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春去秋來的時間都由不得人掐指去算,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就臨近年關。

楚峥的店裏忙得不可開交,他的農民老大哥形象幾乎已經深入人心,比如說很多人經常會在攤販聚集的地方看見小攤販這樣稱呼彼此:賣大餅的就被叫做“大餅”,賣葡萄的就被叫做“葡萄”,那楚峥一個賣菜的,自然方圓百裏人人都叫他“賣菜小哥”了。

不過他倒不是很介意這些,将近年關,他也想趁此多賺一筆,七早八早地趕去市場裏進貨,拖着幾大筐幾大筐的菜回來,把店裏的貨架塞得滿滿當當。

沈澤最近幾乎是黏着楚峥沒完了,楚峥去進貨,他也跟着去,回來了就幫他搬東西上架,白天陪着他看店,晚上再送他回家,還要負責留心周圍有沒有突如其來的危險,簡直就像個盡職盡責的保镖。

小店裏人手忽然多了起來,原本是一個人分配好做一件事情,各人也已經逐漸上手,但突然多出了一個人來,這活兒還得搶着幹。

別看沈澤胳膊腿瘦瘦的,但力氣真的是出人意料的大,扛起一筐土豆只需要用一只手,簡直看呆了旁人。

從前這個事情是小帽兒最拿手,現在沈澤老要跟他搶,他的事兒就沒了,不過他樂得清閑,沒活就整天背着手晃晃蕩蕩地跟在楚峥後頭,有時候再挑幾句話跟他聊聊。

楚峥也是和他聊得來,有話題會和他多說幾句,沒話題也會報以一笑,兩人這麽熟絡,看得沈澤簡直心裏頭憋悶,晚上送楚峥回家的時候忽而問他:“你能把小帽兒辭了嗎?”

楚峥說:“為什麽?”

“看見他我就心煩,”沈澤抿了抿嘴角,“你前幾天剛跟王猴鬧了那麽一通,他跟那幫人又熟,萬一什麽時候使壞心眼要跟你過不去,那真是哭都沒處哭,你有沒有想過這問題?”

楚峥說:“他要想害我不會等到現在,這點我清楚。”

沈澤聽完這話,臉色頓時有些不虞,“咯吱”一聲踩住了剎車,大馬路中央的也沒管能不能停車,就把車給靠邊了。

他是很想揀幾句話嘲諷一下楚峥,要換作以往,那些該說的不該說的早一氣兒從嘴裏說出來了,反正他跟楚峥吵架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每回總有理由,不是這就是那,但今天、眼下,他忽然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怎麽吵?

萬一這人火氣上來,又暴脾氣讓他滾遠點,怎麽辦?

他不想走了,他忽然發現自己怎麽也離不開他,就像是一顆小樹苗不知不覺地在心底裏生了根發了芽,沒留神,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就長成了一顆參天大樹,底下盤根錯節,浩大的根基牢牢地紮在他的心裏面,拔出來就是連血帶肉,幾乎痛徹心扉。

那天他接到唐冶打來的電話,說楚峥出事了,他幾乎當場要從講臺上跌下去,連課也沒顧着上,慌慌張張地就撒開一教室的學生去找他。

他那時候的腦子裏不知為什麽就閃過了一幀畫面:漫天的血海,還有身後七七八八散亂的人群,腳步聲淩亂匆匆,有人在他身邊翻倒了桌椅,還有人恐懼地失聲尖叫“殺人了”,他一臉茫然,慢慢地低下頭,看見自己一身是血,但那些血又都不是自己的。他的面前倒着一個人,這人他無比熟悉,是讓他這一輩子又愛又恨的那個人。

這個人,他實際上曾無數次地在心底裏恨過他——其實他早就已經知道,那時候放高利貸的人一定和楚峥脫不了幹系,但他不說,只想等對方什麽時候自己承認。

他當時是想,高利貸也好,巨債也好,反正只要能盡快救回母親,他真的什麽債都願意背。所以他一開始根本沒有在意過楚峥到底是用什麽方法把錢借給他。

直到後來,他聽見楚峥對自己表白,他覺得可笑,這人居然對他是這樣的一種想法。他開始裝傻,假裝不懂,他不願意和他在一起,因為這人太流氓無賴了,說的話做的事經常都讓他無比氣惱,簡直就是上帝派下來專門惡心他的。

但他也承認自己正逐漸地被對方吸引,他笑起來的樣子,帶着那麽一點點可愛和羞澀,和平時板着張臉訓人的模樣判若兩人。

可是有什麽用呢?這種人,根本不值得托付。

他狂妄自大,想到一出是一出,平時有什麽事,心裏先想到的也還是自己,哪容得下他人?

