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憶
回憶
九個月前，剛剛修複了一個頑固的bug，難得不用加班，狄一開車去往MEET酒吧。等紅燈的間隙，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格子衫、哈倫褲和運動鞋，又從後視鏡欣賞起自己堪稱完美的臉，上下左右調整一遍角度，把每個部位都反複欣賞一番：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膚和瑕不掩瑜的黑眼圈……狄一自信地彈了個舌：“啧，管他大爺的搭配呢，姐就是這條街最靓的女仔！”
在離酒吧不遠的沿街停車場停好，正待下車，視線裏突然出現一個穿天藍色醫生大褂的女人，一手攥着兩根繩，前後左右簇擁着四只大小不一的狗，踉踉跄跄地一路遛過來。
女人中等身材，寬肥的大褂遮住了纖細的腰身，遮不住前後的挺翹，手裏牽着的四只狗狗各有各的想法，“汪嗚~汪嗚~”地朝着不同方向蹦跶。很顯然，一人四狗都不太聰明的亞子，女人遛狗遛得吃力，甚至不好說是人遛狗，還是狗遛人。
哦呦——
狄一坐在車裏點起支煙，饒有興致地看着女人被四只狗狗像拔河一樣拖來拽去，一會兒嘴裏喚着“可樂慢點”，一會兒又喊着“豆包跟上”，整個人被歡脫的狗狗們牽引着，搖搖晃晃又有點……可可愛愛。
來來回回好幾趟，女人才磕磕絆絆地牽着狗狗進了旁邊一家寵物診所。
“寵意寵物診所。”狄一默念了一遍診所名字，下了車鬼使神差地沒有去酒吧，而是徑直進了這家診所。
“您好！寄養還是看……”
“病”字沒說出口，前臺就閉了嘴，打量了一番狄一，除了半根煙，這位兩手空空的客人顯然既不是來寄養的，也不是來看病的。
“我就随便看看。”既社恐又沒什麽衣品的狄一沒少在商場遇到熱情的導購，每當這時，這句萬能金句就像代碼裏的“abort（）”一樣，總能立即終止對話。
顯然這萬能金句在寵物醫院并不适用，前臺雖然暫時閉了嘴，但又給了她一個疑惑的眼神。
随便看看，看什麽呢？
看寵物？這裏是診所不是寵物店，所有寵物都是有主的，不賣。
看貓糧狗糧？庫裏雖然很多但也是不對外賣的。
看人？這個衣着古怪的女人面生的很，診所只有她和唯一的醫生別老板，沒有其他員工，既然她不認識，那一定是看別老板的。
“別醫生在樓上。”前臺終于得出了結論，并挂上職業假笑，禮貌地把狄一往樓上請。
沒等狄一反駁說我也不認識什麽別醫生，指間的半根煙就被人從背後抽走。
“這裏不允許抽煙哦！”柔和的聲線似乎還帶着一絲溫熱的氣息拂過狄一的後勃頸。
打了個戰栗轉過身，剛才遛了四條狗的女人就在自己跟前，濃黑的長發挽在腦後，完美的鵝蛋臉沒有任何修飾，明媚清爽，唇角微翹，笑眼彎彎，整個人散發出一種說不出的溫柔善良。身上還穿着那套藍大褂，胸前別着一枚小小的胸牌。
中度近視的程序員眯着眼睛，好費勁才看清胸牌上的小字：寵意寵物診所 別九九醫師。見莽撞的客人盯着自己的胸看，別九九保持着禮貌的微笑，不動聲色地轉過身，擺弄着吧臺上的寄養登記表。
“你叫別九九？”意識到自己不禮貌，狄一趕緊表明自己的注意力其實在胸牌的名字上，而不是某個不能看的部位。殊不知自己這麽直截了當地問人家名字，語氣裏又不小心帶上了些挑釁。
別九九臉上的笑容始終沒變，既有作為醫生的波瀾不驚，又有作為愛寵人士的純良。她忽閃着眼睛，直直看着狄一：“對呀，我叫別九九，你叫什麽呢？”
“我啊，”狄一不自覺地伸手摸向自己後腦勺，紅霞爬上兩頰，“我叫狄一。”
來都來了，狄一就真的打算“随便看看”。
“剛才看到你在外面遛狗，覺得好玩，那幾只傻……咳咳，狗狗，我可以看看嗎？”
左右店裏沒什麽事，本着顧客至上的原則，別九九便帶狄一上了二樓。
樓梯口第一間是診室，再往裏并排着兩間貓舍狗舍，裏面每個籠子都寬敞幹淨，足夠裏面的小家夥适當活動。狄一走近一看，每個籠子上還挂了名牌卡片。
名字：嘟嘟
主人：王女士1**********
年齡：兩歲三個月
身體狀況：健康，疫苗已接種，本月已驅蟲
飲食喜好：對雞蛋過敏，過肥，晚上少食。
狄一伸手撸了撸這只叫嘟嘟的橘貓的腦袋，給它添了點水：“晚上少食哦，要減肥啦！”
嘟嘟仰頭“喵嗚”了幾聲表達不滿。
