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佛子的小青蛇16
第103章 佛子的小青蛇16
故妄清楚地感覺到,在他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纏繞在他腕間的小蛇身子驀的一僵,過了許久才又柔軟下來。
江瑭愣愣地看了他很久很久,那雙澄黃蛇眸中的陰雲消散,覆上了一層更濃重的、讓人心頭微震的光澤。
不知為何,被這小青蛇用這樣的眸光注視着,故妄覺得自己的心情似乎也稍有變化。
直到故妄再度開口,才打斷小青蛇過于沉浸的注視。
“你可想好要怎麽做了嗎?”故妄問。
小青蛇身子輕晃着:“若想讓他身敗名裂,自然要在大庭廣衆之下揭露他的真面目。”
“是也。”故妄颔首,“你可曾想過,若是他的師父、甚至是整個無劍宗的人,都打算包庇于他呢?”
小蛇細軟的身子便是一頓。
片刻後,他聲音悶悶:“想過。”
故妄不忍聽到他這般無精打采的聲音,便說:“有一人,我們或許可以試着聯系一下。”
小青蛇便再次支起身子,問:“何人?”
故妄緩聲道:“無劍宗宗主的獨女,清潭。”
*
蛇妖不善與人類修士相交,相關事宜便全權交給了故妄處理。
待故妄将傳語交給靈紙鴿時,已然到了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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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妄回到寝房,進門前特意撣去身上寒意,這才推門而入,卻在神識掃過床鋪之時腳步一頓。
方才那小蛇說要回房休息,然而此時床上卻空無一物,哪有那小蛇碧翠醒目的身影。
大半夜的,外面還在下着雪,總不至于突然興起去夜游佛子山。
故妄放出神識略一掃,便捕捉到了那蛇妖的氣息。
——竟是又在浴池。
前一夜在浴池發生的意外,陡然間又闖入腦海之中,故妄頗感心情複雜,卻也只是在心中無奈一嘆,緩步坐到了床邊。
有了上一次的經歷,這次故妄決定就在房中,等那蛇妖結束後自行回來。
故妄閉目打坐,房間內未燃燭火,清冷皚白的面容在昏暗光線中顯得格外沉靜。
只是過了許久,故妄依舊未能等到從浴池歸來的江瑭。
未免也太久了些,他心道。
想到白日裏這小蛇妖剛知道真相,故妄難免有些擔心。猶豫片刻後,他手臂輕擡,瞬身來到了浴池附近。
故妄這次落在了一塊巨石後方,神識閉上後,他無法看見任何東西,只能憑借記憶以及其他感官來判斷方位。
他聽見浴池方向傳來極輕的水聲,聞到了從浴池裏傳來的甜膩花香,以及……
以及非常濃郁的酒香味。
故妄頓了頓,驟然出聲:“江瑭?”
浴池裏傳來嘩啦的聲響,似是池中人動了一下。
“故妄?”青年回道,聲音低而輕,帶着些遲緩的沙啞感,“你來了?躲在那處做什麽?”
自然是怕你和你那角先生,故妄心道。
但聽青年語氣,這蛇妖現下似乎并未和角先生戲耍,故妄遲疑片刻後,放開神識,緩步從巨石後方走了出來。
“你飲酒了?”故妄腳步輕緩,避開地面上的枯枝,停在池邊幾步遠處,“喝了多少?”
“不多,一點點。”江瑭軟聲道,纖細手臂輕輕一探,指了指池邊的酒壺,“這般大小的酒,才喝了不到兩壺。”
天色昏暗,浴池旁只放着一枚拳頭大小的瑩石,卻無法照亮整個浴池。
池中青年幾乎整個沒在水中,水面之上只露出兩截若隐若現的鎖骨,小巧喉結在修長脖頸上來回滾動。
瑩石光線淡而柔和,将青年的膚色映照出一片月白色,襯得面頰上的绛紅之色格外引人注目。
故妄眉頭輕皺,想起這小蛇上次一杯果釀,便醉得不省人事的模樣,便道:“這還不算多?你可知你酒量有多小麽?”
“小蛇自然飲不了多少。”江瑭笑說,“所以我才化為人形飲酒,這樣能多飲一些。”
故妄便不說話了。
他心道,白日裏在得知真相後,這蛇妖的平靜和釋然果然是假裝的。上百年的感情,即便真的已經放下了,以這小蛇妖重情的性子,也斷不可能一點不難過。
便聽那蛇妖道:“這酒還是我從洞府裏帶來的,沉澱了多年,味道極好,無念佛子可要與我同飲一杯?”
