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相逢(三)
相逢(三)
孟宜君出了翠雨樓便在門前等候,負手而立,仰頭望着夜空。
荀軒瘸着腿跟了出來,上前搭讪,問道:“荀某覺孟公子也不喜這花柳之地,卻和翠雨樓的金媽媽似是舊識?”
孟宜君回問:“既皈依過佛門,荀公子為何還要同杜公子來這煙花柳地?”
荀軒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荀軒,字弟卿,敢問孟公子……?”
孟宜君聞言,頓了一下,随即拱手回禮,笑道:“原來是荀相,孟某眼拙,方才失敬了,草民孟宜君。”
“荀某早就聽聞,皇城第一酒樓靜滿樓掌櫃孟宜君,有‘少年老君’之贊稱,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孟掌櫃的風華,當真讓弱冠之子都自愧不如。”
“荀相說笑了,坊間傳言,荀相當做笑話一笑便是。孟某怎能及荀相,未及而立,便拜一國之相,年少有為,甘願為國為民,鞠躬盡瘁,孟某實屬敬佩。”
“孟掌櫃言重了,荀某不才,得君主賞識,得幸拜相。”
“荀相過謙了。”
說罷,兩人又互相鞠了禮,一頓互吹,卻不覺絲毫尴尬。
互吹過後,兩人一陣沉默,幸得翠雨樓的金媽媽,得歡妤的傳話之後,下樓來見孟宜君,兩人沉默才得解。
金媽媽一身大紅錦衣,頭上裝飾簡潔,臉上畫着淡妝卻仍顯綽約風姿。不難看出,金媽媽年輕之時,也是傾城美人一位。
比起歡妤,金媽媽更顯雍華氣質,她步履輕盈,身姿窈窕,邁着步子緩緩走出門外。
“不知‘少年老君’找老身何事,如此急匆匆?”
金媽媽聲音不似莺歌燕語,溫柔之時卻也十分悅人動聽,只是“老身”這自稱似乎與金媽媽的容貌氣質有些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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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宜君不喜花柳之地的女子,對于金媽媽自是也不喜,他的言語有些粗魯,咬牙切齒地問道:“餘賢山呢?那個混蛋是不是滾來找你了?”
金媽媽故意莞爾一笑,帶着些暧昧,道:“你說商哥哥啊!”
“不準你這樣叫他!”
金媽媽忽視孟宜君的咬牙切齒,故意繼續暧昧不明地說道:“孟郎,不要這麽兇嘛!難怪商哥哥不想見你,寧願來這裏要我陪他一夜~也不願去見你。”
“閉嘴!”
孟宜君一聲暴喝,把門前攬客的姑娘們都吓到了,就連荀軒也被他吓一跳。
“他是不願見我還是沒臉面見我,金瑩你比誰都清楚!”
被吼了,金媽媽心裏非常不痛快,當即怒了。
“老娘怎麽知道!你們兩個之間那點破事,老娘還不管了!誰愛管誰管!”
說罷,金媽媽一甩袖袍,轉身準備回去。
“站住!叫餘賢山下來見我,否則他就再也別想見到他兒子!”
金媽媽根本不是什麽好惹的女子,不然這翠雨樓二十多年也不好撐過。
“見你!見你!有種你自己去找他!老娘怎麽知道餘賢山死哪裏去了,他在我翠雨樓兩年前玩花魁還沒給錢就溜了,老娘還不知道去哪裏找他算賬呢!你跑來這裏張口就讓餘賢山下來見你,老娘去哪給你找人?”
被金媽媽回吼一頓,孟宜君愣了一下,問道:“他沒來這裏?”
“沒來!”金媽媽沒好氣地說道。
然而孟宜君也不好糊弄:“你還要幫他撒謊嗎?他沒來你今晚接的什麽客人?”
“你管我接的什麽客人?跟你有什麽關系?”
“你最好不要騙我,否則我拆了你這翠雨樓!”孟宜君厲聲威脅道。
“呵呵!你要是敢拆了老娘的翠雨樓,你就等着給餘賢山收屍吧!”
金媽媽放下這句狠話,瞥了孟宜君一眼,轉身氣呼呼地又進了翠雨樓。
孟宜君氣結,怒瞪着金媽媽的背影,可是他再怒目而視,對金媽媽也沒什麽用,最後他只能拿餘賢山來洩恨:“餘賢山,最好不要讓我抓到你!”
說罷,衣袖一甩,轉身大步離去。
荀軒站在門前,有些悻悻,心道:這傳聞中溫潤如玉的“少年老君”,脾氣還真不是一般的火爆,果然傳聞只是傳聞。
在翠雨樓三樓房間裏喝酒的餘賢山不禁打了個寒噤。
“餘前輩,怎麽了?”一聲低沉而富有磁性的關切,語氣溫柔。
餘賢山笑了笑,放下手中酒杯道:“沒事,只是覺得有些冷意。”
“前輩覺冷?那晚輩幫您把窗戶關上。”
說罷,着一身紫色大袖錦服的男子,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餘賢山也站了起來,忙阻止道:“不必勞煩副閣主,只是一瞬,現已無礙。”
“那無礙便好,若是餘前輩因陪晚輩而傷了身子,這罪責晚輩可擔待不起。”
紫色錦袍男子複又坐下,端起桌邊酒,将紫玉酒杯把玩在手中。男子鳳眸含笑,嘴角微彎,薄唇輕觸紫玉,小酌一口。低眸看向紫玉酒杯,半束在背後的烏發有一縷從肩頭滑落,輕掃過倒映着男子妖嬈容顏的紫玉酒杯。
“副閣主言重了,副閣主在此等候屬下多日,難道只是想要與屬下舉杯共飲?”
