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遺囑

“頭兒,家裏出了點兒事兒,我得先走一步。”倪流說到做到,還真沒有邁進雅間,而是站在雅間門口向領導請假。其實也不能算是請假,今天是12月31日,明天就是元旦,今晚的聚會是年底聚餐,明天起,放假三天。

領導對倪流一晚上心不在焉的表現很不滿,他瞪着眼睛吐着酒氣揮着大手說道:“不準走,倪流,你今天的表現讓我很失望。”

“領導,家裏真的出事兒了。”倪流看不慣領導故意拿捏的嘴臉,市屬市政一分公司的頭兒,按照行政級別連科級都算不上,但領導有時的作派好像他比市長還有派頭一樣。

“我說不行就不行!”領導有意跟倪流過不去,他舉起了酒杯,“你要走也可以,喝幹這杯灑就放你走。要是不喝,就是看不起我。”

要是平常,喝就喝了,雖然領導手中拿的酒杯足有三兩,三兩白酒對倪流來說不算什麽,但現在不行,他要開車送宋國文回襄都,120公裏的大雪夜路,本來就喝了半斤白酒了,再喝三兩,不是拿命開玩笑嗎?

同事也跟着起哄:“喝,不喝就不放你走。”

倪流惱了,臉上卻還是挂着笑,正要再解釋幾句時,第三個電話就打了進來。

接到第三個電話時,倪流的腦中莫名其妙突然就跳出了一句話:一個男人一輩子當中,總要經歷一兩次的風雪兼程,人生才會完整……

第一個電話不合時宜,第二個電話是及時雨,第三個電話就是雪中送炭了,倪流這一次幹脆連一句解釋都欠奉,一揚手中的手機,扔下一臉鐵青的領導,轉身就走。

又是宋國文來電。

“樓下,下來。”宋國文生硬地扔下一句硬梆梆的話,“你有五分鐘時間。”

比起領導的不滿和憤怒,還是姐夫的安全重要,倪流也沒回去再向領導說明什麽,直接下樓。去他奶奶的領導作派,都放假了,還能拿他怎麽着?愛怎麽的就怎麽的,大爺今天不奉陪了。

生氣的時候,倪流總是喜歡自稱大爺。

到了樓下才發現,積雪半腳深了,踩在雪上,咯吱作響,而且風雪呼嘯,在路燈的照耀下,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鋪天蓋地,幾乎要将整個世界覆蓋一樣。

樓下的停車場裏,靜靜地停着一輛黑色的奔馳ML350,漆黑的車漆在夜色和燈光的雙重映襯下,流光溢彩,就如一頭充滿力量的野獸。倪流見獵心喜,手指滑過奔馳ML350光滑的車身,感覺比撫摸女人光潔的身體更有美感。

駕駛位虛位以待,倪流迫不及待地打開車門,跳上了駕駛位,雙手放在方向盤上,心中一陣激蕩。多少次夢想駕駛一輛奔馳,而現在,夢想終于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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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上雅間,看到倪流坐進大奔,站在窗前向外張望的領導和同事們都驚呆了,個個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倪流在單位上班三年,從來沒提過他有一輛奔馳。

過了半晌肖米才無比羨慕地說道:“倪流這小子心機夠深的,都開上奔馳了,他家裏是不是特別有錢呀?”

“啪”的一聲,也不知是誰打翻了酒瓶,驚醒了衆人的發呆,衆人回過頭來,才發現不知何時領導的臉色跟豬肝一樣了。

一時間,房間內靜聽落針,所有人都不說話了。在市政公司工作,月收入一千多元,平常混個吃吃喝喝還行,要說能買得起奔馳,完全是天方夜譚,就算頭兒配的專車也不過是一輛價值十萬多的桑塔納,和百萬的奔馳相比,一個地上一個天上。

倪流這小子……怎麽坐得起奔馳?沒看出來,這小子平常不吭不聲,難道他還是一個富二代?

