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025章

琴姐是個幹事利落的, 叫上路子野,急奔醫院。

老周已經簽了放棄臨終搶救知情同意書,接下來的每一分鐘都很危險。

路子野頭發都沒擦, 拿起手機往外趕。

兩人抵達醫院時, 老周怔怔地望着窗外皎潔的月亮,整個人躲進陰影,不知在想什麽。

琴姐剛想開口,老周卻提前出了聲。

“我剛才看見阿苑了,真像啊。”

聽到這話,琴姐很詫異, 與路子野對視一眼。

老周無奈一笑,“謝謝你們, 也辛苦你們,找到一個那麽像她的,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但還是那句話,請尊重我的選擇。”

琴姐沒糾結假阿苑的事, 而是直言相告:

“如果我說阿苑小姐很有可能并未溺水身亡, 您還打算繼續放棄搶救嗎?”

“倘若如此,我絕不再多說一個字。”

老周并未像琴姐想象中那樣,驚喜萬分或者激動難耐,相反, 他的情緒很平靜。

難為兩個小姑娘為他忙裏忙外,想盡各種辦法刺激他繼續活下去。

可他活了大半輩子, 真的已經夠夠了。

“請你們尊重我的選擇。”他還是這句話。

再沒見過比老周更頑冥不化的老頭, 琴姐不雅地翻了個白眼。

她自願犧牲休息時間,熬夜研究資料, 純屬自找沒趣,人家還嫌你多事。

算了算了,別人一心求死,她做什麽跟個壞人似的橫加阻攔。

琴姐氣得轉身就想走。

路子野一把拉回琴姐,瞄了老周一眼,也不跟他對話,而是故意問琴姐:

“為什麽說阿苑小姐沒有溺水身亡?你快說說,我很好奇。”

琴姐領會路子野的意思,雖然生氣,依然好脾氣将自己發現的蹊跷詳細講出來。

“之前看資料阿苑小姐不是重點人物,所以對她的調查不多,只有只字片語,簡單掃一眼根本沒過心。”

“但如果聚焦在阿苑小姐溺水這件事情本身,我就發現一個很奇怪的地方。”

“阿苑小姐的親生父親是目擊者,他曾強調過‘親眼見到閨女落水’,不止一次。”

“不覺得奇怪嗎?”

“你們換位思考,一般人哪會反複強調‘親眼所見’?像是生怕別人不相信似的。”

随着琴姐一句一句抽絲剝繭的分析,老周原本注視着月光的眼神,慢慢落在琴姐身上。

漸漸的,一種出離憤怒的情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老周臉上顯露出來。

“你的意思是,她爹殺了她?推她入水,然後撒謊說是她自己失足!?”

琴姐:“……”

“我不确定,但有這個可能性。”她沒将話說死,“據我個人推測,更可能是阿苑小姐并未落水,她父親撒了謊。”

“為什麽?”老周噌一下坐起來,“到底為什麽?”

“不清楚,我還沒來得及展開調查。”

琴姐攤手,這不是她平時的處事風格,手中完全沒有證據,全憑腦子猜測。

但,時不待她,等她收集整理好資料,固執的老周早死一萬遍了。

路子野見已經成功挑起老周情緒,不再多嘴,默默等在一邊。

老周光腳下床,兩眼一黑,差點摔地上,推開路子野打算攙扶自己的手,三兩步快速走到琴姐面前,直勾勾盯着琴姐,雙目眼白發紅,抖着聲音問:

“她、她真的……還活着?”

“我只能說,有這個可能。”琴姐乘此追擊,“就算只有億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您還舍得死嗎?”

老頑固沒說話。

路子野順勢給他遞臺階,“要是琴姐真找到阿苑小姐,您卻嗚呼走了,陰差陽錯,倒真成了羅密歐與朱麗葉,多不劃算,阿苑小姐肯定也不能同意。”

她轉身向護士站走去。

“我這就幫您去取消那份同意書。”

這回老周不再拒絕。

琴姐松了口氣,“您放心,我一定盡全力幫您找到她。”

“只是人海茫茫,找人不易,您先同意手術,多給我争取點時間,別到時徒留遺憾。”

老周點頭,不再抗拒手術,乖乖回床上躺好,側過身,一邊咬碎口中殘留的水果糖,一邊偷偷流下濁淚。

哪怕只讓他看上一眼,看一眼真的阿苑,他就算立刻閉眼也能瞑目了。

琴姐不愧是搞情報出身的,第二天就帶來不小的進展。

“我托人核查了當年阿苑小姐落水前後目擊者的證詞,其中除了阿苑小姐的父親,其他人都說并未親眼看見阿苑小姐落水,只聽見聲響。”

“阿苑小姐的父親早已去世,沒法核實證詞。”

“但他臨終前做了件很奇怪的事情,他給一個賬戶打了5萬塊錢。”

“我專門查了那個賬戶,發現這些年他一直陸陸續續在往裏打錢。”

“你們猜,這個賬戶的戶主是誰?”