此話剛說出口,青年便哦了一聲,“差點忘了,佛家人不飲酒,無念佛子便當我沒說罷。”
剛想拒絕的故妄一頓,幹脆盤膝而坐,從靈戒中取出空杯和果漿,為自己倒了一杯。
“但可以飲果漿。”白衣佛子輕聲道,“貧僧便以果漿代酒,與你共飲。”
池中青年擡了擡眸,眼尾緋色灼人,輕笑着說:“好呀。”
說罷便又為自己斟滿酒,端着酒杯的手腕卻被人緊緊攥住。
“別喝酒了。”故妄說,“陪貧僧飲果漿罷。”
江瑭卻輕輕掙脫他的桎梏:“果漿沒勁,我現在就想喝點勁大的。”
故妄勸他:“你已經喝了很多了。”
“再多一點也無事。”池中蛇妖撩了一把濕漉漉的長發,眼尾朝另一邊輕輕一瞟,“勁大的能助興,果漿可不能。”
故妄下意識照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握着瓷杯的手指驟然緊縮。
是裝着生辰禮的那個木盒。
他的神識光落在池中青年身上,竟是沒注意到那藏在昏暗光線下的小木盒。
意識到江瑭稍後要做什麽,故妄頓時有些如坐針氈。
青年一口飲去杯中酒,面上的駝紅更深了幾分,澄黃的眸光都染上幾分游離閃爍的光澤。
故妄在心中嘆息一聲,心道這哪裏是不難過的樣子,分明就是難過到了極點。
但他實在不擅長安慰人,躊躇許久,也只幹巴巴地說出一句:“酒喝多了傷身,為了一個人渣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實在是不值當。”
“誰說我是為了那人渣而飲酒的?”青年眉梢一挑,淺色雙眸輕瞪了池邊人一眼,“我是為了我自己——太不值當了,為了一個這樣的人渣,竟為他守身如玉百多年,真真是委屈至極。”
故妄被他這一個眼神看得呼吸微窒,聽聞蛇妖的這番話,覺得有些好笑之餘,心頭卻也泛起幾絲疼意。
妖族本性放/浪,蛇妖更是如此。
為了一個人類而壓抑自己的本性百多年,卻被那人渣騙去妖丹險些再也不能見天日——
光是想想,故妄都替這小蛇妖心疼。
他抿了下唇角,也學那蛇妖的模樣,一口飲去杯中果漿,卻不知那蛇妖盯着他滾動的喉結,突然探出舌尖舔了舔唇。
“佛子當真是好性情。”江瑭輕笑道,“只是接下來的事,佛子想必也不想瞧見——不若先回去吧,我結束後自會回屋,佛子不必挂心于我。”
他口中的‘接下來的事’,故妄再清楚不過。
雖然前一日他才曾說,讓這小蛇不要再在他面前提這些事,但……此情此景,故妄卻無法對這蛇妖說出半句狠話。
“也好。”他低聲道,站起身時依舊不忘叮囑一句,“即便是助興,也要有個度,莫要再飲太多。”
池中青年朝他揮揮手,纖白身影在水下一晃,便游到另一側池邊,瑩白泛粉的指尖已然探到了那小木盒上。
故妄閉上神識正欲離去,卻聽見身後傳來噗通聲響,夾雜着青年含着痛意的一聲悶哼。
故妄心頭一震,身體動作快于思緒,神識再次放開,就見青年捂着額頭,面露痛苦之色,似是磕碰到了哪裏。
“可有受傷?”故妄問他。
江瑭蹙着眉,好一會兒之後才放下手,潔白額頭一側俨然紅了一小塊。
“無事。”他緩聲說,“手滑磕了一下。”
故妄卻不信他,沉聲說:“你喝多了。”
“喝沒喝多,我自己清楚。”那蛇妖低笑一聲,“都說飲酒助興,但若是喝得過多,興致便也沒了。我現在興致猶在,自然是沒有喝多的。”
故妄卻默了默。
他可還清楚地記得,這小蛇妖上次喝得爛醉,卻還是不忘在他手腕上——
思及此,故妄甚至隐約覺得,自己的手腕都發起燙來。
人和妖的體質不同,這般說辭,自然也是不同的。
故妄便放緩聲音,輕哄道:“回去歇息吧,不急今天一日。”
“不回。”澄黃蛇眸輕瞪他一眼,“我偏就要今天——憋了百多年,我這身子跟着我受了這般大的委屈,當是一刻都等不了。”
青年輕哼一聲,繼續探着胳膊去拿一旁的木盒。
“無念佛子若是想留下,也不是不可。”江瑭輕聲咕哝着,聲音裏都帶着絲輕顫,“随佛子開心,反正我不介意這裏是否有別人。”
青年略吃力地拿到那木盒,還帶着水漬的指尖卻抖得厲害,努力了許久才将其打開,手上卻像是沒了力一般,怎麽也握不住那塊瑩潤的玉。
故妄下颚緊繃,神識驟然閉上,不欲再勸說這固執的小蛇妖,卻在起身的那一剎那,寬大的袖口被人緊緊攥住。
“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蛇妖語調輕而緩,透着股迷蒙慵懶的偏執勁兒,“佛子還是和往日一樣任性妄為。”
故妄身形便是一頓:“你當如何?”
