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那兩只貓妖小心翼翼地行至南哀時座側,一左一右地跪坐下來。◎

魔域夜間的風順着大開的窗臺湧進來。

這裏的晝夜溫度相差極大, 夜風比晨間那熾烈的熱浪要涼上許多,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寒氣逼人。

被褥不知被竹瑤在睡夢中一腳踹到了哪裏,她身上本就發涼, 在夢中都覺得冷, 如今身邊又有一個移動冰塊在靠近。

竹瑤下意識掙了掙, 掙不開。

于是她徹底慌了。

她也不是沒有與其他人在一張床上躺過。在高等院校裏讀穿書系的時候,竹瑤的朋友便總喜歡躺在她的被窩裏, 與她分享一些有趣的事。

妹妹竹璇長大了之後,也很喜歡與她親近。

……但那些都是女孩子。

身側床鋪傳來重量,魔尊擡腳上床, 懶散倚在床頭。

屬于自己的領地被陌生又狂妄的氣息侵略,竹瑤欲哭無淚。

這下是半點都睡不着了。

竹瑤不死心, 再次試圖扭轉南哀時的心意, 胡亂編道:“我睡着了會打鼾,很吵。”

魔尊淡聲道:“我喜歡吵鬧。”

一句話便堵死了竹瑤接下來的所有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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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啞口無言,甚至忍不住開始猜測,是不是因為這座大殿裏太安靜, 南哀時才會來找她, 與她一同睡覺。

散在枕側的發絲被勾起一縷, 她眼眸一轉, 看見南哀時饒有興致地靠在那兒,修長的指纏着她的發。

白發纏在指上,纏得滿滿當當。他垂着眼睫,又勾起一縷。

發絲被輕輕扯着, 竟然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舒适感。

這具貓妖的身體太過敏感, 竹瑤一個激靈, 匆忙開口:“不、不然你還是找人敲鑼打鼓去吧。”

南哀時的動作稍稍一頓。

她話裏話外的抗拒實在太過明顯, 就算他是個傻子,也能讀懂她不願的情緒。

他斂眸看着竹瑤,眉眼沉了下來,紅瞳染上了冷意。

凡人、妖魔、神仙,皆可以對他避之不及。

但她是他的近侍,他想。

從最初的時候,也一直都是她跟在他的身側,不願離開。

……所以現在,她有何資格抗拒,催促着讓他走。

沉寂須臾後,南哀時扯了扯唇角,松開手指。

白絲綢般的發從他指間散落,如同握不住的細沙。

“若是躺在這裏的是廣微,”

他忽地啓唇,開合的幅度不大,嗓音壓得低而輕,像是不經意間散漫道,“你恐怕巴不得爬到他的身上吧。”

竹瑤呼吸一滞。

這句話落在她的耳中像是夾帶了刺,紮得她心底不太舒服。

但南哀時是天生邪物,她沉默片刻,心中想,他或許不知道這樣的一句話意味着什麽。

哪知道下一刻,南哀時又開口了。

“妖怪向來放/蕩,你倒是個癡情種。”

他的嗓音染上了笑,一雙眼卻毫無笑意,冷沉沉地凝在貓妖的臉上。

于是他清楚地看見貓妖神态一怔,一雙琥珀色的貓眼稍稍睜大。

她眸中因被侮辱而染上怒意,臉頰上薄薄的肌膚因惱怒而透出了紅。

但她什麽都沒有說。

沒有解釋,也沒有反駁。只有長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點不明不白的情緒在這片寂靜中呈幾倍地增長。

南哀時俯身過去,手指毫不留情地攥住了貓妖白皙的下颌,強迫她轉過臉來,與他對視。

“那你怎麽不去找他?”

分明不該提起那個魔修,他卻一字一句地問,語氣冷而沉。

“留在我身側做什麽。”

竹瑤咬住嘴唇。

無論是他先前的那句話,還是現在的姿勢,都讓她感到備受侮辱。

這邪物分明什麽都懂,卻還在夜間來到她的卧房,倚在她的床上。

為什麽?

是因為他覺得妖怪都很放/蕩,所以無所謂嗎?

