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疑慮

疑慮

等雪已經厚到完全封路之時,就連軍帳裏的戰馬都不願意出馬廄半步了。沈知弈冒雪到了豫王府,門口的侍衛見是他,也沒敢讓将軍在風雪中多站,趕忙開門迎了進去。

沈知弈收了傘,抖落上面的積雪,問道:“你們世子在府上?”

“在呢,”侍衛答道,“大雪封路,世子又體弱,好幾日不曾出府了。”

“卑職為将軍通傳一聲?”

“不必了,”沈知弈将傘遞給他拿去晾着,“不勞跑這一趟,我自去便是了。”

“哎,是,是,将軍請。”

沈知弈穿過曲折的回廊,見庭院裏的下人拿着掃把不停地将雪掃到一邊的角落裏,否則想必過不了一會兒,這庭院也将被雪掩埋。他掩住衣領,防止雪落進衣裳,一路快步到了書房。

他猜得不錯,流木守在書房門口。見是他,緊繃的身體不動聲色地放松下來,行了個軍禮,道:“殿下一早就在裏面,這會兒流莺剛出來換茶,裏邊只有殿下一人。”

沈知弈颔首,徑自推門進去了。

“流莺?”宋吟秋正提筆寫着什麽,聽見有人推門也沒擡頭,“把茶放過來就好。”

沈知弈關門的動作頓了一下,他環顧一周,見只有一旁的小幾上放着茶壺和幾個幹淨的杯子。他掩好門,隔着茶壺摸着水還熱着,便倒了一杯,回身走幾步将杯子放在宋吟秋桌上。

宋吟秋看得出神,端起杯子卻下意識先往裏看了一眼,疑道:“怎麽是水?”

她兀地意識到什麽,擡頭一看,面前卻是沈知弈。

“殿下。”

“是你?”宋吟秋松了一口氣,擱筆道,“你進來怎麽悄無聲息的,我還以為是流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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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殿下全神貫注,不便打擾,”沈知弈輕笑一聲,又道,“但還是要提醒殿下一句,幸虧是我,若換作是旁人,可就不知會怎樣了。”

“你以為流木能放別的什麽人進來?”宋吟秋白眼翻上天,“也就你能不經通報直接進我書房了。”

沈知弈心中一動,伸手替她把杯子裏的水倒進桌上的盆栽,宋吟秋注意到水聲的動靜,瞪他一眼:“早上澆過了。”

沈知弈解釋道:“殿下書房中炭火燒得旺,花草偶爾多澆一次水也無妨。侍弄花草的是府裏原有的下人?文竹本生南方,澆水稍多些才好,你看着葉邊都有些黃了。”

宋吟秋将信将疑地偏頭觀察,見葉邊果真有些泛黃,于是放下心來。

她嘟囔道:“好不容易有植物能在北疆的冬天活着,每天都小心翼翼燒炭供暖,別養死了才好。”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那麽緊張。

沈知弈失笑,道:“你若喜歡,明年開了春多買些耐寒的植物來養着便是。”

宋吟秋坐回原位,示意沈知弈也坐:“南方的東西嬌貴難養,有這一株看個新意也就罷了,多了反而費心費力。”

正巧這時流莺進了門,她見沈知弈也在,先是一愣,而後淺淺行了一禮。她端着盤子,還未走近,沈知弈便聞到濃重的藥味。

她在一旁的小幾邊停下,将盤子放在上邊,先給沈知弈倒了一杯茶:“将軍請用茶。”

宋吟秋奇道:“這才怪了,第一杯茶竟是給沈将軍麽?”

沈知弈端着茶,喝也不是,最終猶豫着放下了。

流莺轉身又端了一碗東西來,遞到宋吟秋跟前,這才道:“大夫特地囑咐了,殿下的藥不宜與酰茶同飲。沈将軍遠來是客,奴婢這才為他倒了茶,殿下寬宏大量,就不要怪罪奴婢了。”

“你這丫頭,越發伶牙俐齒。”宋吟秋接了藥碗,倒也沒有在小事上發難的意思。

沈知弈這才複端起茶杯來,關切地詢問道:“殿下身體不适?”

宋吟秋撥着湯勺的手頓了頓,似有若無地瞥了流莺一眼,道:“無礙,不過是調養身子的藥罷了。”

沈知弈還有疑問,流莺卻連忙接道:“是,早在京中時,殿下就常年有些不适,府醫瞧了說是體虛,便一直喝湯藥養着。”

沈知弈挑眉沒再追問,宋吟秋咳了一聲,無力道:“你先下去吧。”

流莺不解,但低身作禮道:“是。”

她關上門,屋子裏再次只剩下沈知弈與宋吟秋兩人。宋吟秋用勺子攪着湯藥,直攪得有些涼了,方才呷了一口,差點被澀得皺起臉來。

“這是什麽藥?”沈知弈再次問道。

“流莺不是說了嗎,調養體虛的補藥而已,”宋吟秋颦着眉,這湯藥苦得她想一碗倒掉,“怎麽,你盼着我生病?”