倪流一坐進奔馳,就進入了狀态,早就将領導對他的不滿以及同事怎麽看他的問題抛到了腦後,他系上安全帶,沖車後的宋國文點了點頭,又沖坐在副駕駛的吳小舞笑了一笑,踩住剎車,推到D檔,輕輕松開剎車,奔馳ML350就如一只輕盈的蝴蝶駛離了停車場。

半個小時後,汽車駛出了市區,沿107國道一路南下,直奔襄都而去。

剛出市的時候,大雪才下了幾厘米深,走到半路的時候,大雪就有半尺深了。雖是夜晚,大雪中白茫茫一片,極目四望,也可以看到很遠,目光所極之處,平常車流不斷的107國道空無一車,仿佛天地之間,就只有一車三人在風雪中踽踽獨行。

按說在風雪交加的夜晚,四下空曠如寂,在一輛性能優良的豪華汽車中,有美同行,本是一件雖有危險卻又充滿了某種暧昧可能的美事,但倪流卻對近在咫尺的吳小舞視而不見,盡管吳小舞脫了外套之後的身材玲珑精致,堪稱完美。

倪流是在擔心,從他上車開始,宋國文就開始睡覺,當時時間不到9點,現在距離石門80多公裏了,時間也指向了23點,宋國文卻沒有醒來一次。

一般來說,喝醉之後呼呼大睡是好事,有助于醒酒,但對宋國文來說就不太正常了,倪流太了解宋國文了,每次醉酒,他差不多睡一個小時就會醒來一次,然後折騰一個小時才會再睡,如此反複,一個晚上不折騰個五六次絕不罷休,這一次是怎麽了,怎麽這麽安靜?

本想叫醒宋國文,但宋國文睡得正香,呼嚕打得很響,倪流就又專心致志開車了,心裏卻翻來覆去地在想,平常宋國文酒後發瘋,也有胡鬧出格的時候,但從來沒有和這一次一樣鬧得厲害,而且還要死要活,他到底哪根筋不對,非要冒死回家?有什麽急事不能等着明天白天?

雪大路滑,一路上幾次出現險情,險些掉到溝裏,如果不是倪流上班幾年間,每天都要開着單位的皮卡跑工地才練出了一流的開車技術,再加上四驅的奔馳操控性能優越,恐怕現在死了十次八次都有了。

“到哪裏了?”正胡思亂想時,宋國文終于醒了。

“到襄都還有40多公裏。”一聽到宋國文終于醒了,倪流才長出了一口氣,回頭看了宋國文一眼,盡管看不清楚他的臉色,見他坐了起來,心中大為寬心,“雪太大,從石門出發到現在走了4個多小時,才走了80公裏,還有幾次差點滑到溝裏,如果不是看在你是宋國文的份兒,我早就罵娘了。”

“罵誰娘?罵我的娘就是罵你姐姐的婆婆,有本事你就罵。”宋國文罵罵咧咧地笑道,“我都快死了,你還矯情?你現在送我回家,總比拉一個死人回去強吧?就別埋怨了。”

平常宋國文說話粗俗歸粗俗,卻很少提到死,怎麽剛醒來,一開口就是死?倪流眉頭一皺,想說幾句什麽,宋國文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小舞,拿水。”

從上車時起,吳小舞就坐在副駕駛,沒有坐在後座陪宋國文,似乎有刻意和宋國文保持距離之嫌,倪流也沒有多想,盡管在生意場上,秘書就是老板小三的事實人人皆知,但一想到在家中相夫教子的姐姐倪芳和姐夫的兒子宋家斌,再想到姐夫這些年來的拼搏和勞累,他實在不想去惡意猜測吳小舞會上了姐夫的床。

或許在倪流的潛意識裏,他不認為吳小舞是一個出賣自己身體的女孩,他也不願意承認的是,他有幾分喜歡吳小舞,盡管他有女朋友。但吳小舞不論長相還是身材都符合他的審美觀,甚至可以說,吳小舞就是倪流夢中情人一般的完美女孩形象。

吳小舞拿過水壺,扭身遞水給後座的宋國文,側身的時候,她曼妙的腰身和豐滿的雙胸就毫無保留地朝倪流盛開了最優美的姿态。

必須承認,吳小舞是一個不但漂亮而且還十分性感的女孩。

倪流見過的漂亮女孩很多,但如吳小舞一般既漂亮又性感得讓人不敢多看幾眼的女孩,還是第一個。他敢調戲肖米,卻不敢多看吳小舞幾眼,不是他在漂亮女孩面前放不開,而是越是多看吳小舞,越會多想她和姐夫之間或許會有的暧昧關系。他總是強迫自己不去想像吳小舞和姐夫之間真會發生什麽,一個是他暗戀的女孩,一個是姐姐的丈夫,一想就會讓他覺得心裏堵得慌。

穿了冬裙的吳小舞,就如寒冬之中的一朵梅花,嬌豔而美麗,明媚而憂傷,她微顯瘦削的瓜子臉雖然臉型近似完美,但鑲嵌在上面的一雙如寶石一般的雙眼卻不時流露出憂傷的眼神,總是讓人不由自主心生憐香惜玉之意。

