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霓虹

第5章 霓虹

◎以一種抓住你了的姿态看她。◎

周一早上向來都是最困的。

司嘉踩點到的教室,和巡視的年級主任擦肩而過。那時課桌上零零落落地趴着補覺的人,晁藝檸在忙着補物理試卷,尤籽杉面前攤着一本英語詞彙書在背。

而一直到早讀下課,梁京淮的座位仍空着。

早飯沒吃完的那塊全麥面包還在嘴邊咬着,司嘉發了會呆,轉頭問後排男生:“班長今天請假了?”

該有的分寸維持着,聽着就像同學間的關心,但那男生聞言停了手上轉着的筆,諱莫如深地看她一眼,又指了指自己,“他請沒請假你不比我清楚?”

這話腔一出口就知道是個老道的,前面也不知道誰開了窗,風徐徐地吹進來。司嘉有一會兒沒說話,然後點了點頭,“那你就當我沒問。”

她和梁京淮這事,打着補習的幌子,低調也高調,愣是到現在沒讓老師發現一點苗頭。至于身邊同學,她知道男生堆裏有一些人其實是看出來了的,尤其是和梁京淮關系還不錯的那一圈,但可能被梁京淮點過,全都默契地閉口不提,只有偶爾在走廊碰上的時候,那些眼神裏的晦澀,無言勝有聲。

反倒是女生這邊,蠻有趣的,寧可把年級大榜上那些挨着梁京淮的當做假想敵,也沒把她和梁京淮編排出什麽故事,因為覺得梁京淮根本不吃司嘉這一款,再漂亮也沒用。

所以司嘉樂得自在,經常一邊窺着屏看梁京淮今天又和哪個女生被議論了,一邊反手轉發給他本人。

梁京淮絕大部分時候都選擇已讀不回,除了高三開學前那次。

他當時回了她七個字:熱鬧看得爽不爽?

她說還行,他又發過來一個定位,是離她家約兩公裏的一個露天球場,司嘉問他幹什麽。

梁京淮:【請你看現場版。】

司嘉打了一個問號過去。

梁京淮:【有人要跟我表白。】

于是那晚,在一場暴雨将至前,司嘉在球場旁邊的便利店裏見到了梁京淮。

便利店明亮的燈泡在頭頂懸着,梁京淮坐在休息區,陳遲頌也在,一場夜球結束後的大汗淋漓挂着臉,脖頸手臂上也全是汗,兩人都拿着罐飲料,在聊天,方圓兩米之內沒見半個異性的影子。

而司嘉在走近的那一刻注意到梁京淮額角的淤青,淡淡的一塊,但還是不容忽視,問他,卻只說是打球受的傷。司嘉沒多想,走兩步去貨架上拿了創口貼和碘酒,幫他處理完,接着又問那表白的事呢,梁京淮就笑了下,朝旁邊陳遲頌一斜額,說:“你看。”

就這兩個字,帶着賭贏的信誓旦旦,司嘉的腦子也轉過彎了,幾乎在同一秒自動補齊梁京淮的話——“你看,我就說吧,有人跟我表白她比我還起勁”,一巴掌随之打在梁京淮肩上,沒好氣地罵他有毛病,吃飽了撐的。

說完想走,又被梁京淮拉住手腕,“我還沒吃晚飯,不撐。”

“跟我沒關系。”

“你陪我一起吃。”

“不吃。”

“怕長肉?”

司嘉給他一個明知故問的眼神。

“一頓吃不成胖子,”梁京淮的笑在這時收了下,看着她,“再說你已經很瘦了。”

司嘉将信将疑,“真的?”

梁京淮點頭,又指陳遲頌,“不信你問他。”

算起來那是她和陳遲頌第二次有交集,明面兒上的,也是到那一瞬才認認真真地朝陳遲頌看了一眼,他同樣穿着黑色球服,坐得不算正,帶點兒懶,一條腿撐着地,腳踝線條明顯,悠哉哉地注視着她,被汗打濕的眉眼更顯深邃。

店裏音響在放Jaymes Young的《Feel Something》,玻璃窗外天色翻湧得更厲害,雷電閃爍間,司嘉聽見他說:“嗯,很瘦,也很漂亮。”

-

一上午的課又渾渾噩噩地睡了過去,梁京淮是第四節 課來的。

敲門喊報告的時候,接近正午的陽光灑在他額前,校服外套穿得工整,但整個人狀态不太好,起碼和昨天晚上見的那一面比起來,差了很多。

他從教室前門來,穿過走道,和座位上的司嘉對視了一眼。

四十五分鐘很快結束,臨近飯點,下課鈴準時響起,司嘉早上面包買多了,就沒去食堂。等到教室裏變空一點,才發現梁京淮也沒動,正在最後一排坐着,八風不動地做着題。似乎是察覺到她的視線,他擡頭,筆沒停,兩秒後朝她招了招手。

司嘉起身走過去,問他不吃飯嗎。

“吃了來的。”

“哦,”抽了他同桌的椅子坐下,司嘉看向他,“你沒事吧?”

筆尖這才一頓,梁京淮偏頭笑了笑,“我能有什麽事?”

“你請了三節課的假。”

“家裏有點事。”

似曾相識的一句話,司嘉問:“那解決了嗎?”

