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俗話說: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而謝印雪和阿九一對峙,衆人就有種被狂塞狗糧的感覺——這兩人一言一語,也太像是打情罵俏了吧?

此時就算謝印雪真的下口咬阿九了,咬破皮、咬出血、哪怕是咬下一塊肉來,也難以消除抹去這種感覺。

但謝印雪沒有張唇咬阿九。

他只是輕輕挪動了下指尖,力道如同拂去塵土般輕柔,可阿九的脖頸卻破了道口子,那傷口只白了一瞬,便有殷紅溫熱争先恐後從傷縫裏滲出。

與此同時,謝印雪渾身也輕輕顫了一下,些許濕潤的血液自他唇角滲出,在他的唇瓣上染出一道淺細的紅痕——這是他直接攻擊擺渡者所要付出的代價。

然而這的痛楚反叫謝印雪雙眸越發清澈,他眼底笑意漸濃,摻雜着稍許狂意,用手指揩去男人喉間的血液,而後脖頸高揚,宛如引頸就戮般昂首張唇,舔舐着指尖的血跡。

“不錯。”

謝印雪喉結滾動将血咽下,再次說出他第一次誇贊阿九時所用的話語——像是他真心的實話,又像是他只吝于給這麽個評語,便随意敷衍。

“能讓謝先生滿意就好。”

阿九輕笑一聲,直起脊背退回柳不花身後,等他再次站定時,衆人就發現他喉間被謝印雪劃破的傷口已經痊愈了。

這一晚,毫無疑問又有三個廚師死去。

而他們死法,仍然取自十八層地獄的十八刑罰:蒸籠之刑、冰山之刑、還有鐵床之刑,其過程已經不是慘絕人寰四個字可以囊括,看過一次,就得用一生來治愈。

“這到底是哪門子的饕餮美食宴啊?”柳不花一個本來不暈血的人觀完酷刑之後,都覺得自己腦仁痛,在主屋裏和謝印雪哭訴,“哪有美食宴要天天殺人,不是殺貴客就是殺廚師的。”

正捏着自己被阿九扭壞,已無法佩戴的梨花镯端看的謝印雪聞言哂谑笑道:“這本來就是不是什麽美食宴。”

“啊?”柳不花沒聽明白,“不是美食宴還能是什麽?”

“明日副本結束時,你就清楚了。”謝印雪把梨花镯握好,對柳不花道,“你去找個小厮,讓他幫我把阿九叫過來。”

柳不花素來聽話,謝印雪不多說,他就不多問:“好的,那您稍等。”

說完他就忙不疊跑出主屋,去院子裏找小厮幫忙喊人。

不多時,小厮就帶着阿九過來了。

謝印雪望着來人,像是看到了晚歸的摯友,微笑着說道:“阿九,明日我們就要離開別院了,但是我有一遺憾尚未解決。”

“哦?”阿九聲音低沉,順意問他,“不知謝先生有何遺憾?”

“這對梨花镯我戴了許久,如今雖只剩一只,卻也舍不得它閑置不能再戴,所以我能勞請阿九你幫我問問秦老爺的那位故友——”謝印雪眼眸彎彎,将梨花镯舉起遞向男人,“如果我想請他幫我修好這只镯子,需要付出什麽樣的酬勞嗎?”

阿九接過青年遞來的梨花镯,像是把玩般握着掌心摩挲,同時垂眸緩聲道:“謝先生,您可知道,要請老爺的那位故友幫忙,是要付出些報酬的。”

“我知道。”謝印雪說,“銀貨兩訖,他修好了,我自會付賬。”

可才說完他又話鋒一轉:“但這镯子要是修得不好,我是不會付賬的。”

“倘若真修不好,那就送你了,剛好湊成一對。”青年微微挑眉,睨着身前的男人道,“畢竟它已經和你們府裏所取的菜名一樣,爛過頭了。”

又是在罵今晚的菜名嗎?

但他這樣的姿态,反倒讓阿九笑了起來:“不用付賬。”

“——謝先生,秦老爺那位故友特別喜歡你,這是他送你的禮物。”

阿九上前一步,彎腰拉起謝印雪放在膝頭的左手,将不知何時已然修複完好的梨花镯套進他腕間。

待阿九離開主屋後,柳不花滿面愕然走到謝印雪面前,不明所以地問他:“幹爹,您剛剛是想與他做交易嗎?”

