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在他救下燕淸寧的那一剎,“南明上仙”被攥住了脖頸。◎

……

不久之前。

燕淸寧與廖柏松來到生死夢秘陣前。

那應當緊閉的殿門微微敞着,門前潔白地磚上還有大片大片的濕痕。

——陣裏有人。

燕淸寧輕輕蹙了蹙眉,凝眸沉思片刻,道:“這些濕痕尚未幹涸,那些人才來不久,或許還在陣內。”

“如今正是接神之際,或許會有凡人誤打誤撞闖入這裏。不必立即動手。”

廖柏松颔首同意,掌心按在腰間長劍上,快步走到門前,伸手将殿門徹底推開。

殿堂內的景象映入視野。

周遭萬賴俱寂,他目光掃了一圈,落在正中央的狐妖巨像上。

他說:“在那裏。”

生死夢乃是神仙之墳,其中“夢”字所指代的并非夢境,而是“人生如夢”的夢。

它寓意着生命短暫如白駒過隙,即便仙人也将奏響歲月尾聲。

世間無法違逆二事無非生死,凡人修築墳陵的方式都各不相同,傾注了百種心思,更何況那能夠移山填海的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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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生死夢後,常理來說,誰都無法預料裏面究竟會出現什麽,也無法預料自己将會面對什麽。

但大多時候,這些墳陵都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在進入海底隐藏着的生死夢秘陣之後,燕淸寧便意識到,南明上仙為他自己構築的生死夢,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這是真正意義上的一場夢。

仙人的生命漫長又短暫,而其中短暫的一段時光被抽了出來,化為了夢境。

或許是南明有意為之,又或許是他死後魂魄中的執念過重,這夢境形成的源頭已經難以追溯,也不再重要了。

這種夢境通常用于護佑死者安息,那侵擾所葬之人沉眠的外來者,将在踏入秘陣後被卷入夢裏。

他們的魂靈将被捆束在軀殼裏,扮演夢境中的某個角色。倘若無法破夢,便只能在夢中待到魂神破滅,抑或肉身逝去。

燕淸寧既然知曉自己即将進入的是生死夢,自然不會兩手空空地來到這裏。仙人秘境壓制了修為,卻并不會限制所帶入的法器符咒。

她與廖柏松是有備而來,空間法器中揣着各種能夠制約生死夢的仙器。

狐妖像地底的四間石室任由他們進出,在進入最後一間之後,燕淸寧的腳步稍稍一頓。

她輕聲道:“是那只貓妖。”

長階過于逼窄,不足以讓兩人并肩而行。廖柏松走在她的身後,聞聲怔了怔,倏然擡頭往石室裏看去。

于林中驚鴻一瞥的貓妖蜷縮在引仙魂旁,如月光般皎潔的長發散在白色地毯之上,那雙勾人心魄的琥珀眼眸緊緊閉着。

她的臉上不知為何泛着紅,在昏迷中嘴唇緊咬,像是遭受了什麽羞辱。

燕淸寧眸光微凝,從長階上踏入秘境,目光掠過空空如也的水晶棺木,落在貓妖的手上。

一柄赤紅闊劍被她松松握在手心。

女仙往後拂了拂長裙衣擺,彎腰傾身,伸指在貓妖額上輕輕一探。

燕淸寧直起身,平靜道:“魂靈出竅,她入夢了。”

在她說完這句話後,石室中安靜了一瞬。

廖柏松自上往下地注視着竹瑤。

他能夠看得出來,這貓妖仍是善妖,手中沒有沾過一條命。

這樣的妖,怎會自願跟在魔尊那類殺人不眨眼的殘忍修羅身側。

須臾過後,廖柏松終于出聲。

他的目光從竹瑤身上挪開,凝重道:“既然魔尊身側的貓妖身在此處,那麽,那魔頭呢?無天靈乃是仙家器靈,絕不可能輕而易舉地歸順于魔物手下。”