老周拔下氧氣面罩,緊張地問:“誰?”

琴姐一笑,“是阿苑小姐。”

老周激動得直哆嗦,眼看就要厥過去。

“病人請保持冷靜,”前來推手術床的護士小姐姐将氧氣面罩給老周按回去,“你馬上就要進手術室了,不能激動,不然血壓太高沒法手術。”

“好好好,我不激動。”老周用力深呼吸平複心情。

琴姐莞爾一笑,“剩下的,等您好好手術完,我再繼續給您說。”

“好好好,我好好手術,一定活着出來。”

老周眼神明亮,生活有奔頭,精氣神一下子就提了起來。

他想要長命百歲,他還想多看兩眼阿苑。

手術很成功,良性腫瘤壓迫神經,切除後愈合良好,術後生命質量也高。

麻醉剛過,老周醒來,第一句話就問:“找到阿苑了嗎?”

琴姐臉上快速閃過一絲尴尬,為提高老周的求生欲,她使了點小手段,把好消息提前說了。

老周看出來琴姐臉色不對勁,心下一沉,“請你說實話,我,扛得住。”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琴姐嘆息,“賬戶确實是阿苑小姐的,只是取錢的不是她。”

“她的個人身份信息被一個男人盜用了。”

老周聽到這裏重重松了口氣,他還以為,阿苑已經先他一步走了。

就算當年沒有溺亡,到他們這個年齡,随時有可能離開。

幸好幸好。

只是身份盜用。

琴姐繼續道,“剩下的我還沒來得及調查清楚,您安心養病,等有進一步消息,我再通知您。”

老周點頭,“好,多苦的日子我都能熬過來,如今豈會被小小一個腫瘤打倒。”

琴姐離開後,路子野帶着二爸爸過來看老周。

小家夥活力十足,積極充當分散老周注意力的吉祥物。

每次跟二爸爸說話,都是老周最放松的時候。

老周擡頭看向路子野,突然問:“你覺得,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他面上雖然在跟小可愛唠嗑說笑,但其實腦子裏一直思索着當年的事。

路子野剝荔枝的手一頓,沒打算瞞着老周,認真回答:

“這個問題我和琴姐讨論過。”

“我個人猜測,當年可能因為某些原因,阿苑小姐的父親強行分開你們。”

“為了讓您徹底死心,他騙您說阿苑小姐溺水身亡。”

“再後來,可能阿苑小姐不肯原諒他,而他出于愧疚,或者其他原因,經常給阿苑小姐打錢,企圖修複父女感情,但都以失敗告終。”

老周捂住傷口挪動了下身體,“為什麽你覺得失敗了?”

路子野将荔枝遞給二爸爸,然後用濕巾擦幹淨雙手。

“因為阿苑小姐的身份被盜用了,而她父親居然不知道,臨死前還在給她打錢,企圖獲得原諒,結果沒能如願。”

“我推測,這位冒用身份的男人,可能認識阿苑小姐和他父親,知道這對父女間有信息差,才能鑽空子。”

二爸爸捧着荔枝啄着玩,聽到這裏狠狠跺腳,氣呼呼地跳預言家發言:“這人真壞,肯定沒啥好下場;阿苑小姐人美心善,肯定活得很好。”

老周露出淺笑,“承你吉言。”

利安市仁康福利院綠蔭環繞,院壩裏有顆百年梧桐,每到傍晚樹下都坐滿了乘涼的老人。

兩個頭發斑白的老婆婆搖着大蒲扇,并排躺在藤椅裏,有一搭沒一搭唠着嗑。

“你家大孫子快要高考了吧?”

