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二一月十三——

一夜好眠,讓睿仙連日來的疲憊一掃而空,整個人也精神多了,不過隔壁廂房卻沒有半點動靜,心想四爺難得晏起,只怕也一樣累壞了

接近午時,阿貴才來請她過去

“昨晚可有好好休息?”炎承霄聽到她進門,便關切地問

睿仙見他一臉倦容,想不關心都難“這句話應該我來問四爺才對,要多休息,別太逞強,皇上也不希望你累倒”

“我并沒有逞強……”彷佛看見她臉上的不以為然,炎承霄輕咳一聲“真的沒有騙你,睡上兩個時辰就足夠了”

她還是忍不住數落幾句“四爺不愛惜自己的身子,旁人又能說什麽,也只會被嫌多事罷了”

“是,待會兒一定找機會補眠”他的氣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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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兄嫂再怎麽叨念,炎承霄也只會陽奉陰違,未必就會照單全收,可是被她這麽訓了兩句,卻乖乖地聽話,心裏真是既甜蜜又苦惱

他與她,今生若無緣,為何又要讓兩人相遇?

“用過膳了嗎?”明知沒有權力說教,睿仙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炎承霄回過神來,把心思拉回正題“方才已經吃過早膳,至于午膳,晚一點再用,另外,我昨晚已經見過泰平縣知縣,他親口允諾給予協助,我正打算再派人去見江臨府知府,請他到時調派衙門內的人手前來援助”

“不成!”她不假思索地回道

聽她回答得迅速果斷,令炎承霄不禁疑惑“為什麽?”

睿仙想到重生之前,就是死在江臨府知府手中,他連案情都不問,就看在唐家的面子上對她嚴刑逼供,面對這種循私枉法、草菅人命的官員,還是得小心防範

“我的意思是說……他當官的名聲不太好,說不定不敢得罪趙家,反而會暗中通知對方”她期期艾艾地說

他皺起眉頭“我倒是不曾聽過有什麽不好的傳聞,你是如何得知?”

“四爺忘了我是江臨府人氏,就因為是本地人,自然也較為清楚”睿仙只好用這個理由來解釋

炎承霄思索片刻“就算江臨府知府不足以信任,但是同知林大人是先父的門生,也是個做事認真的官員,相信能夠委以重任,還是要派人知會一聲”

聽他考慮周到,睿仙便沒再多說什麽

“還有華亭縣知縣……”炎承霄又想到另一個人“雖然比不上前任知縣姚大人,但是風評不錯,算是個好官”

“确實如此”她想起重生之前,被關進知府衙門大牢時,春梅實在找不到人求助,最後跑回華亭縣請求知縣大人作主,知縣大人聽完整件命案的始末,認為事有蹊跷,加上敬佩父親生前為官清廉,便馬上修書一封,命人送到京城給四郎哥,才能在臨死之前還她一個清白

于是,炎承霄讓阿貴準備文房四寶,接着要睿仙照他的話寫了兩封書信,并在信末蓋上官印,再命人連夜兼程送去給江臨府同知以及華亭縣知縣,即刻調派官差衙役前來協助

睿仙深吸了口氣“但願一切順利”

“一定會的”炎承霄信心十足地說

“四爺,一個人太過自信……”

“就會變得狂妄”他都會背了

她噗哧地笑了“四爺知道就好”

炎承霄也忍俊不禁地大笑

兩人之間彷佛有一種默契存在,對方心裏在想些什麽都能猜得到,其實彼此都感覺到情感的滋生,卻又只能選擇忽視

“呃……”睿仙意識到不能再放任下去,不該有的感情,就得切斷“要是沒事的話,就不打擾四爺了”

他有些不舍,但什麽都不能說“嗯”

聽見房門打開,又重新關上,炎承霄不禁用力地褪了幾下座椅扶手,就因為再多的懊惱、惋惜,也無法改變現狀,才會如此令人沮喪

而睿仙出去之後,心情也好不到哪裏去

“小姐的眼睛怎麽紅紅的?”見主子好像快哭了,春梅趕緊問

睿仙擠出一抹像是哭的笑容“好像有灰塵跑到眼睛裏了……”

“要不要奴婢吹一吹?”她問

“不要緊,很快就沒事了……”睿仙真希望快點回到京城、回到紀家,結束這一場折磨“咱們出去走一走”

春梅登時眉開眼笑“反正咱們都穿着男裝,也不會有人認得,昨天下船的時候,奴婢看到附近有間糕餅鋪子,咱們好久沒吃豆沙餅了,京城裏吃到的總是不夠道地,味道差那麽一點”

“好,不要跑太遠,在附近走走就好”她也感染到婢女的好心情

“小姐……”春梅差點忘了改口“不!少爺,咱們走吧!”