“嗯,解決了。”

一問一答之後,司嘉沒再說什麽,一言不發地嚼着面包,目光盯着梁京淮繼續做題。可看了會兒又覺得沒勁,他最近在準備CMO(全國中學生數學冬令營),那卷子白紙黑字的,她連題幹都看不懂。

正準備找點事做,教室後門突然被人不輕不重地敲了兩下。

司嘉下意識地以為是哪個老師經過,腦子從沒轉得如此快過,随手抓起桌上的一本習題冊翻開,作出虛心請教的樣子,而後扭頭,卻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

陳遲頌環着臂倚在後門框邊,校服敞着拉鏈,一副玩世不恭的混蛋模樣,挑了下眉,“打擾你們補課沒?”

補課兩個字被他咬得有點重,揉着彼此心知肚明的調侃。

梁京淮也看他,“找我?”

陳遲頌對此漫不經心地笑,用視線示意司嘉:“不然我找她?”

司嘉見狀沒說話也沒表态,只是看着梁京淮跟他出去,兩個人靠在走廊欄杆那兒,肩身背着樓宇間的光,聊了五分鐘,伴着另一頭陸陸續續有人吃完飯回來,她把習題冊合上,連同椅子物歸原主,坐回自己位置。

午休過後是每周一節的體育課。

十月中旬的陽光還留有一絲暑熱,當空照,穿透雲層曬着操場草皮,司嘉也被曬得犯懶,慢半拍地做着體轉運動,耳邊是晁藝檸壓低了聲叫她看前排的葛問蕊。

附中的體育課慣例是男女分開,相鄰兩個班合上,司嘉她們是二班,按理和一班湊對。

司嘉聞言徐徐擡眼,看向前頭站在第一排的葛問蕊。統一的深色校服,但就是比其他人出挑點,倒不是身高緣故,純粹因為脖頸挺得直,據說小時候練過芭蕾,高馬尾随着動作在後腦勺輕輕地晃。

又一個八拍,葛問蕊的身體回轉,目光越過兩排女生,就這麽和後面的司嘉撞上,旁邊晁藝檸渾然不覺地說着:“等會兒排球賽她打一班副攻,和你對,怎麽樣,贏得過嗎?”

聽到這話肢體的動作更慢下來,到最後停了,視線施施然收回,司嘉問她在擔心什麽啊,晁藝檸就懂了,笑了笑,說當然是怕你讓人家好學生丢面子啊。

“是麽,”司嘉淡笑着回:“各憑本事喽。”

說完,熱身結束,體育老師在前面吹哨,一筐排球也被穩穩地從器材室推出來,同場的還有男生,到這檔口籃球都不打了,三五成群地靠過來觀賽。

這場排球賽算在半個月後的運動會團體積分裏,關乎班級榮譽的事兒,老師就沒有多管,由着他們去。

而梁京淮和陳遲頌是在開賽後二十分鐘出現的。

那時兩邊都正兒八經進狀态了,比分咬得緊,司嘉聽到場邊突發的一陣竊竊私語,女聲,似乎比賽事還精彩,在場內走位的同時偏頭,一眼就看到已經進入看客內圈的兩人,個子在周圍男生裏都很拔高。

中午錯過的陽光在此刻照着他們,風吹着,如出一轍的少年感,蓬勃又明朗,站定後梁京淮側着身體在聽旁邊一男生講話,沒看過來,陳遲頌相反,他老神在在地插着兜,單手提着罐可樂,以一種抓住你了的姿态看她,只看着她,目标明确,沒有猶豫,沒有避諱,然後在司嘉別開腦袋時無聲地笑了笑。

場上球權開始變,直至又一聲哨響,輪到對面一班發球。

剛好是葛問蕊。

司嘉和二號位的尤籽杉換了個位置,眼看着排球過網,隐隐感覺到了一股沖她而來的敵意,但沒怵,在兩秒裏做出反應,起跳,回以一記快準狠的扣球,場外一陣低呼,球應聲砸地。

計分牌又一次翻頁,變成了24:23,意味着二班連追五分,後來居上,也意味着下一局到底是一班率先拿下決勝的一分,還是二班能乘勝追擊,扭轉局面。

看頭因此變得十足,局勢到了最激動人心的點,場邊的議論聲都靜下來,屏息盯着,梁京淮也在這時結束了和旁人的交流,朝場內看了一眼,“你們班女生挺厲害啊。”

陳遲頌沒否認,低低地嗯了一聲,仍看着場上,然後慢悠悠地補了一句:“司嘉也不賴。”

賽點局是二班發球。

司嘉從尤籽杉手裏接過球的時候,在她耳邊說了兩句話,再轉頭看對面的葛問蕊,葛問蕊也正看着她,素淨的臉上無波無瀾,對峙一觸即發,她退到發球區。

萬衆矚目的一球,司嘉沒失手,但一班也不是吃素的。球剛發過去就被三號位迅速回防,再被晁藝檸攔網,葛問蕊緊接着起跳扣球,這招反擊得有點微妙,角度打得斜,在出界的邊緣,當下離球最近的是尤籽杉,可她大概是被唬住了,以至于沒能及時攔網,球速肉眼可見的快,就這樣直沖沖地往司嘉眼前來,她下意識地用手腕墊了下球,但同時因為慣性,整個人往場外摔去。

意外來得猝不及防,周圍頓時一陣此起彼伏的倒吸聲,體育老師立刻吹了一記淩厲的比賽暫停哨。

巨大的沖勁夾在手肘撞地的劇痛感裏,司嘉當即皺眉,有幾秒的大腦空白,而後是被人群緊緊圍住的微窒感,頭頂的陽光被擋住,疼是真挺疼的,也分不清是誰把她拉起來的,只在被扶着要往醫務室去的時候,意有所感地回頭朝球場又看了一眼。

她看到了人群中陳遲頌伸出又緩緩收回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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