一路上宋國文睡覺,吳小舞也不陪他說話,只顧一個人靠着窗戶發呆,她出神的樣子就如被雪凍得發抖的花辨,別有情致。

這麽漂亮而且清純的女孩,會是宋國文的情婦?不會,絕對不會!倪流也不知是安慰自己還是開導自己,他從吳小舞上車後沒有坐到後座和宋國文在一起的舉動又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吳小舞就是宋國文的秘書,而不是小蜜。

宋國文喝了一口水之後,又将水壺還給吳小舞,說道:“倪流,行呀,你小子開車技術不錯。”

“一睜開眼就罵人,宋大頭,真有你的。”倪流忽然沒來由心中一陣怒氣,既為吳小舞可能上了宋國文的床而憤憤不平,又為宋國文明明沒事卻折騰他而不滿,“早知道,我就不陪你胡鬧了,你看現在雪越下越大了,不知道天亮前能不能到家。”

“又叫我宋大頭了?”宋國文咧嘴一笑,毫不在乎倪流的怒氣,他伸手一推倪流的肩膀,“三年了,你沒叫我一聲姐夫,你現在叫一聲姐夫,我把奔馳送給你。”

“姐夫!”倪流知道宋國文是在捉弄他,卻還是毫不含糊地叫了一聲姐夫,“你說的,我可是當真了,回家我就開走。”

“你小子終于叫我姐夫了,雖然你不是真心想叫,是看在奔馳的份兒,不過我也滿足了,好,我不但要送你一輛奔馳,還要再送一份大禮給你。”宋國文聲音洪亮,看樣子是一點事兒也沒有,他恢複了平常大大咧咧的姿态,“小舞,我說,你記錄。”

“是,宋總。”吳小舞平常習慣了記錄了宋國文的吩咐,拿出記事本和筆,做出了聆聽的姿勢。

“遺囑……”宋國文咳嗽一聲,“立遺囑人,宋國文,遺囑內容,如果宋國文死亡,宋國文名下所有股份和債權關系全歸倪流所有。”

“啊……宋總?”吳小舞吓了一跳,“真要這麽寫?”

“你看我像在開玩笑嗎?”宋國文不滿地說道,“是不是想讓我留點遺産給你?”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宋總……”

“咳咳……”宋國文一陣猛烈的咳嗽,“倪流,停下車。”

倪流緩慢靠邊停車,車還沒停好,對面駛來一輛汽車,汽車的燈光一閃,照進了車內,也照到了後座的宋國文身上,從後視鏡向後一看,他頓時大吃一驚。

宋國文的嘴中,正大口大口地向外湧出鮮血!

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倪流吓得心驚肉跳,剛一停穩汽車,他就推開車門下車。

和車內的溫暖如春相比,車外天寒地凍,幾乎滴水成冰,一下車,雪片夾雜狂風吹到了脖子裏面,凍得他打了個寒戰。

深夜的荒郊野外,天地之間仿佛除了一輛奔馳汽車之外,都被白雪覆蓋,再看遠方,大雪無痕。

顧不上欣賞從未見過的令人震憾的雪景,倪流急忙拉開了後門,坐在後座上,一把扶起了宋國文:“姐夫,你怎麽了?”

“笨蛋,我這個樣子能是怎麽了?快要死了。”

“剛才還好好的……”倪流幾乎要哭了,他的人生之中從未經歷過這樣的生死時刻。

“剛才是回光返照。”

“你真要死了,姐夫?你別吓我。你以前從來不說真話,怎麽這一次一說死就死了?”

“一個人哪怕一輩子全說假話,臨死的時候,也會說一句真話。”都這個時候了,宋國文還能笑得出來,他躺在倪流的腿上,凄然地笑了一笑,“倪流,有我的遺囑,有小舞作證,我名下的全部資産,你一定要接手過去。等到了襄都,如果我還沒死,我會找律師辦好手續,如果我死了,就讓小舞找律師辦好手續,不管我死沒死,你都記住,別聽你姐姐的話,別管別人說什麽,也別管我家裏人的反對,你記住,一定要接手……”

“姐夫,我……”倪流泣不成聲,現在不是他去深思姐夫為什麽要把名下的幾十億資産都過戶到他的名下的時候,他現在又驚又怕,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汽車內本來平緩流淌的樂曲陡然間風格一變,由剛才輕松舒緩的《一路平安,瑪利亞》變成了激昂的《命運》,同樣是理查德的鋼琴曲,風格一變,卻給人完全不同的感受。

命運……命運是一條奔流不息的河流,有淺灘,有急彎,也有突如其來的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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