謝印雪颔首:“當然不是。”

阿九就是擺渡者,也是那位“故友”,只要請他幫忙,不論是什麽忙,都算是做交易,但前提是謝印雪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所以謝印雪才說他不會付賬——如此,便不算交易。

可柳不花不懂,這大半夜的,既不是想做交易,那謝印雪把阿九叫過來就是為了罵一罵廚師們菜名取得不好嗎?畢竟謝印雪有一抽屜的梨花镯,要說他是真舍不得這壞了的镯子想請阿九給他修一修,柳不花頭一個不信。

他問謝印雪:“……那您是想?”

謝印雪垂眸望着自己的左手,那處的肌膚上似乎還停留着男人觸碰他時傳來的溫熱,叫人想起今晚他咽下去的那一口血——也是熱的。

于是謝印雪說:“我想再摸摸他。”

柳不花:“?”

謝印雪繼續道:“也還想摸摸別的廚師。”

柳不花:“???”

謝印雪點點頭,做好了決定:“好,明日早晨選食材時就摸摸阿五。”

“幹爹,您……”

不是,他幹爹為什麽現在竟然比阿九還要孟浪?

柳不花再次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忍住:“可是他們長得醜,您不是只喜歡漂亮的嗎?”

“又不是找對象,他們漂亮或醜與我和有何幹系?”謝印雪疑聲反問柳不花,“我只是想知道他們是冷的還是熱的。”

“肯定是熱的啊。”柳不花想也沒想,下意識道,“只有死人才是冷的。”

“沒錯,你說的對。”

謝印雪撫着左腕上絲涼如水的梨花镯,笑道:“只有死人是冷的。”

——但阿五就是冷的。

謝印雪第二日清晨選食材時,果真幹出了這種叫衆人眼鏡大跌的事——他還不止摸了阿五,他把僅活着的除了阿九以外的所有廚師都摸了一遍手。

而這些廚師的手,全是死人一樣的冰冷。

“我感覺謝先生就好像在挑哪塊肉好,選塊心儀的,今晚宰了吃。”

蕭斯宇自認為看過呂朔帶馬桶進入游戲當衆擦屁股這種事以後,已經不會再有什麽事能令他嘆為觀止了,誰知他這種想法幾乎每一日都在被謝印雪刷新。

阿五也很震驚,他縮着自己的手,幹巴巴笑道:“不是、謝先生,這不太合适吧?”

阿九就站在阿五身旁,可是謝印雪看也不看他,只和阿五說話,說的還是阿九的壞話:“阿五,你知道阿九幹過什麽壞事嗎?”

“啊?”阿五聞言瞥了一眼身旁高大的男人,搖頭說,“不知道啊。”

謝印雪語氣溫柔,又道:“那死掉的阿二阿七他們呢。”

“嗐,他們幹過的壞事就可多了!”

阿五一聽這話就來勁了,如數家珍般給謝印雪介紹:“就比如阿七,他經常坑蒙拐騙,撒謊成性,所以他被拔了舌頭;而阿二則慣會……”

“那你呢?”可惜謝印雪不想聽他的長篇大論,直接打斷他的話道,“你又幹過什麽壞事?”

阿五望着青年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眸,僵住身體。

可幾秒他又很快笑起,插科打诨嬉笑奉承道:“我哪裏幹過什麽壞事?您看我這般乖巧,像是會做壞事的嗎?”

阿五是衆廚師中身材最矮小瘦弱的一個,他甚至沒有陳雲高,對謝印雪總是一副膽小如鼠的谄媚姿态,像是小人,不像阿二阿七他們那種一看就是殺人不眨眼的大奸大惡之徒。

謝印雪沒說話。

他仰頭眯起眼睛望着天上的烈日,忽地換了個話題:“今日天氣不錯,我見阿九天天在這裏曬太陽,不如今日我們也一起在這曬會太陽吧。”

“不了吧,謝先生。”阿五擺手,苦笑着求饒,“我還得準備今晚饕餮宴要用的高湯呢。”

“行。”謝印雪倒也沒有勉強他,“那你去吧。”

阿五聞言如逢大赦,連聲謝過謝印雪後趕緊回了廚房躲着,其餘廚師也是如此——不過阿九仍是那個例外。

以前大家雖然都有些奇怪,可都沒有細想,今天也許是謝印雪邀請阿五一起曬太陽的提議太過突兀,衆游戲參與者才跟着想起,他們在秦府別院裏呆了七日,每一日都能看到阿九在廚房外面曬太陽,而除他以外,其他廚師都只有在看衆人選食材時會在白日出廚房。

他們原先以為這是因為阿九獨獨喜歡曬太陽,但聽謝印雪方才的話,難道其中另有深意嗎?

