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景深警惕地朝四周看去,空無一人,只有可怖的寒氣無處不在。
他拿出手機,果然沒有信號。
景深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但能猜到,他似乎是被某個東西拉進了特殊空間。
孟猛的那通求救電話,估計也是在這個空間裏被打斷的,只是奇怪的一點是,孟猛的手機怎麽會有信號,他又為什麽會把報警電話打到他手機裏。
景深蹙眉,當務之急是先找到孟猛和梁意歡。
“叮叮~”
清脆的風鈴聲突兀的響起,在一片死寂中格外刺耳,景深倏地轉頭朝聲源處看去。
空無一人的旋轉木馬慢悠悠轉動,五彩的光明明滅滅。
“春天在哪裏呀~春天在哪裏~”
“春天在那青翠的山林裏......”
活潑歡快的童謠伴随着滋滋的電流聲回蕩,本該可愛的童聲也顯得詭異。
景深眉心緊蹙,擡腳朝那邊一步一步緩慢地走過去。
“滋滋滋——”電流聲嘶啞,童謠越來越卡頓,整個游樂園的燈光都開始不安地閃爍。
景深頓住腳步,卻猛然發現在旋轉木馬設施旁邊的長椅上,背對着他的方向,坐着一個女孩。
女孩穿着一中統一的紅白校服,梳着馬尾,胸前抱着一個大大的書包,擡眼看着旋轉木馬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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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意歡?
景深沒有貿然開口,站在原地警惕地望着那道纖瘦的背影。
女孩坐了許久,忽然像是回過神,朝四周看了看。
景深看到了她的側臉,确實是梁意歡,但對方似乎沒注意到他。
梁意歡抱着書包想要站起來,又好像是害怕什麽,局促地朝四周偷瞄,急的臉都紅了。
半晌,她才像是忽然下定決心,把校服外套脫下來圍在腰上,這才站起身。
她轉過頭來,卻仍然像是沒看到景深。
她從包裏拿出一張濕巾,擦了擦自己剛剛坐過的地方,潔白的濕巾頓時變得鮮紅。
景深一怔。
梁意歡快速把濕巾扔到垃圾桶,然後快步朝遠處跑走。
那個方向,似乎是衛生間?
景深遲疑了一瞬,可下一秒,他面前的場景就變了。
更深切的寒意無孔不入地攀上來,後腰處的骨佩越發滾燙,勉強驅散着他身上的寒氣。
景深一眼就看出這是衛生間內部,還是女衛生間。
淅淅瀝瀝的水聲響起,景深朝洗手臺看去,一個水龍頭正在流水,卻沒有人。
可在洗手臺上方的鏡子中,景深看到了一個穿着白色T恤的女孩。
女孩垂着頭,正在搓洗一件襯衣,細碎的長發遮住了她大半張臉,只有一張鮮紅的唇格外顯眼。
“春天在哪裏呀,春天在哪裏~”女孩紅唇輕啓,模模糊糊地哼着歌。
聲音幽幽地蕩在空闊的空間,回聲陣陣。
不遠處緊閉的隔間內部忽然出來很輕的兩下敲擊聲,歌聲一頓,女孩轉頭朝那個隔間看過來。
景深呼吸一滞。
他看清了女孩的臉,除了唇部,她沒有一點五官,光禿禿的大半張臉就那麽突兀地闖進視線。
景深感覺身上的寒氣更重了一些,就連骨佩的熱度都無法驅散。
理智告訴他必須快點離開,可緊接着,他就聽到隔間裏傳來梁意歡小心翼翼的聲音,“你好,請問你有那個嗎?”
無臉女孩歪了歪頭,又笑起來,走到隔間門口,從口袋裏拿出一片衛生巾從門縫遞進去,笑說:“你說這個嗎?”
“是,是的,謝謝你。”
“沒事。”無臉女孩又回去搓洗她的衣服,這一次,景深不用再借助鏡子就能看到她,就好像,她從鏡子裏跑出來了。
沒一會,隔間門打開,梁意歡抱着書包走出來,腰上仍然圍着她的校服外套。
她走過去洗手,對站在一旁的女孩小聲說:“謝謝你。”
“你剛才不都謝過了嗎?”女孩很熱情,她看到梁意歡的衣服便明白了什麽,道,“你是不是褲子髒了呀,我看咱們倆身材差不多,你要不要先穿我的褲子,我這有多餘的。”
梁意歡急忙搖頭:“不用不用,我這樣就可以。”
“沒事,我也是一中的,正好有校服褲。”女孩大大咧咧地拿衣角擦了擦手,然後從洗手臺另一邊拿了一個包,從裏面拿出校服褲遞給梁意歡,“放心吧,褲子是幹淨的。”
梁意歡還在推辭,女孩卻已經推着她到隔間門口,道:“客氣什麽呀,這樣多不方便,坐都坐不了,還容易把衣服弄髒。”
梁意歡顯然不會和這麽開朗熱情的人打交道,轉眼就被推進了隔間。
她看着隔間的門,又小聲說了句謝謝。
女孩哈哈笑,“你怎麽這麽好玩啊,我高二三班的,你哪班的?”