竹瑤不喜歡生氣,厭惡争執,讨厭跟人紅臉。

但南哀時攥着她的下颌,逼迫她看着他,逼迫她回答。

安靜片刻後,她開口。

“魔界太大了,我找不到他。”

貓妖的語氣平靜,道:“我留在這裏,是想讓你幫忙。”

被趕出去就被趕出去吧,竹瑤心想。

任務到了現在的這個收尾階段,她也不是一定要跟在南哀時身邊了。

魔界危機四伏,然而那些凡人都能夠在魔域裏生存,她怎麽不行。

到時候找個地方随便一窩,觀察一陣子血契的作用,就可以脫離世界了。

南哀時目光釘在她的臉上,眼眸中皆是戾氣。竹瑤心中都想好了那些之後的事,哪知道他竟然扯了扯唇角。

“行,”他說,“我幫你找。”

桎梏住她下颌的手指松開,南哀時的目光掠過那處被掐得深紅的肌膚,面無表情地起身。

身側冷意遠去,竹瑤抿住唇,擡眼望去。

魔尊撥開床簾,頭也未曾回,大步流星出了房。

房門被他重重摔上,竹瑤躺在床上,看着拔步床的床頂。

又一陣風從窗口吹進來。

她坐起身來,借着逐漸亮起的微弱天光,去找被自己踹下床的被褥。目光滑過踏步,便見魔尊的大氅與外衣散亂丢在那裏。

竹瑤的目光落在那處。

她下床,經過他的衣物,無意間踩了他的大氅一腳,又一不小心把他的外衣踢飛。

最後才撿回被褥,坐在床沿,心中稍稍解了些氣,忽然一怔。

竹瑤低眸,看向自己的手腕。

束縛着自己的黑氣不知什麽時候悄無聲息地散開了。

……

在那之後的幾天,竹瑤未曾再與南哀時碰過面。

她依舊會去二樓,在走廊邊聽妖魔們說話,也依舊會看到南哀時坐在座上的身影。

但她不再會偶爾感到若有若無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用餐時見到的也只有使魔了。

“怎麽回事,小貓,”就連無天靈都察覺出了異樣,悄悄對她說,“我感覺好像有些不太對勁的樣子。”

竹瑤心不在焉,敷衍道:“怎麽了?”

“我也不知道呀,”無天靈苦惱道,“就是好像不對勁嘛。”

這些天來送禮的妖魔終于在慢慢變少,但送來的禮物卻愈發千奇百怪。

主題從“送禮”上挪開,竹瑤也終于聽到了一些有關于外界的信息。

聽他們說,上仙們最近很是沉寂,除魔的仙似乎都少了一些,不知道那幫仙人在做些什麽。

也聽另外一只魔物吹噓道,那是因為魔尊在赤血淵外曾與神仙纏鬥,那些神仙被他打得片甲不留,他卻毫發無損地凱旋,令那些上仙心生忌憚,不敢追纏。

滿殿的魔物都在歡呼君王的強大,竹瑤卻想起了在大殿中剛見到他的那幾天。

現在仔細想想,他那時候應當是受了傷的,還是重傷。

但他表面上僞裝得太好,不露分毫破綻。大抵是他一旦露出軟弱神态,便會被群起而攻之,被這些魑魅魍魉啃食殆盡。

這座殿中如此多對他巴結奉承的妖魔,又有多少是發自內心的對他恭順?

竹瑤心中想着,忽地聽見本來鬧鬧哄哄的大廳中靜了一瞬。

她回過神來,垂眸望去,自己也愣了愣。

一只妖魔出現在大廳裏。

那是一只黑白妖貍,外表看起來憨态可掬,站在這些奇形怪狀的妖魔鬼怪之中,其實并不那麽顯眼。

但它的身後跟着的兩個身影,吸引了無數目光。

——長着貓耳貓尾的貓妖。

婀娜多姿、身材曼妙的貓妖,身着薄如蟬翼的紗裙,媚色撩人。

“……”

竹瑤意識到了什麽,倏然擰起眉。

那妖貍領着兩只貓妖,昂首闊步穿過妖魔之間。

“大人,”他語氣高昂,迫不及待來到魔尊面前,道:“這是我為您獻上的禮物。”