黑夜将至,他們停留在這個副本的時間越來越短了,也不知道答案是否會在今晚揭曉。

說起來副本剛開始數目與游戲參與者人數對等的十四個廚師,如今就還剩下編號為四、五、九、十二、十四的五個廚師安然無恙,反倒是游戲參與者們還活着十位,人數是廚師們的兩倍。

所以在今晚,一個廚師就得負責做兩道菜。

可真正到了即将可以脫離副本的最後前夕,許多人心中沒有半點輕松的感覺,反而滿是揭不開的沉重。

雖然他們只在秦府別院待了短短七日,吃的也全是寡淡無味的素食,但衆人卻覺得他們像是在度日如年的恐懼中嘗盡了世間百般酸甜苦辣——呂朔和蕭斯宇頗為投緣,他們已經要到了彼此的聯系方式,決定出去後在現實裏面基,然後繼續組隊進入游戲副本;陳雲失去了自己的一半室友,明明已是形單影,面容上卻只剩下堅毅和獨立;而魏秋雨和高巧以為自己下個副本就要死去,也看開了許多事物,事事可以淡然處之。

因此當大家打開今晚的菜單,望着菜單上僅剩的三道素菜菜名時,一時半會誰都沒有妄動。

謝印雪挑眉,先提筆勾了自己要的葷菜,柳不花也緊随他後,點了盤辣子雞——估計是想彌補自己昨晚沒吃到雞的遺憾。

沉默幾秒後,魏秋雨神情平靜,替陳雲選了一道素菜菜名。

夏朵一見狀眸光輕顫,深吸一口氣也勾走了第二道素菜菜名。

昨天搶菜名很積極的衛刀也動了,但也許是高巧說他的話被聽進去了,又或許是怕惹衆怒,所以他今天選的是葷菜菜名。

最後,在座的十人就只剩下戴月、呂朔還有蕭斯宇沒有點菜,而此時還剩餘一道素菜菜名。

戴月往後一靠,攤手笑道:“我還是選我的葷菜,這道素菜你們誰想要誰拿去吧。”

“不。”蕭斯宇搖頭,“我不要。”

“對的,我也不選。”呂朔也拒絕挑走這道菜名,“戴月大哥,昨天你已經把素菜菜名讓給我和蕭斯宇了,所以今晚這道素菜菜名還是你選吧。”

戴月是個老游戲參與者,可他在前面進入過的幾次副本裏,從來沒見過像呂朔和蕭斯宇這樣,都了這種時候,還願意把活命的機會讓給素未謀面萍水相逢的人——明明他們一開始是那樣小心怕死,只顧明哲保身。所以聞言不由有些愕然:“你們确定嗎?”

“沒錯。”蕭斯宇和呂朔一起點頭,然後互相對視一眼笑了起來,撓着頭不好意思道,“……就是如果我們葷菜挑不出什麽毛病,還得麻煩戴月大哥你幫忙瞧瞧,給點意見。”

“好,沒問題。”

戴月暢快地笑着,在素菜菜名上畫了勾。

“哎呀,你們說說。”高巧想起和自己曾經同住一屋,和女兒差不多大卻已經死去嚴芷與楚麗,有些難過和惋惜,“要是我們大家一開始都這麽團結,可能一個人都不會死的呀……”

的确如此。

魏秋雨曾經詢問謝印雪的那句“我們就不能互幫互助,一起活下去嗎”其實并沒有說錯,他們或許的确可以通過幫助彼此而活下來,畢竟不是所有的菜名都是必死的,有些顯而易見的菜名只會讓人斷腿斷手。