“我是高二一班。”梁意歡隔着門回應。
“哇,那咱們兩班離得很近啊,我怎麽好像一直沒見過你?”
“我平時不怎麽出班級。”
兩個女孩隔着門板嘀嘀咕咕地聊起來,女孩是課餘時間來兼職的,她工作服被一個小孩蹭上了冰淇淋,所以才會在這裏洗。
沒一會,梁意歡便換好褲子走出來,她沒急着離開,而是和女孩一起站在洗手臺邊聊天。
景深看着她們的背影,忽然發現她們的背影幾乎一模一樣,甚至就連頭發長度都沒什麽區別。
很巧,也很有緣。
兩個女孩似乎也是這麽覺得的,聊得很投機。
景深從鏡子裏看到梁意歡短短幾分鐘,已經笑了很多次了,和他見過的那個沉默寡言的小孩很不一樣。
只是聊了這麽半天,她們卻都沒有互相介紹自己,景深也沒辦法知道那個無臉女孩的身份。
這是梁意歡的記憶?還是那個無臉女孩的?
景深察覺到越來越重的陰氣在緩慢地侵蝕着周圍的空間,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後退了一步,腳步聲輕輕一下,正在說話的兩個女孩卻忽然停下來,齊齊轉頭朝他看過來。
景深一怔。
他在這裏站了這麽久她們都沒反應,怎麽忽然......
“小景哥?”梁意歡眨眨眼,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我、我怎麽在這?”梁意歡蹙眉,随即她猛地抱住頭,痛苦地卷縮到地上。
這是真的梁意歡?!
景深一驚,倏地朝另一邊的女孩看過去。
剛剛還站在那裏的女孩不知道什麽時候居然消失的無影無蹤,景深後頸一涼,他倏地擡眼,從正對着自己的鏡子裏,看到他身後站了一個模糊的身影。
景深想都沒想就往梁意歡身邊跑過去,肩膀卻立刻被人從身後死死扣住,尖利的指甲瞬間穿透薄薄的衣料,刺進景深肩頭。
他悶哼一聲,後腰處的骨佩中猛然竄出一縷淡淡的黑霧。
“啊——”凄厲的尖叫聲中,扣在肩頭的那只手被燙出滋滋聲,對方放松了力道。
景深立刻頭也不回地跑過去拉起梁意歡的手,準備帶她離開。
然而下一秒,抱着頭痛苦蜷縮的梁意歡就猛地擡頭看過來,鮮豔的紅唇咧開誇張的弧度,反手就要掐上景深的脖頸。
景深反應迅速地控制住她的兩只手,猛地朝遠處甩過去。
“梁意歡”很輕,被他甩開後砰地砸在牆上,頭發披散開來。
明亮的白熾燈轉瞬染上刺目的紅,整個空間都被血色籠罩,燈光明明滅滅發出令人不安的電流聲,披散着頭發的女孩撕下僞裝,校服被紅裙替代,她後背貼在天花板上,濃稠腥臭的血液從發間指尖低落。
厲鬼。
比景深見過的所有厲鬼怨氣都要更重一些!
景深沒有猶豫,立刻朝門口跑去,然而對方并不想放過他,以極快地速度朝他沖下來,鮮紅的指甲在擦上臉頰前被景深驚險躲開。
他反手抓住對方的手腕,淡淡的黑色霧氣緩慢地覆蓋在他手上,随即燒到女鬼身上。
可怖的嘶叫聲傳來,女鬼似乎被激怒了,發絲無風自動,濃重的陰氣從四面八方襲來,景深凍的渾身僵硬,手上力道一松,就被女鬼找到機會逃脫,轉手就把景深打了出去。
景深後腰磕在洗手臺邊,又重重跪倒在地上。
燈光閃爍幾下,最終陷入沉沉的黑暗中。
景深屏住呼吸,警惕地觀望着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滴答——”
一滴粘稠的血漬滴落在額間,景深果斷翻身從原來的位置離開,然而尖利的指甲還是抓傷了他的後頸。
景深狼狽地躲避着不知道會從哪裏刺來的攻擊,呼吸越來越重,後腰處的骨佩隐隐發顫,像是快要炸開。
完蛋了,他不會要死在這了吧?