沈澤想,要是哪天自己真向他妥協了,受傷害的必定還是自己。

所以說人都是自私的,這種既矛盾又煩憂的情緒一直伴随着沈澤,他以為自己會一直揣着這樣的情緒過下去,直到楚峥出獄的那一天。

那時候他開始覺得不對,是什麽原因讓一個人忽然有了這麽大的改變?

他知道楚峥一定有自己的秘密,他也曾仔細地猜過,有時候也想刨根問底弄個明白,但又覺得,有些事情,不管過程如何,只要結果是好的,你不說我不說,也許更能添作一份默契。

“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吧,”沈澤悶悶地說,“反正我管不了你。”說完重新發動了車子。

夜色已深了,一路上紅燈都少有,車子一直靜靜地在馬路上開着,沈澤車前挂着的一個平安符跟着車速輕輕地搖晃。

那是很久以前,楚峥跟着董爺一起去佛山上香,順便問廟裏的一個老和尚求得,他們這些逆天而行的人,有時候反而更信命,董爺更是隔三岔五地就會去山上拜佛。

那天楚峥只求了一個符,因為那老和尚說,人不能太貪,一人只能得一個平安。

平定安康,就看你想護的人是誰了。

于是楚峥就把那個平安符送給了沈澤。

也不知道這個符最終有沒有起作用,上輩子他死了以後,沈澤還活着嗎?

楚峥悄悄地伸出手,覆在了沈澤正在換擋的手背上。

沈澤定了定,随即一反手緊緊地捏住了他的掌心,然後別過頭望向窗外,鼻子一酸,眼眶不由自主地模糊了。

感情緣來不易,只盼好好珍惜。

春節很快就到了,因為店裏要忙,楚峥家置辦年貨的任務就交給了王悅。

這可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王悅拿到錢的時候,嘴巴都快笑咧到後腦勺了。這小孩也是從小窮酸慣了,只要是拿到手的值錢貨,甭管是什麽玩意兒,都無一例外會放在懷裏暖半天,揣着錢他是高興,但是他卻不大會花,人家送他東西他收得勤快,要他給自己買東西,或者買東西送人家,他就歇菜了,看看這個嫌貴,看看那個沒用,在外面轉了一圈,居然兩手空空地回來了。

到了楚峥店裏,楚峥正在忙碌,一回頭,看見王悅空着手進來,他皺眉說:“東西呢?”

“沒買啊哥,”王悅傻乎乎地說,“其實咱倆不用那麽講究吧,該用的東西都有了,再買了也是放着,不如省省。”

楚峥“啧”了一聲,将他拉到一邊:“叫你買的補品呢?也沒買?”

王悅一頭霧水:“啥補品,你還要吃補品?”

“給你沈老師買的,”楚峥說,“他媽媽身體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大過年地上去看她,難道還兩手空空啊?”

王悅驚得差點沒跳起來:“什麽?!你要上沈老師家過年啊?”

楚峥沒好氣:“你這什麽反應?早不就跟你說了?”

王悅看看他,又看看他,搖頭晃腦,把兜裏的錢取出來塞回他手裏:“既然要去見丈母娘,禮物您還是自個兒買吧!”

“嘿你個臭小子!”

王悅抱着頭,吱溜一聲跑了。

于是年三十一大早,楚峥就拽着王悅,拎着禮物,穿得整整齊齊地去沈家拜年了。

沈澤一早就跟沈母打過了招呼,等楚峥上去一敲門,對方就過來把門打開了:“喲,小楚,來這麽早啊?”

楚峥手裏拎着東西,表情有點局促,說話也不由自主地打磕巴:“阿、阿姨,新年快樂,這給您帶的禮物。”

“上門還帶什麽禮物啊,”沈母笑着接過東西,側身道,“別杵着門口,快進來吧,也是來得巧,一塊兒來幫小澤包餃子。”

王悅從楚峥身後探出腦袋,笑眯眯地叫他:“阿姨。”

沈母笑着摸摸他腦袋:“哎,王悅也來啦。”

兩人跟着沈母進了屋,沈澤正在廚房裏剁陷,循聲一探頭,沖楚峥笑笑:“客廳坐,有水果,自己削了吃。”

楚峥把王悅推去客廳,自己卷了袖子過去:“我來幫你。”

沈澤家不大,一個小小的廚房站了兩個大男人,顯得有些擁擠,沈澤往旁邊讓了讓,一邊切菜一邊跟他說:“你會什麽?你又什麽都不會,廚房就不是你該呆的地兒,還不如去陪我媽看電視。”

楚峥沒說話,站在他後面,探頭把一只手從他胳膊底下穿過去,拎出旁邊放着的一捆芹菜,沖他笑了笑:“這個我會。”

沈澤一回頭,嘴唇就和他的臉差了沒到幾公分的距離,他心頭微微一跳,笑着湊過來,冷不丁地在楚峥臉上親了一下,厚顏無恥地說:“占你點便宜。”

兩人對視一眼,各自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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