沈知弈聽出了她語氣裏罕見的不耐煩,心下知曉若宋吟秋說的是實話,那麽這藥的确是補藥,只不過喝這補藥的原因恐怕有些蹊跷。

“不敢,殿下恕罪,”沈知弈抱拳道,“近來軍中多有将士突發高熱、風寒、喉疾的,殿下夙興夜寐,多有思慮。屬下憂心殿下,故才有此一眼。”

“罷了,”宋吟秋一口悶了這藥,過了許久才勉強壓下口中苦味,“随口一說,你倒認真起來。”

沈知弈沒說話,他眼尖,看見流莺先前端來的盤子上還有一小疊蜜餞。他用手帕包着捏起一塊遞給宋吟秋,道:“殿下緩一緩吧。”

宋吟秋猶豫片刻,接過吃了。

這本不是該由外人看見的舉動,于世子的身份是為不妥。但若是沈知弈,宋吟秋倒也覺得無妨。

經過方才那麽一出,一時間氣氛有些沉默,宋吟秋下意識端起茶杯掩飾,又兀地想起剛喝了藥,喝不得酰茶,複放下茶杯。

瓷盤底與紅木的桌面一磕,聲響算不得清澈,但好歹也是打破了沉默,沈知弈擡眼望過來,對上宋吟秋無辜的目光。

宋吟秋往後仰了仰,換了個姿勢放松地坐在椅子上,問道:“你方才說,軍中有将士病倒了,是怎麽一回事?”

沈知弈正色道:“目前還不能下定論。”

宋吟秋示意他接着講。

“往年到了天氣最嚴寒的時節,軍中病倒的人也是有的。但今年這病來得快,而且衆人的症狀差不多,都是由喉疾開始,到後來高熱不退,伴随着咳疾。”

宋吟秋不自覺坐正了身子,斂眉問道:“軍醫看過了嗎?”

“看過了,說是症狀同一般的風寒大抵無二,且往年軍中感染風寒的也不少,暫且不能判斷這病是否是時疫。多虧了殿下先前調給軍中的那一批藥材,目前尚未出現藥材缺乏的情況。”

宋吟秋喃喃道:“幸好大雪封路,兩邊停戰。不然可就糟了。”

沈知弈颔首道:“正是,這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宋吟秋思索了一會兒,将流木喚了進來。

“殿下有吩咐?”

“去将先前訂購的藥材再購置一批,”宋吟秋囑咐道,“價格稍微高些也無所謂,只要庫銀還夠就成。要快。”

流木見她面色凝重,知道大事耽擱不得,忙叫人替了自己的值守,去安排購進藥材的相關事宜了。

沈知弈怔了一下,但他反應極快地問道:“殿下可是覺得是時疫?”

“軍醫都拿不準的事,我又如何定論,”宋吟秋短暫而用力地閉了一下眼,道,“不過是居安思危,有備無患罷了。”

“對了,”宋吟秋睜開眼,忽問道,“你之前的信裏提過一名北狄樣貌的少年叫阿山的,他現下可還在斥候隊裏?”

沈知弈沉聲道:“他謹慎得很,這麽多天也沒露出什麽馬腳,卑職只怕他是真心認同自己的漢族身份,錯怪了他。”

“在這種事上,你卻扭扭捏捏起來,”宋吟秋揉了揉眉心,輕笑道,“這種事馬虎不得,但也別真冤枉了好人。接着盯着吧,若真是漢人也就罷了;若是狄人……那或許可就幫了我們大忙。”

沈知弈心念一動:“殿下是說……”

宋吟秋微笑道:“他們自作自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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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軍中并未排阿古拉的輪值。戰事少了,輪值的日子也少,阿古拉從斥候隊的小旗那兒拿了出營蓋章的文書,臨出門前另一名小兵笑着招呼道:

“阿山,出營去啊?”

“嗯,”阿山簡短地回一句,“恰逢不當我輪值,出去買些東西。”

“诶,”小兵湊過來,悄悄地對他道,“給兄弟買點酒帶回來?”

“不買,”阿古拉斜睨他一眼,拒絕道,“軍中禁止飲酒,我才不想為這種事違反軍令。”

“真不夠意思,”小兵嘟嘟囔囔地道,他打了個哈欠,跟着阿古拉一道掀簾出去,“那你慢走啊,我去那邊如廁。”

阿古拉瞥他一眼,徑自向營外走去,到了駐紮地邊緣,給值守的兵衛查驗了公文,一路暢通無阻地出了駐紮地。

白雪皚皚,他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雪裏,直到四周人跡罕至,他方吹了一聲悠長的口哨。少頃,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不知從何處噠噠跑了來。

阿古拉愛憐地撫摸馬的脖子,用手套抹去白馬一路奔來時背上落下的雪花。

他翻身上馬,一揮缰繩,馬匹向北奔躍而出,逐漸與雪色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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