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十年前,喬蘇卿父母車禍身亡,當時她只有十七歲,是家中的獨苗。

爺爺擔心他年紀大了之後,再不能庇護喬蘇卿,怕她受人欺負,讓她去領個alpha回來培養,以後進公司幫她的忙。

喬蘇卿去孤兒院那天,正巧遇見陸菁言在跟人打架。

為了一塊餅幹,當時十歲的陸菁言打了十三歲的alpha,受了傷,臉上紅紅的,但是一身傲氣與倔強,不肯認錯。

後來才知道她搶那塊餅幹不是為了自己,是那個大的alpha貪嘴,搶了小omega的餅幹,還讓她們不準告狀。

院長說打人是不對的,問她為什麽不告狀。

陸菁言倔着小臉兒:“狼來了的故事誰都知道,每次都告狀,誰都會煩,我懶得惹人嫌。”

不如直接幹一場,把事情鬧大了,院長自然沒法不管。

有貴客來,院長給她們所有人都發了餅幹,讓她們乖乖的,不要惹事兒。

“喬小姐,你可有看得上的?”

能被喬家收養都是她們的福氣,院長也希望她們都能有這個機會,她推薦了幾個乖巧聽話的alpha。

但是喬蘇卿卻點了陸菁言的名:“她叫什麽名字?”

“她叫陸菁言,”說起她,院長臉上帶着笑,“她性子比較烈,成天跟個小大人似的板着個臉。

但是人很好,尊老愛幼,咱孤兒院的小孩兒除了那幾個大的,都喜歡她,去外面那些老人也都誇她懂事。”

“那就她吧。”喬蘇卿說。

醫院裏,喬蘇卿夢到了初見陸菁言的那天。

她身材瘦小,一雙眼睛卻清澈明亮,望向她的時候有些驚詫和茫然,如小鹿一般機警。

她心頭一動,上前想要像十年前那樣安撫她,手伸出去,剛要觸碰陸菁言,眼前的人兒去消失不見。

夢境中畫面變化很快,如走馬觀花一般從她眼前晃過,她看到和陸菁言在一起的那些年。

她們一起吃飯,逛街,看電影,共同種下一棵樹……

她陪陸菁言去學武術,學畫畫,接她放學……

陸菁言守着她彈鋼琴,給她端茶倒水,細致的照顧她……

她們一起吃過一日三餐,度過所有假期,看過大年三十的煙花,一年又一年,畫面中的兩人也慢慢長大。

從一開始的相遇,再到後面她忙碌,兩人在一起的時間慢慢減少,又因為一場意外糾纏在一起,打破了以往的清白關系,把深藏于心的喜歡袒露出來。

她們也有過一段快樂的時間。

在分開的前夜,陸菁言說:“姐姐,我準備出去旅游一段時間,你的訂婚宴,我就不去參加了。”

緊接着,畫面跳轉到明玉沉重道:“陸小姐坐的郵輪,沉了。”

不,不是這樣的。

喬蘇卿不肯醒來,潛意識裏的害怕,讓她想要改變這個夢,她又回想到兩人那些歡樂的時光。

但是不論她如何避免,還是會夢到陸菁言乘坐的郵輪沉了,甚至她就在那條郵輪上,親眼看到陸菁言在她面前沉入了大海,她伸出手大聲喊着:“姐姐,救我!”

喬蘇卿又驚又慌,肝膽俱顫,猛地跟着她跳了下去,在茫茫大海中尋找着陸菁言的身影,直到後來游不動了,筋疲力盡沉入漆黑的大海,她忽然清醒過來,這只是一個夢。

對,這只是一個夢,只要醒過來就好了,她不會被大海吞噬,不會溺死。

可是當她從窒息的恐懼中睜開眼之後,卻意識到一件更可怕的事。

她的夢也不全都是夢。

陸菁言坐的那條郵輪,确實沉了。

網上鋪天蓋地都是郵輪沉海的消息,船沉之前大家都在搶救生圈,附近的漁船全都過來幫忙救人,但是船上人數衆多,只有少數人拿到了救生圈,堅持到了救援。

喬蘇卿昏迷了一天一夜,醒來得知獲救的人中,沒有陸菁言。

她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吃東西,在夢中還哭過,精疲力竭。

明玉買了飯來給她吃。

喬蘇卿臉色蒼白,躺在床上,搖搖頭,不想吃。

陸菁言生死不明,她哪裏有心情吃飯。

明玉欲言又止,見她堅持不肯吃飯,看了一下外面沒有人,才開口道:“喬總,我知道你為陸小姐哀痛,但是也要注意身體,畢竟你現在是有身孕的人了。”

“什麽?”