又一次攻擊襲來,景深體力消耗過多,這次直接被重重按在地上,他擡手擋住要掐到脖子上的手。
女鬼尖利的叫聲中,那股壓制他的力道更重了一些,細長的指甲緩緩刺在景深的喉間,溫熱的血液流出,淡淡的腥甜味散開,女鬼頓時更加瘋狂。
“嘶——”
突兀的一聲響起,濃稠的黑暗被撕開一道口子,光亮傾瀉而入。
那道口子頃刻間擴大開來,瞬間把整個黑暗空間銷毀。
女鬼尖叫一聲被強悍的力量掃開,本能的畏懼讓她轉頭就跑,然而下一秒她就被身後掃過來的細風吹散,消散在原地,一點痕跡都沒能留下。
景深脫力地躺在地上,胸口劇烈起伏,發絲淩亂,血色浸染了他身上的白色襯衣,眼鏡早就在不知不覺中掉到地上被踩碎,露出了毫無遮擋的一張臉。
強烈的光線讓經歷過黑暗的眼睛暫時無法适應,生理性的眼淚濕潤了眼睫。
他微眯着眼看向光源處,高大的身影逆着光走過來,而後在他身邊半蹲下來。
程居延面色冷凝,問道:“活着嗎?”
景深:“......應該吧。”
程居延的視線從他臉上挪開,看到了他喉結處的一處血痕。
不致命,但肩上的傷卻有些嚴重。
他蹙了下眉,伸出手:“能起來嗎?”
景深緩了緩,才伸手握住他,借力坐起來。
“怎麽樣了?”陳隊嚴肅的嗓音在外面響起。
“沒事。”程居延道。
景深這才發現自己确實是在一個封閉的衛生間裏,只是這衛生間雜亂肮髒,還擺着許多零碎的清潔工具,像是已經廢棄,或者還沒來得及重新裝修。
他有些腿軟,廢力地想站起身,卻試了兩次都沒成功。
“啧。”程居延看不下去,一只手攬住他的腰,輕輕松松就把他帶了起來。
景深垂眼看了下自己離地兩厘米的腳尖,尴尬道:“放、放我下來吧。”
程居延嗤笑一聲,把他放下來,但手臂沒收回去,給了景深支撐。
衛生間的門這才從外面被人打開,陳隊走進來,看到景深這狼狽的模樣,立刻轉身叫人:“小溪,有傷員。”
“是!”小溪立刻讓剛剛叫來的救護車過來。
“景老師,怎麽回事?”陳隊問。
景深低聲道:“我先過來找我朋友,但不知道怎麽就被帶到這裏來了,然後就有個人跟我動手,這裏太黑了,我沒看到是誰。”
“人?”陳隊看了程居延一眼,遲疑道:“确定是人?”
景深怔了下,不解地反問:“不然呢?”
陳隊沒話了,道:“那我們會好好排查一下,只要是人為,肯定能查出來。”
“好。”
景深自覺表現的很完美,很像個不信邪的普通人,但剛才那一會他精神緊繃,又跟厲鬼打了一架,現在一放松下來就有些昏昏欲睡。
程居延垂眼看着他慘白的側臉,神色晦暗。
景深強打起精神,問道:“還有我朋友,你們找到了嗎?”
“找到了一個。”陳隊道:“那位孟老師在鬼屋裏暈倒了,另外你說的女孩我們還沒找到。”
景深蹙眉,程居延卻朝一旁緊閉的廁所隔間擡了下下巴,“那呢。”
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景深眼睫一顫,那就是剛才“梁意歡”進過的隔間。
他還以為剛才那些都是幻境,但原來梁意歡是真的在這個空間裏嗎?