她笑意嫣然地點頭

三月二十——

這一天的晌午,睿仙在廂房裏看了一會兒的書,直到眼睛有些酸澀,不得不合上,想到外頭透透氣,才擡起螓首,就見春梅癱在椅上,睡到口水都流出來,實在不忍心叫醒她,就由着她去了

當睿仙步出房門,站在廂房外的天井,仰望一片碧空如洗,想到再過幾天,皇上交辦的事辦完了,到時便可以到爹娘的墓前上香,這是她四年來最大的心願了

不期然的,一道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引起了她的注意,不禁循聲望去,見到有人在檐廊下探頭探腦,仔細看,是個約莫四十出頭的男子,穿着與普通人無異,不過行跡卻有些可疑

她見過這個人嗎?看着對方一面東張西望、一面用食指繞着下巴的那撮胡子,這個特別的小動作似乎曾經在哪裏見過,于是努力回想,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睿仙走上前,因為是女扮男裝,于是壓低嗓子,努力裝出男人的聲音

“請問有事嗎?”她盯着對方的五官,希望能勾起回憶

男子不由得幹笑兩聲,兩顆眼珠子還是賊兮兮的到處張望“我只是……來看看這裏的環境,要不要換間廂房?”

“這裏已經被包下了”客店老板沒說嗎?

“我知道,不過這裏有天井,而且又寬敞,住起來應當會比較舒服,所以想看看還有沒有空房間……”男子不再探頭探腦,索性堂而皇之的走向她“敢問這位公子……是打哪兒來的?”

睿仙不禁有了防備“你問這個做什麽?”

“沒什麽,只是随便問問……不知公子尊姓大名?”男子像是在打探什麽

“除了你之外,還有誰住在這兒?”

她自然不會回答,只是狐疑地瞪着對方

“嘿、嘿,我走就是了”他很識相地轉身,準備離開

就在這當口,阿貴提着茶壺從廂房出來,關上門扉之前,又朝屋裏的主子說:“……奴才很快就回來”

男子霎時盯向那間廂房,恨不得瞪穿它,好瞧一瞧裏頭的人是誰

“你是什麽人?”阿貴也注意到來了個陌生人

“呃,我只是随便到處看看……”男子一面陪笑、一面又朝廂房多看了兩眼,這才慢吞吞地離開了

阿貴見他走了,不疑有他地走向廚房

依然留在天井的睿仙卻是想破了頭,依然一無所獲

“難道真是我多心了?”多半是此行的任務重大,才會變得草木皆兵,這麽一想,也就不再繼續鑽牛角尖

而方才那名男子在離開西廂房之後,臉上透着幾分不安,想到昨晚陪知縣大人多喝了兩杯,對方醉言醉語的說京城裏來了一位貴客,就住在這間客店裏,但問他是誰,他又說不能告訴任何人,不過趙家這下完了,從這番話中可以推敲出來頭不小,所以他才會親自跑一趟

“住在西廂房的客人,可是師爺要找的?”客店老板見他要走了,連忙招呼一聲,可不敢怠慢

程師爺習慣性地用手指繞着下巴的胡子“因為怕失禮,所以沒有敲門,也就不是很肯定,不知那位大爺姓什麽?生得什麽模樣?總共多少人投宿?”

店家說這兩天前來投宿的客人,不是獨來獨往,就是身邊頂多只有一個奴才伺候,若是遠從京城而來,定會多帶幾個随從,也只有這一行人的人數最多,最有可能是知縣大人口中的貴客了

“那位大爺說他姓嚴,嚴肅的嚴,約莫二十五、六歲,長得是相貌堂堂,可惜是個瞎子”他不禁惋惜地說

“瞎子?”程師爺腦中馬上想到一個人

客店老板用力點頭“是個瞎子沒錯,連走路都要身邊的小厮攙着,眼神也跟一般正常人不同,小的經營客店将近二十年,見過形形色色的人,那位大爺一看便知非富即貴,不是尋常百姓”

他一臉驚愕“該不會是……”雖然沒親眼見過本人,不過“嚴”跟“炎”同音,年紀和模樣也跟傳聞中十分吻合,加上雙眼失明,也只有那個人了

“一行人加起來大概十人左右,除了家仆随從之外,還有一位表弟,看起來像個文弱書生”客店老板一五一十地告知

程師爺想到方才在天井見到的那位年輕男子,依他來看,應該是女扮男裝,就不知是何身分“難道真的是他?他居然會在江臨府……”

“師爺口中的‘他’是誰?”