他們已經将這狐妖巨像搜尋了個遍,卻沒有看見那魔尊的身影。

而南明上仙的器靈,他們此番特意來尋的無天靈,竟也不知所蹤。

燕淸寧靜默片刻,淡聲道:“或許他們也入了夢。”

逢魔之刻誕生的魔尊不比其他魔物,他自幽冥中誕生,乃是純粹的邪體。

他的肉身和凡人、人仙、妖魔的肉身并不相同,更接近于仙界的靈仙。

廖柏松詫異看來,便見燕淸寧拂起左手衣袖。

“那魔物在望仙城時,用了少年模樣示人。”

纖柔細腕上戴着一只金鈴手镯,她将手镯往指尖拉,道:“或許是因為他先前為了破陣而祭魂,魔識殘破。”

“旁人入夢境會留下肉身,他卻未必。”

金鈴手镯名叫護識,顧名思義,能夠護住心神魂識免受侵襲。

在此時此刻摘下它,便也意味着入夢。

……

“……不落峰,燕淸寧。”她說,“你又是誰?”

魂靈入夢後所寄生的人物乃是随機之事,但這不意味着他們會變成那天上轉瞬即逝的飛鳥、地上慢吞吞爬過的螞蟻。

人在賞煙花放河燈時,注意不到身後走過的路人是什麽容貌;在茶館中與好友閑聊時,也鮮少會去觀察二樓坐着的都是什麽賓客。

在夢境中,魂神所附于的肉身,通常都在夢境主人的記憶中留下過濃墨重彩的一筆。

燕淸寧的目光掠過魔群中央。

南明上仙乃是不動仙尊的愛徒,在煉器一事上的造詣堪稱登峰造極。

他生了一副清貴英俊的好相貌,待人溫潤如玉,似霁月清風。因此在仙界中仙友繁多,燕淸寧與他之間也有着君子之交。

她的護身玉墜曾在一次除魔中被魔物擊裂,是南明為她将其修複得完好如新。

那時将玉墜遞還給她,含笑囑咐她“下次小心些”的神仙郎,此刻背對着她跪在那諸多猙獰魔物之中,看不清神色。

燕淸寧長長吸了一口氣,仿佛不忍多看,視線又轉向座上的魔尊。

在她自報家門之後,殿中有魔物哄然笑開,像是他們所聽到的話是什麽天方夜譚。

他們被符咒束縛,見魔尊神色沉靜,像是絲毫不懼,嘴中便愈發缺德。

“區區一只狐貍精還想成仙,真真是異想天開。要是想沾沾仙氣除去那狐騷味兒,怕是只能在肚子裏頭懷個半仙了。”

“就算是搭上了不動仙尊,你也進不了仙門。不若來我們魔域,讓大爺好好疼疼你。”

那些肮髒下流的話語傳入燕淸寧耳中,她瞥了一眼,見那符咒在這須臾時間內已有了破碎之兆,側頭看向廖柏松。

空間法器中所預備的仙器無法帶入夢中,所以若非實在是不得已為之,他們絕不會擅闖入夢。

但好在廖柏松的魂神寄生在了不動仙尊的身上。

見她扭頭示意,廖柏松一鼓作氣又拍出數張仙咒。

這些仙咒都是不動仙尊閑暇時煉器所造的殘缺品,被他随意擲于空間法器中,數量并不多。

那群魔物再度哀嚎起來,弱小些的甚至直接爆體而亡。

曾對南明百般侮辱的魔物置若罔聞,神色仍然笑意盈盈。

“啊,”他輕嘆道,“是你啊。”

他的尾音拉得很長,聽起來竟有幾分缱绻之意,令人頭皮發麻。

但燕淸寧與廖柏松都無暇去在意他詭異的語調。

在南哀時話音落下的那一剎,他們便動了。

——這話一出,夢境中這魔尊的軀殼中究竟住着誰的魂神,已經是毋庸置疑之事。

如今他們修為都被壓至同一個境界,想要生擒魔尊,絕無比現在更好的機會。

這魔物已經用過一回祭魂術,魂魄殘缺,屆時再無其它能夠破陣的邪術,只能被鎮壓在縛魔大陣之下,永生不得逃脫!

