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救人

救人

殷如墨笑意淡然,依舊不溫不火的神色:“我身為皇族,怎有不參加春狩大會的理。”

春狩大會是當年太祖皇帝為了考驗皇子們的氣魄和膽量設立,後來幾經變化,不僅皇族可以參加,一些臣子王孫都可以參加。

本應是由皇上做評判,只可惜萬宗皇帝近來癡迷于佛經,日日念經誦佛,也根本沒心思參加這個勞什子的春狩大會,便只能由太子殿下出面,只是不巧碰上太子妃患病。

若為求嗤笑了一聲:“拖着這副病軀,豈不是拖累本督。”

但拉着缰繩的手,卻下意識的握成了拳頭。

心裏不由得想:他的病怎麽越來越厲害了?

即便只是這麽一句微不足道的話,他也不敢問。

他在宮門裏呆了這麽幾年,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閉嘴。

殷如墨咳了好一會兒,才擡起頭來,溫和的笑:“給提督大人添麻煩了,提督大人若是急,可先行離去,我在後跟着便是。”

若為求冷哼了一聲,懶懶的拉着缰繩:“靜王爺還是管好自己,不必來指點本督做事。”

說得倒是毫不在意,卻是半分動作也沒有,任由照夜玉獅子慢步走。

沒走一會兒,便看見前面樹下,正躲着一只山兔。

照夜玉獅子停住了步,若為求拿起挂在馬背上的弓箭,蓄足了力,弦弓繃緊,箭一觸即發。

“提督大人。”

若為求聽見身後殷如墨的聲音,他正要放箭,卻聽見殷如墨道:“提督大人的箭,可是射得極好?”

若為求突然怔住,微微失神,他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從前的日子。

他緩緩放下了箭,掌心裏大大小小的黃色繭子,是他曾與命運奮力頑抗的證據。

曾經被斷言無法使力,廢棄的一雙手,修長白皙,看着幹淨,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這裏頭沾滿了看不清的血,像常年浸滿酒的壇子,泡得久了,味兒便祛不盡了。

就這麽一瞬,那只山兔似乎嗅到了危機,縱深一躍,跳進叢林裏,消失無影。

殷如墨打着馬到他身側:“兔子跑了。”

若為求滿不在乎的懶散道:“跑便跑了。”

他重新拉起繩,往前走,身子跟着白馬擡蹄時左右輕晃。

殷如墨側眸瞥他,微微一笑:“提督大人還未回答我的問題。”

若為求狀似敷衍,皺着眉不大耐煩道:“自然極好。”

殷如墨跟着問:“不知師承何人?”

耳朵裏似乎傳來慌亂的馬蹄聲,不遠不近,若為求眼眸不經意的快速掃過,很快便看見不遠處似乎有人影,像是春狩大會的其他人。

手中的箭羽散發着寒光,若為求似笑非笑的将鋒利的箭頭,頂在殷如墨的喉結處:“靜王爺打聽這麽多到底有何意?”

殷如墨沒解釋,玩笑般道:“自然是想讨好提督大人。”

話音剛落,他突然咳了兩聲,咳得喉結來回的動,那利箭離喉結幾乎只有米粒般大小的距離,好像頃刻間便能紮進去。

若為求長睫慌亂的眨了眨,仿佛要将這可怕的想象瞬間眨出眼眶外,眼看着将要紮進去,若為求吓得慌忙松了手,箭羽“咚”的一下落在腳下的叢林裏。

殷如墨擡頭看他,也不問他怎麽把箭丢了,沖他微微一笑:“提督大人不信?”

若為求嗤笑:“本督為何要相信你?”

殷如墨不以為然,淡淡道:“滿朝文武皆想讨好提督大人,殷某也是個俗人。”

若為求拉缰繩的手頓了頓:“靜王爺若是俗人,便不會自請留在孝陵,這一待便是五年。”

遠處山丘上,一只神色伶俐的麋鹿正低頭覓食,大約是感覺到了什麽,擡頭四處張望。

若為求再次拿起弓,從馬背上抽出一支箭來,他閉着一只眼,對準迷路,正仔細調整一個極有把握的時機:“五年,人生又有多少個五年!”

說到最後,他竟有些咬牙,仿佛為過去多年藏在心頭曾因數度挂念,而深感孤苦的隐忍鳴不平。

“嗖”的一聲,長箭穿入奔跑的麋鹿腹中,麋鹿瞬間摔下,又掙紮着起來,在經歷幾次的掙紮之後,閉上了眼。

若為求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怎麽樣,本督箭藝如何?”

