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自由◎

所有人都已站起身,他們繞過了長桌,逐一走到了園子裏。

方柔握着繩結這頭,走得極慢。她像是不敢面對,連臉也不願朝那邊望,因裴昭的座位離蕭翊很近,幾乎就只隔了兩個人,她若轉頭望去,勢必會被蕭翊撞見。

而不論她願不願意往那邊看,蕭翊的目光就沒有從她身上移開過。

他就站在原地,金繩的這頭已被他抛在了地上,沈清清初時有些錯愕,又有些懼怕,她沒見過蕭翊這般冷淡的模樣,甚至連面子上的妥帖也不願給,要她拿着一截無力的金繩主動走向他。

可沈清清咬牙忍下了,她知道是自己理虧,她就是明目張膽地算計了寧王殿下,可又如何?衆人皆知他們即将大婚,她是存了些私心的,她想要在此昭告各家貴女,蕭翊從此便是她的郎君,她是寧王妃。

她心底有主意,面上便佯作無事,仍帶着笑朝蕭翊緩步走去,哪怕她瞧清楚蕭翊的目光一直落在方柔那邊,她可以假裝自己不在意的。

方柔雖走得慢,但也并不是一動不動。

裴昭的步子倒邁得大,他本就是武将出身,身手姿态都比常人潇灑,沒幾步就走到了方柔身前。

原先兩人離得遠,方柔還沒有這樣直白地覺察,裴昭竟生得這樣高大,因他常年練功帶兵,身段也比普通男子要挺拔英武。

他站到她身前時停住了步子,方柔的面前旋即投下一道影子。她便又察覺到了,跟蕭翊不同,裴昭身上是沒有熏香的,只有一陣若有似無的皂角淡香,幹淨不搶眼。

“姑娘,在下裴昭。”他禮貌地開口。

方柔點點頭:“公子,我叫方柔。”

裴昭淡笑:“阿柔姑娘,幸會。”

方柔一怔,因這聲稱呼出神,終于擡頭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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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近了看,裴昭的樣貌更令人印象深刻,他的俊朗是全然不同于京都其他男兒郎的,帶着朝氣和磊落,舉手投足間更有絕對實力賦予的意氣風發。

她一面惴惴不安,仍在顧忌着蕭翊的目光。可等到裴昭走到她面前,她一面又覺得眼前這位裴昭将軍是個十分靠得住人。

一時心思左右搖擺,五味雜陳,這令她全然沒有留意到場上其他異動。

蘇皇後瞧清楚了最後的隊列,眸光一寒,冷眼望向面色冷淡的蘇玉茹。

她有意避開皇後的目光,此時跟那位白衣公子并肩而立,兩人舉止規矩,似乎都是清冷的性子,彼此間也都沒有存着別的心思。

這本就是蘇家為了和裴昭交好所設的小手段,蘇玉茹事先早已知情,那晚還在父親面前做小伏低滿口答應。可事到跟前,她卻膽大妄為到公然違逆了家族的意願,還在最後時刻冒着得罪寧王的風險攪了局。

那鄉下來的女子不清楚內情便罷了,甘願當個殺人的刀,最後又能落得什麽好,難不成裴昭會因美人無雙一見傾心,昏了頭跟蕭翊叫板不成?

于她看來,那女子也是個不安生的,她明明跟随蕭翊前來赴會,心意應當十分明朗,怎麽會願意配合蘇玉茹胡鬧?

皇後心中十分不解,思前想後,望見眉眼帶羞的沈清清,似乎有些明白過來。

莫不是要跟寧王賭氣,跟沈清清争風吃醋?由此才使了小性子,想要在蕭翊那邊讨些甜蜜。她自顧自地揣測,秀眉微擰,只覺這幾人暗地裏的關系比她想得還要複雜。

沈清清此時安靜地站在蕭翊身邊,雖他沒說什麽,表情也很快恢複了正常,但沈清清隐約察覺他壓着一股脾氣。她很快也明白過來了,其實蕭翊也是存了私心的......

一時心中黯然,不願深想,起碼,她仍站在蕭翊身邊,他是顧及了沈家顏面的,他将這門婚事看得很重。

這邊分好了男女搭配,仍要抽簽牌決定隊列,一衆男女将會被劃為兩組決勝負。

方柔本就沒有多高的興致,由此站在原地不動。裴昭也耐心地陪在一旁,兩人看熱鬧般瞧着身邊的公子姑娘争先恐後摸簽牌,拿到簽的人很快站到了不同陣營。

她偶然間擡眸,見沈清清摸到了寫着“甲等”的簽牌,站在蕭翊身旁正跟手邊的哪家姑娘說着笑。而蘇玉茹則捏着一枚空白的簽,閑适地退到另一邊,看來她們并不在一隊。

蕭翊站在最前面,身後跟了幾名興高采烈的公子哥,顯然很滿意自己手氣好,順心如意跟緊了寧王。

而蘇玉茹那邊則稍顯雜亂,大家群龍無首,各自為營,都盼着有哪位不怕得罪蕭翊的壯士出來帶個頭。

裴昭忽然問:“方姑娘會打馬球麽?”

方柔本還在發愣,緩了緩,搖頭:“不會,該給裴将軍拖後腿了。”

她說完這話,偏巧被身邊的姑娘聽着。

那姑娘登時哀怨:“那你可別與我們同隊,真是不上臺面......”