轉頭看別九九，雖然每天都做着幾乎重複的工作，但依舊滿眼溫柔和耐心，抱抱這個摸摸那個，鏟屎添食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最後還會和貓貓默契地碰碰鼻子。
狄一看得有些呆，既羨慕別九九做着一份這麽有愛的工作，又羨慕貓貓能被這麽溫柔姐姐照顧。
也學着別九九的樣子，喂食、鏟屎、碰鼻子，兩人從一排籠子的兩端分別工作，逐漸往中間靠攏。
碰完了不知道第幾個貓鼻子，狄一彎着腰轉身往下一個籠子挪步，臉還沒轉到籠子旁，鼻尖就突然感受到一種觸感和溫度，随之而來的還有一陣帶着淡淡香味的溫熱氣息。
這個鼻子有點不一樣。
睜開眼，別九九那張好看的臉出現了一瞬又立馬彈開，恢複到正常大小。
“對不起，撞痛你了麽？”別九九表情尴尬，兩頰緋紅，慌亂地問。
狄一還沉浸在鼻尖那微妙的觸感和氣息纏繞裏，緩緩直起身，愣愣地說道：“不，不痛啊，很滑，很軟……”
“咳咳！”別九九咳嗽兩聲，轉身關上最後一個籠子，“晚飯喂過就沒什麽事了，我們要打烊了。”
“哦……”人家都下了逐客令，當然要有點眼力見。狄一走到樓梯口，又轉過身問道：“那我可以經常來喂貓嗎？”
“當然可以，”別九九眉眼一彎，“論解壓，撩貓逗狗可比你去喝酒強！”
哦……原來她早就見過我出入MEET酒吧啊！
自那之後，狄一幾乎就戒了酒，并患上貓瘾狗隐，時常去寵意診所幫忙喂食鏟屎。
“狄狄姐，你來啦！那我下班了哦！”
前臺已經跟狄一打得火熱，見着狄一就好像見到了免費替班，高高興興地拎包走了。
“今天這麽早？”剛剛下樓的別九九顯然也沒把狄一當外人，抱起一只箱子沖狄一努努嘴，“幫我把玄武牽上來呗。”
狄一這才看見廳裏一個大大的籠子，裏面坐着一只線條緊實、雙目炯炯有神的成年德牧。打開籠子握住狗繩，笑憨憨地牽着名叫玄武的狗，跟着別九九上了樓。
別九九去診室放下箱子，找出一張空白卡片給玄武寫名牌，狄一輕車熟路地将狗牽進狗舍，找了個合适大小的籠子，上鎖前，忍不住摸了把玄武的頭。
“汪嗚——”先是玄武低沉地吠叫。
“啊！！！”緊接着狄一扯着煙嗓尖叫。
“怎麽了！”別九九從診室竄出來，就看到地上大滴大滴的血跡。
一步跨到跟前，抓起狄一被咬傷的手，低頭看一眼傷勢，又擡頭看一眼狄一，眼神中滿是焦灼，手腳不停拉起她就往診室跑，摁在診療桌上給她清理包紮傷口。
“玄武的籠子還沒關。”
“沒事，那傻狗出不來。”
狄一噗嗤一聲笑了。別九九從來都是貓崽狗寶的叫，玄武因為咬了她，都被別醫生罵成“傻狗”了。
“你還笑！不痛麽？”
狄一笑得更開心：“不痛。”
“先簡單包紮好，一會我帶你去打疫苗。”別九九眉眼不擡，輕描淡寫地說着。
狄一卻瞳孔地震，手都抖了起來：“打，打什麽？”
這回輪到別九九笑：“哎呦，這麽大姑娘還怕打針啊？”
“我不怕，誰怕打針了！”狄一嘴硬。
別九九笑得更歡：“沒關系，對于怕打針的小朋友，我們做醫生的都有特殊照顧。”
打完五針疫苗的狄一回想起來，她真的要好好感謝玄武，被咬那麽一次，就收獲了五次別醫生的一對一獨家看護。
至于怎麽看護的，半年後的狄一狼狽地坐在綠化帶裏，回想起那段時光還是傻憨憨地笑了。
可惜甜蜜太短暫，就在狄一以為一切都水到渠成，盡程序員之所能精心準備了一場并不浪漫的告白時，別九九卻慌亂地拒絕了。
狄一又拿出讀書時那股子軸勁兒，锲而不舍，百折不撓，愈挫愈勇，直到第N次表白時，31歲的別九九哭得梨花帶雨：“我不是不喜歡你，只是我不能……”
“喜歡我就好。”
狄一一腳踢上診室的門，借着身高優勢抱住別九九，一路吻到沙發上。
不能什麽？
別九九的後半句被堵了回去，狄一沒聽到，幾秒鐘之後，被吻得一塌糊塗的別九九自己也不記得要說什麽了。
一條腿勾起，輕輕松松就把摸來摸去不得其法的程序員掀翻，壓在身下……
做了一夜美夢，狄一早上醒來，還沒睜眼就翻身去抱剛剛擁有的女朋友，卻撲了個空。
難道是做夢？
可是自己明明光溜溜躺在寵意診所的診室裏啊！撿起衣服穿上下樓，牆上的挂鐘已經指向十點，前臺卻還沒有來上班。
預感到事情不對勁，狄一又一步三個臺階跑上樓，幾乎是哭着撞開寄養室的門：貓去籠空。
草！
狄一聲音發顫，雙腿發軟，咕咚一聲癱坐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