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藥引歸途
藥引歸途
“瑤晨要回來了。”
息塵将九淩重新束縛住,這次給她整個人都封印住了,包括手指和手腕,九淩體內靈力充沛,卻毫無發揮之處。
“但是她受了重傷,她是我師妹,我得救她。”
“九淩,若非我從凡界救你回來,你早已葬身妖狐腹中,你的命是我救的,你得幫幫瑤晨。”
九淩閉上眼睛,耳邊似乎又想起來當初師兄的話:“抱歉,師娘于我三人有恩,我得救小師妹。”
憑什麽?
九淩冷眼看着玉簪花樹下的息塵,沒有将話問出口,沒有意義。
忽然,玉簪花樹像是受到了什麽震動,正在盛放的花朵忽然簌簌地落了滿地,息塵的神色肉眼可見地變得緊張。
立刻擡手給玉簪花樹注入靈力,花樹這才慢慢穩定下來。
随後他看向九淩,目露悲憫,卻不是對她的悲憫:“瑤晨沒有時間了。”
“你若有想問的,可盡數問出口。”
九淩想笑出聲,問什麽?
問他為何要如此細致地替她溫養經脈?
問他為何要替她治眼睛?
問他為何要替她擋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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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問他為何要當着衆人的面收她為徒?
沒有意義了。
如果故事的開頭便是一場騙局,那結局終究無法盡如人意。就像是是話本裏那只開頭騙書生她是落魄小娘子的狐貍精,最終的結局也是被她的心上人親手殺死。
從一開始,故事的結局便注定了。
九淩沒有想問的,但息塵卻想說與她聽。
“我尋了很多日,才從凡界尋到你,你雖是凡人,但你的凡魄比常人更為強悍,因此于修仙一途,常人皆無法與你比肩。”
“所以我救了你。”
“瑤晨此次渡的是生死劫,要麽渡,要麽死。她不能死。”
“她的靈魄受損嚴重,而凡魄是靈魄最好的補品,殺孽太過會有孽緣,瑤晨生生世世都要幹淨開心地活着,只要有你的凡魄,她的靈魄便足以恢複正常,如平常仙人一般活很多歲月。”
九淩睜開眼睛,語氣平淡:“那我便不算殺孽了麽?”
息塵取出她用了幾個月的歸途劍,搖搖頭,而後盯着九淩說:“你失去凡魄以後,沒有再轉世為人的機會,你本是一個沒有輪回的人,這也是為什麽我選中了你。”
九淩微微頓住,又笑了,人兩次跌進一個坑裏,她當真是蠢笨如斯。
息塵剖出她的凡魄之前,聽到九淩說:“如此,九淩便祝師尊此生所求永遠無法如願。”
息塵握劍的手頓了頓,又繼續,只當做沒聽見,她畢竟就要死了。
夜色之中,一襲黑衣完全隐沒在夜色之中,銀色面具在月光照耀下泛着光,他看着下方被剖開血肉的少女,緊緊抿着唇,手中握着劍,渾身都蓄勢待發。
她甚至沒有喊出聲。
君斐閉了閉眼,心一橫便要動手,眼前子為卻忽然出現,道:“宗門,宗門內弟子來報,今日清徽山異象橫生,似乎是,當初的推算,都一一應驗了。但清徽山陣法受損,孟護法請您盡快回宗處理。”
君斐又松開了劍,轉身要走,又回過頭來,問:“若是我直接将人搶回去,可行否?”
子為搖搖頭,道:“鳳凰涅槃,這是她的劫數,此為第二劫,此次過後,玄鳳一族必能重現天下,魔族覆滅便指日可待,宗主,這是先宗主留下來的命令。”
君斐沒再說話,只是不再看下方,良久,才道:“走吧。”
歸途劍身有紋路,九淩每日擦劍的時候早就了如指掌了,但當她親眼看着劍身上流滿了自己的血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閉上眼睛,就如同自己斬殺那些妖獸時刻一般。
這段時日,她常常帶着歸途前往各處,死在歸途劍下的妖魔不計其數。歸途歸途,可終究,還是這劍将她送往歸途了。
先是經脈,那種熟悉的痛感再度襲來,時隔數月,她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片晚霞,黃昏再一次将她的生命燃燒殆盡,落了一地灰燼。
一介修仙者,丹田被剖兩次,何等屈辱?