聲音不大不小,卻正好教身邊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竊竊私語伴随不懷好意的低笑蔓延開來。

方柔擡眼一看,便是方才在東園出言奚落的黃裙女子。

她此時拿着一枚空白簽牌,跟在位模樣白淨瘦弱的公子身旁,滿臉皆是嫌棄。

方柔不願起沖突,只默默轉過身:“我本也沒打算參與。”

這邊動靜不小,許多人都聽見了這番貶低。

蕭翊皺着眉望向方柔,眸色冷肅地掃了眼那出言不遜的黃衣女子,想了想,一時卻并不記得她的出身,剛打算提步過來。

裴昭垂眸看了看方柔,笑道:“方姑娘會騎馬麽?”

方柔點頭。

裴昭此時已伸手在那木盒裏撈了一把,果然是空白簽。

他淡笑,對方柔輕聲道:“會騎馬就行,上馬自然會打了。”

裴昭收好簽牌,忽然握過方柔的手腕,她一抖,沒掙開,倒也不是裴昭力氣大,又或是強勢得不讓方柔掙紮。他握着她的腕,輕輕劃過她的掌心,莫名令她有了一份踏實。

裴昭帶着她朝蘇玉茹走去,因去得最遲,自然而然地站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手握空白簽牌的衆人遐思忽然落了地,不再六神無主,而是齊齊望向高大威嚴的裴昭。

原來,他們也有了可以指望的人。

于是局面變得十分耐人尋味,就連皇後也起了幾分興致。

蕭翊着一襲淡雅玉衫,貴氣逼人,英姿風流。而裴昭一身素黑,朝氣勃發,質地磊落。

兩人身側都跟着位天香紅顏,之後更有一衆貴族子弟緊緊追随,那些人的目光裏滿是奪魁的期盼。

似乎他們生來就是要對抗的。

皇後定了陣,便讓他們下去選馬,競賽的場地就設在東園後面的沙地。

大宇朝的女子服制十分多樣,姑娘們早已知曉今日打馬球,所穿的裙衫并不累贅,無需更衣便能上馬揮杆,所以,勝負的關鍵便是選一匹合适的坐騎。

裴昭帶着方柔挑了兩匹白馬,做決定的速度極快,幾乎是毫不猶豫看中了便讓馬夫牽了出來。他本就出身軍營,眼光獨到,方柔一切以他為準,一路也沒說什麽想法。

他們最先回到比賽場,皇後此時正坐在觀景高臺飲茶,目光一直不離這對意外結盟的年輕人。

方柔望着空曠的沙地,遙看白雲天高,忽而起了一陣欲.念。

“公子,我可以上馬試試麽?”

方柔難得主動提了要求,裴昭先是一怔,随即笑着點頭,順手将她給托上馬鞍。

還不待他叮囑幾句,方柔揚鞭一拍,白馬輕嘶,即刻跑了出去。

明明只是那樣短的距離,方柔感受着這一刻的沖勁,那烈烈夏風吹在她的臉頰,空氣中彌漫着自由和灑脫的氣味,叫她這般心馳神往。

無拘無束的日子已離她那樣遙遠了。

她微微閉着眼,不住抽着馬鞭,察覺蹄聲越來越快。在那剎,她甚至想要駕馬如此沖出東園而去,咫尺之遙罷了,她想不管不顧地沖破那些把守四圍的兵将,逃離這場騙局就此別去。

方柔在馬背揚鞭,一抹碧色在沙場飛揚着,如此驚心動魄。

她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她如此向往自由自在的過去,在宿丘山,在丘城,在大漠,她只屬于她自己,沒有人會讓她困頓,沒有人可以脅迫她妥協。

可很快的,印象裏的大漠孤煙變成了一道刺目的白牆。

那高牆将她和自由之心攔了下來,她嘴邊的笑意淡去了,化作一絲苦楚。

方柔怔了怔,不得不勒住馬缰,最終調轉身來。

沙場已有不少男女牽馬駐足,方柔打馬歸來,裴昭對她溫柔地笑着,少年意氣風發,實在動人心魄。

方柔端坐馬背回之一笑,全憑本心,仿佛她一直是那位天真爛漫的宿丘山小師妹。

這一抹笑令衆人低嘆。

他們起先嘲諷方柔的出身,奚落她的愚笨沒見識,道她只是個鄉野女子,哪怕今日宴席見着,也還能酸溜溜嫌棄一句,長相不過如此。

而此刻美人如花綻放,沒人再能否認她的脫俗與絕色。

方柔的笑深深刻在蕭翊的心裏,可在這一剎,她的笑卻并非因他而來。

他冷眸拉着缰繩,手掌的青筋暴起。

他見着裴昭伸手接她落地,方柔因策馬運力,此時臉頰微微潮.紅,微風輕拂而過,碎發落在她俏麗的臉頰,如此絕色,又惹來人群中一陣低語。

她竟對裴昭毫無保留地笑着,持續那樣久,姿态那樣柔和、乖順,這令他嫉妒不已。

蕭翊甚至根本不明白,他怎會嫉妒裴昭這樣一個寒門出身的戍邊将軍,他是比不過自己的,更何況,方柔早已是他的人,他根本無需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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