竹瑤看見南哀時擡起眼。

他撐着額,懶散眸光先是落在那妖貍身上,又掠過它身後的兩只女妖,停住不動。

魔尊似乎在想些什麽,稍稍有幾分出神。

在那兩只貓妖進來後安靜了一瞬的大廳慢慢恢複了喧鬧。

只是妖魔們口中說着自己的話,做着自己的事,注意力卻始終落在大廳盡頭,落在南哀時的身上。

魔尊身側跟了一只貓妖,這件事情不算新鮮,已經傳得到處都是,妖魔們早已聽說。

那貓妖如今就在這座大殿中,雖然鮮少露面,但偶爾還是會被妖魔們捕捉到身影。

這禮物的用意是什麽,再明顯不過。

送禮是為了讨好,自然要投人所好。但誰都知道,魔尊從不收女人。

……或者說,這種意義的女人,玩物。

無天靈遲半拍地反應過來,倒吸了一口冷氣,看看那兩只貓妖,又看看竹瑤。

“小貓,”它壓低聲音,震驚到結巴起來:“你、你、你,他、他——”

“不是,”竹瑤飛快打斷它:“你誤會了。”

無天靈:“可是先前你明明還說——”

明明還說,要留在南哀時的身邊。

它話還沒說完,便聽下面妖貍爆出一陣大笑。

“老貍我也不讨些什麽,”

那妖貍搓着手掌,一副谄媚神态,道:“只是東邊那只窮奇實在可惡,您是不知道您不在的時候那家夥行事有多麽嚣張,圈占了不少地盤——這滿魔界的地可都是屬于大人您的啊!它把它自己當作什麽了,是想要占地稱王不成!”

“若大人您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大發慈悲,将那只窮奇除了去,不單單是教訓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殺雞儆猴,我們這些小妖小魔的日子也能清淨一些了。”

剛才魔尊說了些什麽,滿心震驚的無天靈并未曾聽見。

但這妖貍現在能高高興興地求魔尊幫它做事,想來是它送的禮物得了魔尊的歡心。

無天靈目光又“嗖”一下落到了竹瑤的臉上。

她沒有說話,抿着嘴唇,遙遙地看着那兩只貓妖小心翼翼地行至南哀時座側,見他神色淡淡、未曾發怒,便姿态拘謹地在他身邊一左一右地跪坐下來。

南哀時似乎垂眸看了她們一眼。

竹瑤輕輕吸了一口氣,忽然有些不願再看下去了。

本來安安靜靜趴在地上的小貓站了起來,搖身化作人形,擡步便離開長廊旁邊。

無天靈呆了一下,流火劍從地上飛起來,急急忙忙跟在她的身後。

“小貓,怎麽啦。你生氣了?”

竹瑤立刻說:“我才沒有。”

頓了頓,她又解釋道:“我只是覺得餓了。想要吃些東西。\"

無天靈:“但你去的好像不是飯廳的方向……”

竹瑤:“……”

她看看流火劍,與一把闊劍大眼瞪小眼。最後在原地無言站了片刻,轉身又往另外一個方向去了。

——是,她确實生氣了。

但竹瑤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為何生氣。

飯廳中空無一人,未到平日吃飯的時間點,連一只使魔也無,更別提吃食。

她沉着臉在桌邊坐下,思來想去,想到了一個符合邏輯的理由。

那只妖貍為了讨好魔尊,給他送上了兩只貓妖。

兩只被視為玩物的貓妖。

所以在那些妖魔的眼中,她等同于魔尊的玩物。

流火劍圍着她上上下下地飛,在她身邊轉來轉去。竹瑤安靜片刻,還是決定開口解釋,以免無天靈為她擔心。

“我……”

“……姑娘?”

竹瑤才起了個話頭,便聽到門邊傳來細細的聲音。

她頓住聲音,轉頭看去。

曾經在戲臺上見到過的凡人戲子站在門口,褪下了豔麗的戲袍、沉重的頭飾,身上穿着普普通通的常服,目光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看見竹瑤望來,那戲子身子輕輕一顫,抿住了泛白的唇。

她嬌弱伶仃,聲音帶着抖,看起來甚至有幾分懼怕竹瑤的模樣,張口卻開門見山,再直接不過。

“……我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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