不,取凡魄的痛楚比之之前更甚,似是刻入靈魂的痛楚,就連她的神魂都在跟着痛,她瞪大了眼睛,渾身無法動彈,幾近留下血淚,可渾身的血都被歸途引了出去,她越來越冷,越來越冷,直到發覺自己身體輕盈得吓人,這才驚覺自己飄了起來。
她看着另一個自己在息塵手裏,被從丹田之中剖出血淋淋的凡魄,而後是一整條的經脈。
她終于明白那些被她用歸途斬殺的妖獸妖晶都去了哪裏,歸途被解除第一層封印以後,周身的紅色變得詭異起來,九淩流的血,被它吸了個幹淨。
于是那些妖獸的殘影便出現了。
一環扣一環,九淩終于在死了第二次以後,知曉,從自己睜開眼睛活過來的那一天開始,就已經身處第二個陰謀裏了。
息塵救她,給她歸途,是為了讓她用妖晶養着歸途之中邪惡的劍靈,讓她去蒼薇族救玉瑕,是為了讓她親手取回來聖樹開的花,哪怕是替她擋的劍,也是為了保住這副完整的要用來給瑤晨進補的經脈,而月夜停靈,只是為了讓她取回來菩提子罷了,最後便是還魂草。
九淩走的每一步,統統都是為了瑤晨能夠平安渡劫。
什麽魔族起兵,什麽侍她為主,不過是驅使她前去取回還魂草的騙局。
她看似走向了她的新生,其實不過是另一個編織起來的陷阱。
她早該知道的,上天從來都聽不見她的期盼,她是被放棄的人,便是輪回都不配。
就要這樣死去嗎?她不甘心,即便凡人壽短,她本就沒有多少年好活,可她此生一直在為了別人的存在而存在,為了洛家真正的小師妹當容器,為了仙尊的青梅竹馬當羔羊,她從來都沒有自己的名字,她仿佛只是一件物事,一件只有将她摔碎了,才能讓他們捧在手心的人好好活着的物事。
“九淩呢?不在這裏嗎?”
隐隐約約的女聲透過結界傳進來,九淩神魂在內飄蕩着,卻出不去,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經脈被一寸寸剖出,鮮血淋漓。
但是玉瑕的聲音忽然讓她一顫,有人記得她的名字,記得她這個人,她的心頭忽然又泛起了一丁點的希望。
“仙尊內殿,常人無事不的擅入,玉瑕,立刻回去!”
狄長老的聲音略顯嚴厲,玉瑕卻一點不怵,委委屈屈道:“可是我那日親眼見着仙尊将九淩帶回來的,為何這麽多日都不見九淩出來,她是不是又受傷了出事了?”
“狄長老,我求你了,我是真的擔心九淩,你讓我進去看一眼吧!”
“就看一眼就好,我只要知道她平安無事便立刻離開。”
狄長老面色一凝,聲音都啞了幾分:“九淩姑娘不在裏面。”
玉瑕:“不可能!我親眼所見,絕不可能有錯!”
狄長老态度強硬,争執好半晌,玉瑕只好放棄,走前還委屈巴巴道:“那狄長老你要是有九淩的消息一定要告訴我!告訴她我很擔心她!”
狄長老點點頭,沒有作聲,才見玉瑕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九淩飄在上空之中,看着進來的狄長老一臉頹色,似是不忍看她身體的慘狀,偏過頭,道:“仙尊,人已經打發走了。”
息塵淡淡嗯了聲,手上刺目的鮮血讓狄長老不禁移開了目光。
“找人看着她,瑤晨很喜歡她,別讓她出事。”
狄長老點點頭,便立即離開。
九淩發覺他們看不見自己飄在上方的神魂,只有息塵會在自己挪動的時候,忽然看過來一眼,又很快低下頭。
她慢慢蹲在已經唇色發白失去意識的自己身旁,為了保證剖出來的經脈和凡魄都是鮮活的,息塵正在用他的靈力吊着她的命,此刻氣息幾近于無,像個活死人。
這時候便顯得她那些按捺在心底的心思無比可笑。九淩只覺心口空了一塊,有什麽東西碎掉了,她定睛一看,啊呀,是自己的心髒,已經不會跳動了。
忽然,地面鼓起來一個小包,息塵只是側了個頭,随後便收回視線,專注在手上,只是低低嘆了口氣。
九淩震驚地看着從鼓包裏鑽出來的一朵紅色蒼薇花,很快變成了玉瑕的模樣。
玉瑕大眼睛四處看了看,被蹲着的滿身滿臉滿手都是血的仙尊吓了一大跳:“仙……仙尊……你這是?”
息塵沒有說話。
玉瑕立刻看見息塵手裏的人,不,那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只依稀可辨其人形,但她一眼便認出來那是九淩。
九淩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仙尊手上的,是九淩的血?為什麽會這樣?