喬蘇卿看向明玉,下意識伸手去摸肚子,眉頭皺着眼裏含淚:“我有身孕了?”

“嗯,醫生替你檢查身體的時候查出來的,現在月齡還很小。”

喬蘇卿眼中淚光閃爍,閉了眼睛:“你先出去吧,我等會兒吃飯。”

明玉應了一聲,轉身出門。

等明玉一走,喬蘇卿就忍不住痛哭起來,淚水濡濕了枕頭,她的眼淚卻像是決堤了一般停不下來,手指緊緊抓緊了被子,全身都蜷在一起,卻絲毫無法緩解她心中的悲痛。

她懷了陸菁言的孩子。

她們有一個孩子。

可是陸菁言到死都不知道。

甚至在陸菁言在沉海之前,以為她跟顧遇晴訂了婚,恐怕她在最後關頭想的都是,想到以後沒了她,喬蘇卿和顧遇晴會好好的生活……

喬蘇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難受得就像是心要被人捏碎了,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氣,想叫人卻叫不出聲,她費力伸手打翻了放在床頭櫃上的飯盒。

“哐當”一聲,守在門外的明玉立馬開門進來,看到她似乎要喘不上氣,雙眼睜大,過來扶着她重新躺下,立馬叫了醫生。

喬蘇卿又昏迷了一上午,再次醒來時,顧遇晴守在身邊。

見她醒來,顧遇晴終于松了一口氣:“醫生說你現在身體很虛弱,先喝點兒水,再起來吃飯。”

喬蘇卿臉色蒼白,有氣無力的點了點頭。

顧遇晴扶着她坐起身來,端了水喂到她嘴邊,而後拿了飯盒過來打開,裏面的飯菜都還是熱的。

顧遇晴每隔一小時讓人送一次飯菜過來,就怕她突然醒了吃不到熱的。

喬蘇卿沒有胃口,但是為了孩子,為了快點兒振作起來,她還是努力的多吃一些。

只是突然想到陸菁言,她的眼淚又忍不住湧上來,她一邊吃,一邊落淚。

顧遇晴起身将她攬進懷裏,紅着眼眶道:“想哭就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喬蘇卿又哭了一場,吃過飯之後,精神好了一些,這才想起來問昨天訂婚的事。

“我對外只說你昏倒了,訂婚儀式改日再舉行,沒有提菁言的事。

喬爺爺聽聞了菁言的消息,擔心你,守了你一天,來的時候你昏睡着,我就叫他先回去了,我在這裏守着。”

“給你添麻煩了。”

喬蘇卿都能想到顧遇晴一個人面對那麽多記者,要回答那麽多問題有多煩了。

“這有什麽麻煩的,”顧遇晴握住她的手,“跟你的身體比起來,那些都不重要。”

喬蘇卿輕輕抽了一下手,看向顧遇晴,向她坦白道:“我懷孕了,恐怕不能再跟你訂婚了。”

“我聽醫生說了,都怪我,要是我不那麽自私讓你們多等一年,菁言也就不會……”

喬蘇卿略微有些驚訝:“你知道我肚子裏懷的是菁言的孩子?”

“你向來看不上別的alpha,能悄無聲息讓你懷孕,還不被別人察覺的,除了她,還能有誰呢?”

“對不起,”喬蘇卿低頭道,“我之前也不知道懷孕了,要是知道懷孕,也不會跟你訂婚。”

“這當然不怪你,”顧遇晴拉住她的手,“這是菁言的血脈,不管你以後還會不會再嫁,我都會把她當做自己的孩子,不會讓她被人非議。”

喬蘇卿當然知道她是好意,要是她未婚先孕的消息傳出去,顧家還跟她解除了婚約,那些媒體肯定會大肆報道她在外面亂搞,給顧遇晴戴綠帽子,她的孩子生下來就會受人非議。

營銷號為了熱度,肯定會深挖,說不定會扯到陸菁言身上。

她不想陸菁言在死後都不得安寧,讓大家都以為這個孩子是顧遇晴的最好。

可是……

“那你呢?”