殷如墨怔了一瞬,微微一笑道:“極好。”

見若為求駕馬過去,殷如墨亦步亦趨的跟着,他這才發現,那箭羽已經穿過了麋鹿的整個腹部,可見射箭人放箭時将力度控制的極好。

若為求指頭壓着鼻子踢了踢那鹿,側着看殷如墨正盯着麋鹿出神:“靜王在想什麽?”

殷如墨似乎沒聽清,擡頭:“嗯?”

若為求睨出點眼神分給他:“靜王是被本督箭藝折服了?”

殷如墨沉吟片刻,為這場獵殺總結道:“箭射的很準,鹿死得很慘。”

“走吧。”殷如墨駕着馬打算離開,卻聽見若為求道:“不必。”

“為何?”殷如墨看了眼四周:“此地好似并無獵物。”

若為求懶懶道:“已經有了。”

只見不遠處一只小麋鹿似乎是聞着味兒來的,它小心翼翼的踱步過來,停在了老鹿身側。

若為求剛想擡箭射它,卻不知怎麽的,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收了手。

不對!

若為求向來機敏,今日是春狩大會,參加的所有人,除了弓箭,不許佩戴其他武器。

他駕了兩步靠近殷如墨,然後默不作聲的用餘光掃視,手中的弓箭又緩緩舉了起來,蟄伏的殺機如麋鹿身上散發的血腥味一樣,越來越濃重。

“小心!”

若為求還沒反應過來,便聽見身側殷如墨的聲音,随即是殷如墨溫熱的身體,壓在他身上,恍惚裏,似乎抱了他一下。

箭羽迅速沒入身體的聲音出現在耳邊,接着而來的是一身悶哼。

若為求幾乎立馬猜到了,他知道發生了什麽,他知道那一聲悶哼意味着什麽。

他呆愣了一瞬,他想拉開殷如墨,看看是不是如自己所想,手卻不知怎麽的竟然顫得幾乎抓不住他。

若為求閉上眼,拼命的在腦海裏警告自己,這是他的習慣,這些年,每當堅持不住的時候,他便只給自己這麽點短暫的時間,讓自己得以清醒。

用了多年的法子,自然是管用的,很快,幾乎是眨巴眼的那麽一瞬,若為求便睜開了眼睛。

他快速的拉開殷如墨,正如他所想,長箭正紮在殷如墨的肩側,鮮血正在快速浸透着他的青衣。

若為求的臉色有些蒼白,他再也端不住那張假面孔來了,抓緊了殷如墨慌亂的問:“怎麽樣你怎麽樣?”

殷如墨扯着一個想讓若為求放心的笑,但卻因此時臉色慘白,所以這笑裏的放心意味兒,微末的可憐,幾乎沒什麽用。

他的聲音虛弱,卻開玩笑道:“還清醒着,待會兒,待會兒可就不能保證了。”

剛說話,那該死的咳嗽病又犯了,他又緊跟着咳,一牽動着傷口,像生生将人撕裂成兩半的疼。

殷如墨咬着牙,盡力不讓自己顯得痛苦,即便如此,臉色仍然十分難看。

“該死該死。”若為求心疼的抱着殷如墨,咬牙的罵着這咳嗽病。

殷如墨笑容難看:“說誰該死呢?”

若為求連忙解釋:“我說這病。”

殷如墨躺在他懷裏,笑意溫和:“真死了,那也救了你。”

他一向如此,若為求幾乎從沒看過他動過脾氣,他永遠便是這副雲卷雲舒,笑看人生的模樣。

若為求滿腦子回憶乍然出現,像憑空閃在眼前,他想起從前在王府裏的日子,是他一生中最重要最開心的好時光,像藏在罐頭裏長了黴點的蜜餞果子,即便已經過了期,可每每委屈難過時,只要拿出來嘗嘗,即使是微末的甜,對于彼時的他來說,卻已經是甜得能從整張嘴直滑入心頭。

他一下想起在王府裏午歇,他醒來正躺在殷如墨的懷裏的場景,一下又想起傅春安玩笑的叫他拜殷如墨做義父時,殷如墨慌忙擺手時的場景。

這些記憶一旦想起,似開了閘的洪水傾瀉而出,一發不可收拾。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