玉瑕看着她的臉,呆呆道:“九淩……她怎麽了?”
她腳步發軟走過去,卻被息塵用靈力推開,只聽見息塵淡淡道:“你若是想瑤晨平安無事的回來,便閉嘴不要動。”
玉瑕立刻停住腳步,幾乎肉眼可見地變得害怕,仙子又怎麽了呢?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九淩忽然就不願看下去了,瑤晨在玉瑕心目中有多重要,她也很清楚,這一遭人間,當真是來錯了。
“所以,仙尊你在幹什麽?”
息塵終于剖出來最後一寸經脈,連帶着九淩的丹田,還有那顆金色的內丹,被他放進了最後三個空着的青玉盤中。
他站起身,撤掉九淩身上吊命的靈力前:“她還有最後一點意識,你可以和她說幾句話。”
玉瑕被眼前的一幕震驚得沒有說出來話,半晌才喃喃道:“可是我和九淩約好了,要帶仙子一同去蒼薇族的,我……”
說着說着,大顆的眼淚便掉下來,她眼看着青玉盤裏的金丹甚至還在動,下意識便要上前捏起來替九淩塞回去,她下意識覺得,只要金丹還在,九淩就能活下來。
“不可以的,仙子那麽善良,怎麽會接受用別人性命換來的命?”
“仙尊,你一定還有別的辦法對不對?你是仙尊,你有辦法的對不對?”
息塵臉色逐漸變得鐵青,大手一揮,大片虛影便出現在玉瑕面前。
虛影之中,躺着一個白衣少女,少女發間簪着的玉簪花都帶着頹意,面容憔悴,臉色慘白,出氣多進氣少,俨然一副快要不行了的樣子,周圍還圍着幾個擔憂至極的人,可惜,沒有一個人有辦法救她。
玉瑕瞬間便沒了聲音。
躺着的,正是她家瑤晨仙子。
“若不救她,她便永遠都回不來了。”
九淩穿過虛影,仍舊看不清那張臉。
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什麽小師妹什麽瑤晨仙子,原來竟都是同一個人。
真是好生諷刺,自己這一生都在替瑤晨活着,這些人殺了她一次,現在正在殺她第二次,不同的人,但卻是為了同一個人。
何其可笑。
若非神魂之體,九淩便真想提劍刺穿這些人的道貌岸然,什麽仙尊什麽仙風道骨,什麽修道之人,不過是些視他人性命為蝼蟻之徒。
可玉瑕沒有如九淩所料就此沉默,她默默蹲在九淩身側,給她披上了自己的外衣,手中靈力一動,方才被取出來的金丹便回到她手中,她抹了把眼淚,仍舊試圖将金丹給九淩安回去,可九淩連丹田都沒了,她也不敢觸碰那一大片觸目驚心的血跡,手指顫了顫。
金丹轉瞬便被息塵奪了回去。
息塵收了虛影畫面,重重擰着眉頭:“執迷不悟,虧瑤晨真心待你。”
“你難道不虧待九淩的真心相待嗎?”
玉瑕幾乎是哭喊出來的。
息塵不再回答,只是說了句:“讓開。”
玉瑕:“不,仙尊,玉瑕求您,您放過九淩一條命好不好,她此生如此艱難,就放過她一次好不好?”
息塵一掌掀開玉瑕,雙手結印,就要對九淩出手。
玉瑕飛身上前,撲在九淩身上,九淩神魂見此,想要上前擋住,可她只是個沒有實體的神魂之體,根本毫無作用,随後靈力穿透了她的身體,直直打在了玉瑕身上。
息塵是下了死手的。
玉瑕吐出一大口血,倒了下去,手裏緊緊拽着九淩的手,很快便沒了聲息。
九淩神魂大恸,痛苦卻毫無聲音。
息塵只是嘆了口氣:“命數如此。”
玉瑕死了,為了救她死了,花靈都散了,九淩伏地大哭,她平生第一次如此,雙手努力去抓,可再怎麽努力也留不下哪怕一丁點兒玉瑕的花靈。
眼看着紅色花靈消散在空中。
息塵別過臉,背着身,動手了結了九淩的性命,只消手腕輕輕一動,破布娃娃一般的身體便毫無聲息了。
九淩神魂也随着一起消散。
她最後看了一眼外面緩緩升起的人間的朝陽,伸手抓了抓,試圖帶走那束光,可終究是空着手,神魂連帶着身體一同灰飛煙滅。
息塵下手幹淨,怎會給瑤晨留下一丁點威脅的種子,他将一切抹平地幹幹淨淨,仿佛這裏從來沒有死過兩個人。
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