但在謝印雪救下她們之前,沒一個人願意這樣做。

現在想想,其實謝印雪一直都在默默的幫他們:不僅為他們提供一些線索,沒搶過安全菜名,也更是沒有仗着自己的特殊身份幫和他同一路的柳不花搶。

他們兩人一直把活下來的機會往其他人身上推,謝印雪更是為他們留下了最後一條必生之路。

然而時光無法倒流。

他們明白的也太晚了。

衆人把菜單交予管家後便安靜地坐在原位,等待秦府別院裏的最後一場盛宴。

謝印雪則垂眸沉思:今晚的菜單延伸出一個問題——廚師只有五個,而貴客還存活十位,這就意味着至少有兩個廚師做的菜必然全是葷菜,那三道素菜,又分別是哪三位廚師來做?

……又或者,是哪兩位廚師。

答案在菜被端上桌的那一刻揭曉:今晚上菜的不是小厮,而是廚師。

他們手裏端着自己做的菜從前院走來,有幾個廚師面罩上半張面容上絕望的神色竟比游戲參與者更濃。

謝印雪也猜對了:三道素菜,只由兩位廚師來做。

阿九是唯一沒有做葷菜的廚師,兩道素菜都是他做的,另外一道素菜出自阿五之手,可是他也做了別的葷菜——因為今晚的菜名和葷素相對應,沒有在出現葷菜菜名《牛拉面》結果是素菜這樣的情況。

而阿五做的那道葷菜,被謝印雪點到了。

他望着自己面前的澆滿黑椒醬汁的噴香牛排,輕聲嘆息:“阿五,今晚的牛排,終于有牛肉了呀。”

“嗚嗚……”

阿五發現自己的葷菜是給謝印雪做的後“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他伏在謝印雪腳邊痛哭流涕,乞求他道:“謝先生,我那麽乖,求求您別撤我的菜,您死了吧好不好?我什麽壞事都沒幹過……我想活下去啊……”

柳不花聞言勃然大怒,怒斥阿五道:“聽聽你說的這叫什麽話?這還是人話嗎?”

“對,你很乖,其實我也挺喜歡你的。”謝印雪卻笑了,他搖着頭,滿目憐憫地望着腿邊的廚師,“但是你知道,我沒有其他選擇。”

“而且你真的……什麽壞事都沒做過嗎?”

謝印雪最後這句話衆人就有些聽不懂了。

但不等他們深思,阿五和其他廚師被小厮抓走遭管家處刑時慘叫便打斷了他們的思緒。

謝印雪望着盤中的牛排,輕聲道:“牛排煎制之前,需要用刀背敲打牛排數分鐘,以求口感更好——不花,由硬物反複敲打重壓,對應什麽刑罰?”

這題柳不花會答,他道:“石壓之刑。”

若一個人在世時,曾将嬰兒溺死或抛棄,那麽這個人死後,便會被閻王打入十八層地獄中的石壓地獄,遭受重石反複捶壓。

謝印雪十歲那年跟随他師父經手處理過的一個委托,便是一名男子自述自己每晚都夢到自己被人裝入了一個大石槽內,上方懸挂着一塊巨石,他被置于石槽中遭受巨石錘擊重壓,哪怕內髒如泥,身骨盡碎也不曾停下,夜夜無休。

後來他和師父詳查之後才發現,原來這名男子曾經與前妻生下過一個女兒,他不喜歡女兒,便趁前妻不在家時将其嬰孩丢棄了,前妻知道後便與其離婚,男子也遭早夭的嬰靈報複,活着時便受百般折磨。倘若真有十八層地獄,那他死後,也必然便會如同阿五一般,遭受石壓之刑。

謝印雪擡起頭,果不其然看到阿五被小厮扛起扔進一個巨大光滑的石槽之內,老管家則站在上方,抓着控制巨石落下提起的把手。

整個內院再次流血成渠,幾能沒足,恍若他們到了十八層地獄的血池之獄中,耳邊皆是小厮癫狂的嬉笑,目及之處全是駭人的殘肢斷臂,浮屍血景。

——這些廚師的死法,不僅對應食材,還對應他們生前犯下的重罪,他們是暴戾恣睢的吃人惡鬼,冷血無情,厭惡陽光;而一到夜晚便身穿壽衣,形如鬼魅的老管家和小厮也的确不是真人,他們是地獄內的鬼差與行刑小鬼,所以每一場饕餮宴,都只會在子時進行。

那他們這些“貴客”,又對應什麽身份呢?