狐妖身後九尾一晃,身形驟然漲大數倍,直逼殿頂。

她的臉上現出狐紋,一雙妖瞳變得豎直,女子的纖纖細手化為妖爪,轉瞬間飛踏掠過魔群。

與其同時,不動仙尊身形一閃,飛沖間伸手一翻,一柄燃燒着烈焰的巨錘憑空出現,被他雙手牢牢握在手心。

他口中怒喝一聲,金瞳怒目圓睜,将那巨錘高高揚起,用力砸向座上微笑着的魔頭。

狐爪與巨錘同時氣勢洶洶襲來,大殿中的光都被遮蔽,高座被隐在陰影之下。

下一秒,南哀時也動了。

大殿中黑霧彌漫,他的身形出現在魔群中央,站在了南明上仙的面前。

他彎腰傾身,含笑的臉在動彈不得的竹瑤的視野中逐漸放大。

魔尊探手,從南明上仙的腰間取走了那把赤紅闊劍。

“我本想再溫習一遍這出上等好戲,”

南哀時伸手撫過劍身,嘆道:“畢竟上仙求人的模樣,着實難見。”

他轉過身來,往前走去,赤紅闊劍被他反手握在手心,劍尖點地,于大殿地磚上拖出一道道深痕。

那柄劍似乎在輕顫,在細細嗡鳴。

“無天靈,”他笑着說,“我倒是好奇,它是否真如傳聞中所說的一般,能夠斬盡一切。”

燕淸寧猛地愣住,瞳孔緊縮。

——而就在魔尊取走那柄闊劍的瞬間。

竹瑤身上一輕,像是某種壓在她魂魄中的桎梏驟然消失。

她重新得到了對這具身體的掌控,呆愣片刻,飛快從地板上爬起來。

在冰冷地磚上跪得久了,膝蓋陣陣發疼。

或許是姿勢太過狼狽,她擡頭的那一瞬間,目光撞上了廖柏松驚訝的視線。

上仙怔愣幾秒,剎時便反應了過來。

——那不是南明,那具軀殼中另有其人。

而能出現在這裏的,只有蜷縮在石室中昏迷不醒的貓妖。

一只善妖為何會跟在魔尊身側,是否被魔尊捏住了把柄,是否有什麽難言之隐。

廖柏松曾經想過這些問題,但它們在此刻都變得不再重要。

它對魔尊而言,一定是特殊的。

“師姐,”

他飛掠沖向南明上仙,震喝出聲:“先拿下那只貓妖!”

這一聲猶如平地驚雷。

魔尊腳步一滞,側過臉去,看向身後的南明上仙。

燕淸寧目光同樣倏然轉向南明,驚愕道:“——貓妖?”

他先前分明還跪在那裏,飽受譏嘲羞辱。

怎麽可能會是貓妖!

大殿中懸浮的符咒微微一閃,其中一枚“啪”地爆破開來。

在燕淸寧晃神的瞬間,一只魔物掙脫了符咒的壓制,布滿尖牙的口器大張,竟是想要趁機将她吞入肚中。

魔物巨口傳來腥臭,燕淸寧驟然回頭,卻已經來不及。

卻見那魔物飛撲而來的身形在空中無端端滞了一下。

龐大肥腫的身體被一道銳利劍氣割成兩半,烏黑血液如湧泉般噴濺。

她下意識閉眸擋住臉,反應過來後再睜開眼,一雙美眸睜大,寫滿不可置信。

魔尊站在那裏。

他身披大氅,赤腳踩在冰涼地面,染了烏血的闊劍劍尖點地,臉上再無笑意,神色陰晴不定。

旋即他偏過臉,慢吞吞地低眸,看向座下。

在他救下燕淸寧的那一剎,“南明上仙”被攥住了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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