‘嘩啦’一聲,騰騰熱氣卷着甜膩花香撲面而來,故妄呼吸微窒,神識閉得更緊了些。
就聽見青年輕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佛子來都來了,不如留下來幫幫我,好不好?”
蛇妖指尖被池水熏得微燙,落在故妄的耳側,卻沒留下半分熱度。
白衣佛子此時也燙極,和池中的蛇妖幾乎不分伯仲。
“只是用角先生而已,不做別的——”青年聲音更低了些,帶着些蠱惑,“不算是破戒吧?”
甜膩氣息見縫插針,故妄只覺神思都恍惚一瞬。
他用力一咬舌尖,淡淡血腥氣傳來,猛地喚醒他的神志。
“江瑭!”他低聲喝道,猛地擡手攥住蛇妖落于他臉側的手腕,“你莫要放肆!”
“這就是放肆了麽?”江瑭低笑一聲,“佛子當真是純情,這事兒在我們蛇妖看來,連開胃小菜都算不上,怎稱得上一句放肆?”
白衣佛子卻将他的手腕攥得更緊了些,仿佛被青年身上灼燙的熱氣感染一般,他也覺得胸口發燙,不得不抿緊唇角,這才不至于暴露他不穩的氣息。
那股怪異的無名之火,竟在此時又熊熊燃燒了起來。
“佛子既不願,我也不強求。”江瑭低聲說,“既然如此,那便松手吧。”
不知為何,故妄卻沒有動彈。
“故妄,你我終究不是同路人。”那蛇妖輕喃道,“我終究是……”
後面的話青年說得含糊,故妄并未聽清,卻清楚地聽見一聲帶着自嘲的輕笑聲。
故妄心頭驟然緊縮,胸口泛起細細而綿密的痛,比往日更讓人覺得難捱。
“松手吧,故妄。”江瑭聲音極輕,“留我一人便好,讓我在此處靜靜,你先回去罷。”
聽到他這番平靜至極的話語,故妄卻只覺心跳得厲害,一股陌生的惶然感洶湧而至。
就像是……
他若真在此時放手,他和這蛇妖,日後怕是再無法回到往日那般關系。
故妄下颚緊繃,神識卻松開些許,看見了蛇妖眼尾的一片緋意,似情似泣,垂下的長睫卻遮住了他那雙澄然的蛇眸,讓人分辨不出他眼底的情緒。
理智告訴故妄,他不能再繼續留在這裏,他應當離去。
但身體卻仿佛在此刻擁有了自我意識一般,任憑理智如何叫嚣,故妄依舊紋絲不動,雙腿幾乎在此處生了根。
“故妄。”池中青年輕嘆一聲,“你若再不離去——”
“僅此一次。”
故妄聲音低啞,不知何時已染上灼燙熱意。
池中青年咻然擡眸,澄黃眸光中帶着驚詫:“……故妄?”
白衣佛子松開手,手臂輕滑着垂落,皚白如玉的、骨節分明的手,落在了蛇妖的手背之上,連着那只手和手中玉一起,緊緊握住。
那玉分明溫潤微涼,卻讓故妄覺得掌心灼燙,幾乎要将他手心燙傷了去。
隔着那層眼前薄紗,他同蛇妖對視着,啞聲重複:“……僅此一次。”
江瑭怔怔地看了他許久,突然笑了。
他擡起另一只手,勾住佛子穿得規整的白衫衣襟,後仰着将人拽入池中。
溫熱的、帶着甜膩花香的池水,瞬息就将兩人盡數吞沒。
池水打濕故妄的眼前紗,浸濕他身後那頭黑發,也浸透身上層層疊疊、纖塵不染的的白衫。
‘嘩啦’一聲,是池中破水之聲,也是故妄心底的、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
有什麽東西在此刻碎裂開,将那團在佛子心頭熊熊燃燒的無名火,澆得更烈了些。
青年攀着他的肩頭,身體抖得厲害。哪怕已經有過經驗,但想吃下這生辰禮,于他而言依舊不是一件易事。
“故妄……”蛇妖仰起頭尋到佛子的頸間,熾燙柔軟的唇落于那枚劇烈滾動的喉結上。
他聲音止不住地顫着,卻帶着絲輕笑說:“你情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