還有沒出事的阿九。

謝印雪在內院中想要尋找阿九的身影,卻發現這人不知何時就已消失不見。

也不知過了多久時間,五更天的更聲響起了——衆人坐在內院裏,望着天邊那抹不合時間出現的曙光,紛紛喃道:“……副本,要結束了?”

這句話話音才落,衆人就聽到秦府別院的大門前院的大宅門那邊發出“轟然”一聲巨響,原本站在內院中央的小厮、老管家身形也開始渙散,最終在從前院紛至沓來的腳步聲中消失。

但前院那邊又有個面生管家打扮的老者帶領着一群新的小厮過來,被他們簇擁在中間的是一位大腹便便、穿金戴銀老爺模樣的人。

老爺見到他們便睜大眼睛,高聲歡呼感謝道:“謝謝諸位天師,太謝謝諸位天師了!”

大夥都被他這句“天師”喊懵了,老爺卻還在叨叨念着:“在下的府邸風水不太好,聚陰招邪,內有許多兇蠻厲鬼作祟,我請了諸多高僧法師也難以超度。還是你們的師父秦天師厲害啊,他告訴我他有十四位高徒,可從地府招來地獄鬼差,只要閉門七日便可降服全部厲鬼——”

呂朔挨近這位老爺,睜大眼睛問他:“你是秦老爺嗎?”

“呂天師,您記錯了嗎?”這位老爺也很驚訝,滿臉不解道,“你們的師父才姓秦,我是姓劉的啊。”

七日後,饕餮宴結束,出現的是一位劉老爺,而不是秦老爺。

“诶,你們的師父秦天師呢?怎不見他出來?而且似乎還有幾位天師也不見了……他們是被惡鬼?”那邊劉老爺還在拉着呂朔講話。

謝印雪卻沒有興致再聽下去了,轉身朝主屋走去:他的黑檀木梨花桌椅還在那裏面呢。

只是還沒走近主屋,謝印雪便看到有卷帛畫從垂花門那滾至他腳邊。他定神一看,只見這幅畫卷筆觸精細,栩栩欲活,惟妙惟肖地展示了一個故事:

為首的天師帶領自己門下十四位徒弟進入一座鬼宅,天師犧牲自己召來陰差與十八層地獄的行刑小鬼,而他的徒弟們則以肉身為餌,與衆厲鬼鬥智鬥勇,最終将其斬殺,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至此,他們這些“貴客”便已然明了:他們就是畫中以肉身為餌,降服厲鬼的天師們,而整個饕餮宴,其實就是一場持續七日的赦鬼法事。

謝印雪瞧着這畫覺得有趣,尤其是他想知道阿九到底跑哪去了——這人從頭至尾都沒做過葷菜,也沒因撤菜死去,但在天明之前就消失了。

最主要的是,他是熱乎的。

其餘廚師都是死的,冷的。

因此便可推測阿九并非厲鬼,那他到底是什麽?

謝印雪俯身,想将畫卷看得更仔細些,才瞧見畫卷天穹之處好像有只似虎卻又生着一對翎翅的兇獸,結果還沒看清,他就被一股看不見且難以抵抗的猛力拽拉着往畫卷撲去。

如同跌進了畫卷中,又像是自畫卷裏逃出。

等到謝印雪眼前一切景物都恢複平靜和清明後,他便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進入游戲前所待的地方,柳不花就站在他的身旁,他們倆并排站立,眼前是比饕餮宴副本裏秦府別院內院還寬敞的一個大院場——這就是謝印雪家裏的院子之一。

再一看時間,他們在游戲呆了七天,而現實裏卻只過了七分鐘。

“我的檀木梨花桌椅,都沒了。”謝印雪擡起左手,望着跟随自己回來那只僅剩的梨花镯,臉色有點不太好看,“那是我最喜歡的一套。”

看來帶進游戲裏的一切道具,除非出游戲時也攥在手裏,否則是無法将其帶回來的。

最愛的桌椅消失了,擁有一抽屜同款平平無奇的鍍銀金手镯卻在,謝印雪有點氣。

不過也并不是沒有好消息,畢竟要放在之前謝印雪心緒起伏,這會兒他肯定已經開始嘔血了,但謝印雪現在只是咳了兩聲,身體較之以往承受的痛楚比之前少了一半還多——因為他成了三筆生意。

而一提到生意,謝印雪哪能忘記一個人?他的第三個客人,也是诓他進入“鎖長生”游戲的始作俑者:朱易琨。

柳不花也替他惦記着這個人,便問道:“幹爹,我們要不要去見見朱易琨?”