男子放下酒杯,笑道:“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餘賢山有些受寵若驚,這位年輕的副閣主,在翠雨樓等候了他将近十日,只是為了與他共飲?
男子肯定道:“僅此而已!”
餘賢山看着男子,沉默片刻,笑道:“屬下真是榮幸之至。”
男子換了話題,問道:“餘前輩,您為何不去見孟前輩?”
餘賢山有些無奈:“不能見,若是見了,副閣主可能就要重新選拔人,來做我這個長老的位子。”
“怎會如此嚴重?”男子又追問道。
“不瞞副閣主,我與吉商之間的……”
餘賢山話未說完,門外就傳來了金媽媽的怒吼聲:“餘賢山,老娘上輩子是欠了你們兩個錢嗎?”
伴随着吼聲落下,金媽媽推門而入。金媽媽怒意沖沖地坐到餘賢山的旁邊,拿起桌上紫玉酒杯,将杯中酒一飲而盡,而後又開始抱怨。
“餘賢山,你和孟宜君的那點破事,老娘不管了。”
餘賢山也很是頭大,皺眉道:“吉商他又刁難你了?”
“何止刁難,他說我若不讓你去見他,他就拆了我這翠雨樓。老娘上輩子真是欠了你們兩個!你麻溜的,趕緊該滾哪去就滾哪去,我這小小的翠雨樓還真怕被拆!”
餘賢山忙安慰道:“金瑩,你也知道吉商他一生氣就口不擇言,你不要與他計較。”這語氣,妥妥的偏心,金媽媽怎會聽不出來。
“呵呵!他生氣誰惹的?我惹的?副閣主惹的?你在這裏站着說話不腰疼,你有種你去啊,你去見他!”
“……”
見餘賢山沉默,金媽媽便放緩聲音又道:“你和孟宜君兩人也一大把年紀了,就不能坐下來,冷靜地聊一聊?有什麽事情過了二十年還化解不開的?”
餘賢山沉默片刻,又開口道:“我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對他,是我負了他。”
金媽媽白了一眼餘賢山,怨其不争道:“是你負了他,那你就去跟他道歉,好好補償他。孟宜君對你如何,你心裏比誰都清楚,他當初連孩子都願意替你養,還有什麽不能原諒你的。說過來說過去,還是你餘賢山沒膽量,窩囊!”
也不知道金媽媽這番話有沒有說進餘賢山的心裏,他只是低着頭,看着桌上的酒杯,一語不發。
場面有些尴尬,被稱作副閣主的男子輕咳一聲:“晚輩只知孟前輩未曾娶妻,難道是因為餘前輩?”
餘賢山仍舊沉默,金媽媽卻又忍不住抱怨:“男女之間的情情愛愛已經夠麻煩了,沒想到你們男人和男人之間的情情愛愛更麻煩。”
“……”
“……”
金媽媽一語道破天機,餘賢山看了一眼副閣主,有些尴尬。
這位年輕的副閣主笑道:“原來孟前輩和餘前輩之間還有這等故事,不知晚輩能為二位前輩做些什麽?”
“多謝副閣主美意!屬下會自行解決好。”
“解鈴還須系鈴人,餘前輩與孟前輩之間的愛恨,還是需要兩位前輩親自來解,旁人也無從插手。”
金媽媽拍了一下餘賢山,又趁機規勸道:“聽見沒有,副閣主年紀輕輕都懂得這番道理,你這一把年紀了還不敢面對,難不成你還真想躲他一輩子。”
“我……”
“我什麽我,我早就跟你說了,不要整天只想着練什麽武,把腦子都練沒了,現在你天下無敵又如何?連個孟宜君都不敢去面對,你說你慫不慫!”
副閣主無語,心道:金媽媽當真是個毒舌,外公這次真的沒有騙我。
年輕的副閣主有點同情餘賢山,勸慰道:“金前輩,我想餘前輩現在需要冷靜地想一想,您一味地逼迫他也無計無事,餘前輩要自己想明白了才好。”
金媽媽恨鐵不成鋼地白了一眼餘賢山,對副閣主笑道:“副閣主說的是,确實該讓他好好想一想。若他真想躲孟宜君一輩子,他這次就不應該來參加聞道龍會,幹脆趁早棄了聞道龍符,躲回山林裏孤獨終老得了。”
副閣主笑笑不語,扭頭看了一眼窗外,這天似乎有種要轉為陰沉的趨勢,便趁了這天氣,起身準備告辭。
“金前輩,孟前輩,今晚晚輩就先告辭了。”
聞言,“恨鐵不成鋼”的金媽媽和沉默的餘賢山把目光都看向副閣主,金媽媽忙挽留道:“副閣主,這時辰還早,何不再多坐一會,花魁還沒來陪您,怎能如此急匆匆地離開呢?”
“花魁就不必了,今晚餘前輩應當沒有心情再陪晚輩共飲。等改日,餘前輩解決了與孟前輩之間的事情,晚輩再請三位前輩同飲,如何?”
金媽媽也知道今晚經孟宜君這一鬧,擾了這位副閣主的興致,只好陪笑道:“怎敢再勞煩副閣主,到時定是屬下們請副閣主。”
“既然如此,那晚輩先告辭了。”說罷,拱手行了禮,轉身邁開步子離去。
金媽媽忙緊随其後,将這位副閣主恭送出去:“老身送您下樓!”
“有勞金媽媽了!”
出了房間,這稱呼改得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