子結實,而且我們平時不會搬來搬去,住在一處很久,也很方便。”
幾縷辮子垂下,掃在他的胸前。他有些不适,搖頭把辮子甩到後邊去,又惹得男人一陣嘲笑。
“阿古拉,你看看你,細皮嫩肉的,這頭發紮着你了?”他譏笑道,“你怎麽淨學那些漢人的嬌氣。”
阿古拉聞言,擡頭有些憤怒地盯着男人。他的眼睛很明亮,瞳孔卻有些偏琥珀的黃,炯炯有神像是一匹小狼。
若是宋吟秋或是沈知弈在此,定然會認出這少年便是那日在集市上策馬差點撞到他們的人。他完全是一副北狄長相,卻說着一口流利的漢話,反而是北狄話講得磕磕巴巴,頻頻惹人笑話。
“聽聞你前些日子在北疆的集市上跑馬,差點撞到人。你那匹馬馴得怎麽樣了?”男人問道,“那可是部落今年的馬群裏性子最烈的一匹,只有北狄最勇猛的男兒能将它馴服。”
阿古拉便有些悶悶不樂。那日,他一路控制着馬跑出城,卻最終還是從馬背上摔下。
“我一定會馴服它的!”
“好,不愧是我北狄出身的孩子,你的勇氣将會得到部落裏女孩兒們的敬佩,”男人大笑道,随即話鋒一轉,“難得你有空來這邊兒一趟。我聽說你們北疆新來了一位世子,你可有見過他?”
“遠遠瞧見過一次,”阿古拉答道,“年紀不大,但長得俊俏極了,比我見過的所有男人都好看。”
“好看頂什麽用,”男人不屑地道,“漢人有句話,叫什麽‘新官上任三把火’。那世子,他最近在做些什麽?”
“好像召集了一批農民,在衙門裏搞什麽‘臨時農務司’,”阿古拉想了想,道,“年關才新來的那位沈将軍也跟他成日混在一塊兒,已經很久沒在軍中輪值了。”
“農務司?”男人皺起眉頭,他不知道這位世子行為怪異,是何用意,“北疆不是跟我們一樣,地裏長不出什麽東西來嗎?”
“不知道,”阿古拉聳了聳肩,無所謂地道,“我看他是胡亂搞的也說不定。聽說他還不到十六歲,這個年紀,肯定是從京城被皇帝趕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