謝印雪垂眸,縱然不餓,可沉默須臾後也還是說:“先去吃點肉吧。”

柳不花回憶着謝印雪點了卻沒吃到的那道菜名,提議:“吃牛拉面?”

謝印雪:“……”

“……行,就它吧。”

謝印雪家裏的廚師可不姓牛,他在自己家吃飯也不可能吃到沒肉的牛肉面。所以等了十來分鐘,謝印雪和柳不花就各自得到了一碗裝滿肉的貨真價實牛拉面。

想肉想瘋了的柳不花倒是把一整碗面都吃完了,不過謝印雪吃的向來少,所以吃了幾片肉和兩口面就放下了筷子。

做菜的陳媽見狀便擔憂地問:“阿雪,您是身體又不舒服了嗎?怎的就吃了這麽幾口?”

“不是的,陳媽。”謝印雪擡眸看着她,溫聲道,“我其實不餓,我就是想嘗嘗肉味。”

陳媽從小看着謝印雪長大,就如同謝印雪的親人一般,謝印雪對她說話也比對旁人多幾分親近溫柔。

而把謝印雪當自己半個兒子操心的陳媽聞言松了口氣:“那就好,愛吃肉是好事。你看看你,老爺走後,你這身子就沒長過肉,如今都快只剩下一把骨頭了。”

陳媽話裏提到的老爺,就是謝印雪的師父——陳玉清,只不過他在七年前便去世了。

“是,我一定多吃。”謝印雪笑着軟聲哄她,“陳媽明日你給我多做些肉菜吧。”

“好好好。”陳媽一聽更高興了,疊聲應下,剛要轉身回廚房,忽地又像是記起什麽事一般停下腳步。

謝印雪問她:“怎麽了?”

陳媽嘆氣:“阿戟他……他說他房裏的空調又被偷了。”

柳不花有些震驚:“不是才給他買了新的嗎?”

謝印雪扶額,有些頭疼:“我和不花還有些事等會要出門,回來的路上給他買一個新的吧。”

阿戟全名沈秋戟,今年剛滿五歲,是謝印雪一年前收下的徒弟。

收了一年,什麽玄門之法都還沒學熟,就已經把山下電器店裏的空調買斷貨了三回。

但不收徒又沒辦法,否則謝印雪怕自己哪天撐不下去撒手人寰,他們這一門便後繼無人了——好在現在他進了這個名為“鎖長生”的游戲。

在去找朱易琨的路上,柳不花望着車窗外飛逝的,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心中萬千感慨。

即便在秦府別院裏逛了一回,他也仍然存疑,問謝印雪道:“……幹爹,長生之法,真的存在嗎?”

那可是長生不老啊,是古往今來多少天潢貴胄、玄門中人都渴求的東西。

謝印雪在後座閉目假寐,聞言笑了笑,問他:“怎麽,你也想長生嗎?”

結果柳不花認真思索了片刻後,竟然回答道:“想是肯定想的,但是幹爹,你說我死了,下輩子能投胎變成一株牡丹花嗎?如果可以,那我還是更想早點去投胎。”

謝印雪:“……”

此刻謝印雪終于想起了柳不花到底是哪裏不對勁了——他好像犯病了。

柳不花以前不叫柳不花,他有妄想症,整天覺得自己是朵牡丹花,還曾幹出過把自己埋進土裏差點死掉的事,家裏人給他請了無數心理醫生也沒治好,才給扔到謝印雪這裏養着的。

謝印雪給他算命後改了個名,又督促他吃藥,柳不花的病情才漸漸緩解。

只是目前來看,他好像又犯病了,而柳不花一犯病就容易思緒亂飄,愛胡言亂語,還喜歡看顏色鮮豔的東西。

所以謝印雪趕緊問他:“不花,你的藥是不是吃完了?”