“是啊,還有三天時間,學校已經放假了,讓回來自己調整作息以備考試。”

“他成績那麽好,不用擔心。”

“怎麽不擔心,這可關系着他的一生呢。我媳婦這兩天跑遍了市裏大大小小所有寺廟,只求能保佑小崽子考試順利,不出岔子,金榜題名。”

“我說一句,你別不信,與其臨時抱佛腳,不如去找福利院的苑婆婆求顆糖。”

“糖?這裏頭有什麽說法?”

“我跟你講啊,這裏邊有個故事說來話長……”

“苑婆婆每年高考之前都會在福利院發水果糖,且固定都是水蜜桃味道的。”

“高考前整整一個月她都吃齋念佛,發糖之前更是要沐浴更衣,打扮得特別漂亮。”

“說來奇怪,但凡拿到苑婆婆水果糖的考生,考試都特別順利,總能超常發揮,考入理想的大學。”

“好多人不信,但還真就這麽神奇,已經有好幾十個考生專程回來感謝她,還送了各種禮物。”

“真這麽神?你說的苑婆婆是哪個?”

“就是那邊那個,笑眯眯發糖那個。”

“我立刻過去排隊。”

“回來,沒見着排隊的都是學生嗎?讓你孫子自己去排隊,苑婆婆有個規矩,要親手将糖交給考生,不僅發糖還會送祝福。”

“行行行,我立馬給小崽子打電話。”

大孫子拗不過奶奶的要求,放下單詞本,硬着頭皮出門排隊領糖。

臨考緊張的情緒被夏日晚風一吹,盡奇跡般消散很多。

滿眼都是綠蔭,空中還彌散着甜甜的水蜜桃香味,考生原本痙攣的胃慢慢舒展開來,他舒服地重重吐了口氣。

老婆婆扭頭見自家大孫子排在隊伍末端,這才繼續笑着跟閨蜜唠嗑。

“你說的這個苑婆婆長得真好看,一大把年紀了,感覺還像個小姑娘似的,有種不谙世事的天真氣質。”

“噓,小聲點。”

“怎麽了?”

“她也是個可憐人,聽說年輕時候被她爹強賣給個外地鳏夫,誰知她烈性大,死不同意,中途跳車逃跑撞傷了頭,導致……哎,腦子不大好,聽說腦中有血塊壓迫了神經。”

“你也知道,咱們當時那個年代,開腦子動手術成功率有多低,再加上她沒錢,也記不清自己的家在哪兒,就拖着沒治直到現在。”

“好在她運氣還不算太差,遇上福利院的院長,收留了她,讓她在福利院幫忙幹點雜活。”

“她腦子不大好,反應慢記性差,好在福利院的事情不難,這些年就這麽一個人過下來。”

“一個人?就算腦子不大好,但她長得好啊,年輕時候就沒人願意要她?”

“院長有給她介紹過一戶老實人家的小兒子,人家瞧中她人美心善,就算反應慢,也願意接回去照顧她。”

“可別看她平時笑眯眯樂呵呵的,為人溫柔和氣,但只要一涉及相親結婚之類的事,她就會犯病,整個人特別暴躁随時要跑。”

“應該是當年強賣的事給她留下很深的心理陰影,院長試過兩次,她都要犯病,只好不再逼她。”

“年輕時她自己工作能勉強養活自己,如今老了,還好政府福利比以前好多了,她也不用擔心老無所養。”

“院長說,她心裏一直有個人,就算腦子受了傷,也沒忘記他。”

“只是她記不大清楚那個人是誰住哪兒,只知道高考的時候,要給他送糖。”

“這一送,就是幾十年,無論刮風下雨,從未落下。”

“而那個人,一直沒有出現,應該是兩人失去了聯系。”

“所以她每年高考前送糖的時候,都打扮得那麽漂亮,是為了再見面的時候,讓他看到自己最美的一面嗎?”

苑婆婆将最後一顆水果糖送給考生,拍拍手,怔怔地坐回搖椅,望向天空。

天空澄碧,纖雲不染,遠山含黛,和風送暖。

他吃糖了嗎?

甜嗎?

考試考得怎麽樣呢?

順利上大學了嗎?

怎麽……還沒找到我呢?

不然,明年就不等了吧……

哎,我去年好像也是這麽說的。

老周慢慢睜開了眼,二爸爸驚喜道:“你醒啦?我找園長要了好多好多花生,我們一起吃叭!”

老周淺笑,“好。”

二爸爸認真強調:“你一定要吃很多很多花生!”

“為什麽?”

“因為吃花生會越吃越開心,我聽隔壁房老婆婆說噠,吃花生就會有好事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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