喬蘇卿看着她,眉頭輕輕皺着:“認下這個孩子,以後你娶妻生子怎麽辦?”

“不用擔心,我要真是遇到了真愛,到時候我們再離婚,到時候一切也都是合情理的。”

顧遇晴能這麽坦然的接受這個孩子,讓喬蘇卿很感動,她伸手抱了抱她:“遇晴,謝謝你。”

顧遇晴卻覺得很對不起她們,要不是她爺爺要喬蘇卿跟她訂婚,陸菁言就不會踏上去往L國的郵輪,也就不會……

喬蘇卿出院之後,顧遇晴怕她回到家裏會想到陸菁言又傷心,把她接到了自己家中住。

陸菁言的追悼會上,喬蘇卿一身黑衣,頭戴白花,前來吊唁的人哭着跟她擁抱,喊她節哀。

喬蘇卿已經能克制自己的情緒,紅着眼睛沒有再哭。

靳娜和杜敏悅都不相信陸菁言就這麽死了,畢竟連屍體都沒有找到。

兩人還去了出事的附近找過,可是真沉入了海裏的人,被魚吃了也不一定,找不到屍體也很正常。

陸菁言出事的當天,喬蘇卿昏迷之後,顧遇晴知道了這件事,立馬就叫人去那邊找,把事實情況彙報過來。

顧遇晴派了很多人,在那附近挨個兒詢問獲救的人,問她們有沒有見過陸菁言,知不知道最後的情況。

調查的結果是,見過陸菁言,但是當時忙着逃命,沒有注意到她的去向。

已經過了那麽多天,沒有人可以在海上生還,喬蘇卿已經慢慢接受了陸菁言死亡的事實。

她努力讓自己不去想陸菁言,把跟她有關的東西都收了起來。

陸菁言租的那個公寓,她還一直租着,也會叫人去打掃,但是從來不去看。

那裏面全是陸菁言生活的痕跡,還有她們在一起的歡樂時光。

過去有多美好,現在回憶起來就有多麽的難受,所以她只能不去想,不去看。

喬蘇卿拒絕了顧遇晴的結婚建議,不想她以後找到真愛是以二婚的身份娶那個姑娘,對她們來說不公平。

在外她們一直都默認是訂婚的關系。

後來她的肚子漸漸大了,為了不公布孩子的消息,她開始居家辦公,開線上會議,需要簽字的文件讓明玉送過來。

時間一晃就已經過了八個多月。

她的月份大了,夜晚總是要起夜上廁所。

顧遇晴擔心她一個人不方便不安全,搬了一張小床在她旁邊睡,晚上她起夜的時候,顧遇晴會給她開燈,扶她一把。

臨近預産期,肚子裏的小家夥還沒有動靜。

醫生說随時都有可能發作,讓她平時多注意,萬一出現見紅或者破水的情況,立馬打120等救護車來。

越是這個時候,喬蘇卿心裏越慌張,也更加想念陸菁言。

要是陸菁言在的話,肯定會事無巨細照顧她,她還可以抱着她入睡。

她太想念陸菁言了。

逃避了九個多月,這天,喬蘇卿跟顧遇晴說想回一趟家。

顧遇晴知道她是想陸菁言了,帶她回了家。

她沒在家的時候,房間還是有人在打掃,一切都很幹淨,和原來的一樣。

喬蘇卿走上二樓都有些氣喘,顧遇晴問她還好嗎?