“沒事”程師爺眼珠子轉了轉,臨走之前還特別叮咛“可別告訴任何人我來過這兒”

客店老板拱手“是,師爺慢走”

待他轉身的那一瞬間,原本和氣的面容也跟着變得陰狠,心想“他”會親自到江臨府,看來真是沖着趙家來的,趙家要是真的出事,自己不只失去靠山,也一樣會受到連累

眼看二十七這一天就要到了,現在通知趙家已經有些晚了,所以在這之前,想辦法除掉“他”,也算是大功一件

當晚,睿仙早早就上床休息,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沒過多久,又開始作起和重生之前有關的夢

回到出事那一天,唐家的人都認定是她殺了唐祖望,馬上去報官,吳知縣派了衙役前來抓人,不管她如何喊冤,都沒有人相信

淚水又不争氣地從睿仙的眼角滑了下來,看着夢境中的自己大叫着:“人不是我殺的!人不是我殺的!”還是被那些衙役硬是拖出唐家,一路上遭人指指點點,都罵她是惡毒的女人,甚至朝她扔石頭

她不禁發出嗚咽的哭聲,可并沒有從夢中醒來,只是換了個場景,看到自己驚恐地跪在公堂上,吳知縣正在問案,拿起驚堂木就往桌上一拍,要她從實招來

接着就見一名男子來到吳知縣身邊說了幾句悄悄話,手指還有一下沒一下的繞着下巴上的胡子,意思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吳知縣別蹚這個渾水,而在那人的建議之下,吳知縣便将自己送往知府衙門……

“喝!”睿仙倏地睜開眼皮,口中不住地喘着,兩眼瞪着帳頂,分不清此時是在夢中,還是回到現實

白天見到的那個人……不會錯的!他就是吳知縣身邊的師爺,睿仙不知對方姓什麽,也早就忘記長相,唯獨那個小動作印象極深,直到方才作夢才将兩者兜攏

睿仙在黑暗中坐起身來,額頭滲出一層薄汗,而身邊的春梅睡得好香,就算打雷也吵不醒

“他來客店做什麽?難道是吳知縣不小心露出口風,讓他起了疑心,所以特地前來探個虛實,想要确認四爺的身分?”她不禁小聲地問自己“可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呢?除非……”

陡地浮現在腦中的想法讓她悚然一驚,馬上掀被下床,由于兩手抖得厲害,穿衣的動作也跟着變慢,心裏更加着急

待睿仙穿上常服,連頭發都來不及梳理,便開門出去,見隔壁廂房的燭火還點着,她馬上敲了幾下,等着阿貴前來應門

阿貴一臉詫異地看着她哭腫的雙眼“你……”

“四爺睡了嗎?”她打斷對方

炎承霄在屋裏聽見,立刻揚聲,請睿仙進去“……還以為你早就歇着了,這麽晚了有事嗎?”

“四爺,她似乎哭過了”阿貴據實地說出自己看到的景象

“你哭了?”他焦急地詢問:“為什麽哭?”

她原本想要否認,不過靈機一動,正好找到借口“只是方才夢到死去的爹娘,自從我離開江臨府,不曾回去掃墓,心裏不禁難過”

“這還不簡單,在咱們回京城之前,可以撥出幾天空檔讓你回去一趟”炎承霄一口允諾,無論是什麽事都願為她做,何況這是一片孝心,又豈有不答應之理?

睿仙露出喜色“多謝四爺……不過這并非我來找四爺的主要原因,今天下午,我見到有人在外頭鬼鬼祟祟的,你可以問阿貴,阿貴當時也瞧見了,原以為是前來投宿的客人,也同樣看中這座西廂房,想要住進來,不過愈想愈不對,總覺得一舉一動都十分可疑,也頗眼熟”

“奴才确實有看到那個人”阿貴也點頭承認“以為是客店裏的客人,就沒多加留意了”

炎承霄沉吟了下“你如何會認得此人?”

“這……”睿仙只能絞盡腦汁,編出一個不必扯出重生之前的事,也能說得通的理由“只是覺得有些眼熟,不過怎麽也想不起來,直到方才才想起嫁來泰平縣之後,曾在偶然的機會之下見過此人一面”

他立即追問:“他是誰?”

“知縣大人身邊的師爺”她說

“師爺?”

睿仙很有把握地說:“是,不會錯的”

“再說詳細一點”他得好好想一想官員們大多都會聘用幕友,他們不僅精通朝廷律法,也會幫忙出主意以及打理庶務,吳知縣在自己的師爺面前自然不會防備,可能真說溜了嘴也不一定

阿貴心想兩人也不知要談多久,茶水都已經空了,只好再走一趟廚房“奴才再去泡一壺茶,很快就回來”說着,便提着茶壺出去了

當他關上門扉,提着燈籠往廚房走,并沒發現暗處有三道人影正伺機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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