柳不花想了想說:“好像是的。”

“那我們先去趟醫院吧。”

謝印雪馬上叫司機換路,先去醫院把柳不花常吃的鎮定藥開了,他可不想看到明天早上起床後柳不花又把自己埋土裏。

司機聞言将方向盤一打,載着他們往青山精神病院駛去。

到了醫院後,柳不花和司機去挂號了,謝印雪則背着手在醫院外面的街心小花園裏閑逛散步,路過警亭時,他忽然在通緝告示欄那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丘禹行的臉。

但臉是那張臉,名字卻不叫丘禹行。

“丘禹行”應該是他在游戲中的化名。

通緝告示上說他是一場命案的在逃犯罪嫌疑人,警方正在懸賞十五萬抓捕他。

到這裏謝印雪也終于記起來他為什麽覺得丘禹行眼熟了:青山精神病院他不是第一次來,以前也陪柳不花來過,他應該就是以前在這裏通緝告示欄上掃到過一眼丘禹行的臉,所以在游戲裏碰到他時才會覺得眼熟。

而通緝告示欄裏雖然沒有衛刀和紀濤的照片,但他們能在國內這個嚴格禁槍的大環境中弄到那麽多槍支,甚至還有沖鋒槍,肯定也不會是什麽普通人,更不會是好人。

不過現在紀濤和丘禹行都死了,他們的屍體想來不用太久就會被警方發現。

至于還活着的衛刀……也不知道他沒了隊友,還能撐過幾個副本。

謝印雪沒興趣再去想這些人的事,待柳不花開完新藥從醫院裏出來後,他們就驅車前往了雲蔚大廈——朱易琨住在這裏的頂樓酒店。

他們到頂樓時,朱易琨這厮竟然在空中泳池裏游泳,還叫了兩個漂亮的美女在旁邊作陪。

當朱易琨游完半圈從水裏浮出來,想抱抱自己的嬌軟情人時,卻不想一擡頭卻對上了謝印雪那張蒼白精致,于他而言卻似索命厲鬼般恐怖的面龐,登時吓得倒回池子裏,還嗆了好幾口水。

謝印雪冷嗤一聲,食指在水面上輕輕一點,下一瞬朱易琨就像是被人從泳池裏提出來似的,重重地砸到地上。

“啊啊啊——!”

他殺豬般的慘叫幾乎響徹樓頂,擾得謝印雪不堪其煩一般微微蹙眉。

而朱易琨見到謝印雪皺眉,又駭得趕緊把剩下的痛呼咽回肚子裏,忍着疼站起,也沒問謝印雪他們怎麽進來的,自己的兩個美女情人跑哪去了,只谄笑着說:“哎喲,謝、謝先生,您怎麽過來了?”

謝印雪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你和我幹兒子如今同系一命,我不得來看看你嗎?”

“瞧您說的,柳先生跟着您哪裏會出事啊?”朱易琨披上浴袍,招呼謝印雪在陰涼處的椅子上坐下,給他倒茶,戰戰栗栗的伺候人,就差沒給他剝果盤裏的葡萄吃了,“我今天還能在這裏游泳,不都全靠謝先生您嗎?”

謝印雪聽着朱易琨狂拍響亮的馬屁,這回是真的笑了。

他沒碰茶杯,只是用手指次第輕輕敲着玻璃桌面,聲音輕柔:“我也得謝謝朱老板,若不是你的消息,我又怎會知道‘鎖長生’這麽個寶貝呢?這游戲好玩不說,我還在副本裏碰到了一個人,他叫阿五,哄人的話說得比你還動聽,可他還是死了。”

“你猜他為什麽死了?”

說到這裏,謝印雪終于掀起了眼皮,平靜卻又冷漠的目光便就此落在朱易琨身上,驅走他身上所有溫度,以至于朱易琨打了個寒顫。

偏偏謝印雪唇邊還挂着笑,一字一句卻如寒刀,叫人徹骨生涼:“因為他騙我。我問他有沒有做過什麽壞事,他騙我說沒有。”

“那你呢?”

“你又幹了什麽壞事?”

作者有話說:

npc:你摸別人?

謝佬:是的,而且要摸好多個。

np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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