喬蘇卿搖搖頭,笑着說:“沒事。”

她的目光落在陸菁言的房門上,好一會兒她才攢足了勇氣走到房門口,手慢慢握上門把手,再慢慢擰開。

喬蘇卿的長睫顫了顫,吸了一口氣,把門打開。

裏面的陳設都跟陸菁言在的時候一模一樣,喬蘇卿走進去,看着那些熟悉的東西,呼吸起伏大了些。

顧遇晴一直跟在她身邊,時刻注意着她的動靜,生怕她情緒激動出現什麽差錯,甚至為了預防可能出現的問題,她還帶了救護團隊跟着一起來。

喬蘇卿在床上坐了坐,又站到櫃子前看了看她用過的那些東西,有些都已經過期了,打掃的阿姨把裏面的東西倒掉,瓶子洗幹淨了放回原位。

她的房間也有一個衣帽間,裏面挂滿了她的衣裙,有穿過的,也有買了還沒有穿過的,很多都是喬蘇卿親自給她挑選的,陸菁言自己買的都是些簡單的T恤,洗得發白了還留着。

喬蘇卿一件件看過去,忽然目光落在最後一個櫃子上。

她還奇怪這個櫃子怎麽還有一把鎖,她擰開鑰匙,打開櫃門之後猛地愣住了,眼睛眨着眨着就泛上了淚光。

呼吸也停止了一瞬,裏面是陸菁言說過的那副畫和許多畫本。

那個時候她還在跟她鬧別扭,說畫了一幅畫送給她,要是她不嫌棄就當做訂婚禮物送給她。

她之前不敢回來,現在才看到。

畫的是她的後背,油畫保存的時間很長,一點兒也沒有變色,細膩的筆觸,勾勒的全是她暗戀時的小心翼翼,是她不敢宣之于口,公之于衆,只敢讓她一人知道的喜歡。

喬蘇卿想把畫拿出來,太重了,她拿不動,着急的瞬間,眼淚倏地就落了下來。

顧遇晴趕緊幫她把畫挪到了外面些,讓她能雙手扶着畫,仔細的看。

“那時候她總是跟一個叫于麥的omega在一起畫畫,我不知道她畫的什麽,氣惱她老是跟一個omega糾纏不清,跟她賭氣,還買了那個omega所有的畫拿來燒了洩氣。”

看到旁邊還有幾十個厚厚的畫本,她讓顧遇晴幫忙拿出來,翻開裏面全是她的肖像畫,從十八歲到二十七歲,春夏秋冬四季輪回,從一開始的拙劣畫技,到後面的栩栩如生,全是她的模樣。

每一張畫都寫着一句話。

“今天姐姐很開心,我也很開心。”

“姐姐今天不高興,該怎麽才能讓她高興呢”

“姐姐彈鋼琴的樣子真好看。”

“姐姐睡覺都皺着眉,在想什麽呢?好想快點兒長大幫姐姐分憂。”

“姐姐……”

“姐姐……”

一聲聲姐姐仿佛還在耳邊喊着,人卻已經不在了。

喬蘇卿翻着畫本,眼淚不停的落,哽咽着說道:“她十一歲的時候,我問她想不想學畫畫,她問學了畫畫可以做什麽?

我說可以畫任何她想畫的,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也可以畫我。”

畫畫是一件很枯燥的事,她不知道陸菁言是不是真的把她當做了堅持的理由,才會畫了幾千張她的肖像畫,卻從不告訴她。

翻到最後一頁,是陸菁言和她一起躺在一片花海中,旁邊還有一個小女孩兒,一家人面帶微笑,歲月靜好。

寫着:“姐姐,我們有女兒啦。”

喬蘇卿一瞬間被擊中,長久以來壓抑的悲傷全都湧了出來。

她泣不成聲,感覺心像是被人捏緊喘不上氣,肚子上傳來陣痛,喬蘇卿痛叫一聲,眉頭緊緊皺着,一手捂住肚子,整個人都在顫抖,搖搖欲墜。

“蘇卿!”

顧遇晴立馬扶着她,将她橫抱起來朝外面跑:“別怕,別怕,不會有事的。”

喬蘇卿的肚子痛得不行,她摟着畫冊竭力的呼吸空氣,眼淚從眼角滑落。

這一瞬間,她忽然覺得,活着好痛苦啊。

忽然想到了蘇武的《留別妻》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

征夫懷遠路,起視夜何其?

參辰皆已沒,去去從此辭。

行役在戰場,相見未有期。

握手一長嘆,淚為生別滋。

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

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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