陳隊立刻走過去推隔間門,卻發現門從裏面鎖着。
他怕踹開門會傷到裏面的人,便從衣兜裏拿出一片小刀,從門縫裏探進去提了下,門應聲而開。
景深急忙探頭去看,果然看到了暈倒在裏面的梁意歡。
看樣子沒受到外傷,他松了口氣。
陳隊把人抱出來,急救人員把景深和孟猛他們三人全都拉上救護車。
孟猛和梁意歡還在昏睡,景深躺在車裏的時候,也控制不住地睡了過去。
程居延看着救護車開走,站在原地很久沒動。
烏牧春剛處理完鬼屋那邊,走過來彙報道:“老大,鬼屋裏有幾個東西作祟,無功無過,我收了,沒打散。”
“嗯。”程居延外衣和手上都沾了不少景深的血,他撚了撚有些黏膩的指尖,淡聲道:“還有一個,回去撬開她的嘴,問清楚。”
“是。”
烏牧春看向他胸口蹭上的血跡,蹙眉道:“景老師身上的吸引力比之前強了很多,防備力也比之前弱,應該有很多暗處的東西盯上他了。”
這次他們接到陳隊的消息趕來的及時,但下次就說不定了。
景深雖然有奇怪的力量保護着,但他這次卻受了傷,以後可能會更脆皮。他們還沒搞清楚保護景深的那股力量是什麽,總要先把人護住。
程居延面無表情,視線重新落在救護車離開的方向。
景深這一覺睡的很沉,也很長,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過來。
“你醒了?”孟猛急忙按鈴。
醫生護士很快過來給他做了一遍檢查,叮囑道:“都是皮外傷,只有肩上的傷有點深,不過不用住院,恢複期大概半個月左右,出院後記得每天擦藥換藥。”
景深認真記下來。
醫生做好記錄,走之前還是沒忍住道:“你昏迷是因為脫力,你體質太弱了,平常适當運動一下吧。”
她都沒好意思說,就這個病患的體質,還不如人家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強健。
景深察覺到對方話裏的深意,有些臉熱,乖乖應下來。
他從小身體就弱,還很虛,上學的時候跑個八百米都要躺上半個多小時才能恢複。
等醫生離開後,景深想坐起來,卻不小心牽扯到肩上的傷,孟猛急忙把他扶起來,道:“你小心點,你肩上的傷挺嚴重的。”
景深覺得自己渾身都沒什麽力氣,頭也昏昏漲漲,他知道自己這是被厲鬼吸食了大量陽氣,加上失血過多。
“景深。”孟猛看着他,難得嚴肅地說:“對不起啊,不知道怎麽就把你牽扯進來了。陳隊說那個歹徒應該是有預謀的,可能是随機挑選的作案對象,我和意歡倒黴被選中了,還不小心讓你受了傷。”
景深笑了下,說:“沒事,本來也是我提議讓你們出去玩的。”
“你要這麽說的話,那還是我讓你幫我去給意歡做輔導的。”孟猛很愧疚。
景深怕他又向秦樂湛那件事一樣自責,又勸了他好一會,也不知道他聽沒聽進去。
“對了,你們當時到底發生什麽了?”景深問。
陳隊給的理由自然是普通人能接受的,但那個厲鬼明顯和梁意歡有關系,他覺得大概率不是意外。
孟猛道:“當時意歡忽然就說想去鬼屋玩,我就陪她去了,結果裏面太暗,我又害怕,不小心就和意歡散開了。我找人的時候不知道怎麽的就忽然被人迷倒,渾身都沒力氣,我強撐着報了警,然後就徹底昏過去了,沒想到電話打到你那去了。”
“我被鬼屋工作人員帶出來的時候,陳隊他們剛好過來,但我那時候還暈着,後面的事都是小溪警官跟我說的。”
景深點點頭,那就是沒什麽線索了。
“那意歡那邊呢?”
“她那邊沒事,說是受驚過度才暈倒的,昨天晚上我剛醒沒多久她也醒了,現在梁老師正陪着她呢。”
“梁老師沒怪你吧?”
“沒有。”孟猛笑說,“老師知道我是好心帶她玩,而且孩子不也沒事嗎,她還很感激你呢,如果不是你攔住歹徒,拖到警察來,受傷的可能就是意歡了。不過陳隊去給她做筆錄,她說自己也不記得發生了什麽,只記得和我在鬼屋玩的時候。”
景深一頓:“她不記得了?”
“是啊,那段時間的事她什麽都不記得,我估計她也是在我們分開之後被迷暈了帶走的。”
想想他也有點後怕,如果不是景深趕過去,歹徒指不定會把梁意歡帶到哪裏去。
又不記得了?景深有些不安,上次秦樂湛也不記得很多事,雖然原因不一樣,但他總覺得有點怪異的巧合感。
孟猛給景深倒了杯水,忽然問道:“你和程處長關系是不是挺好的?”
“嗯?”景深心裏那點古怪的感覺還沒等抓到就被驅散,他看向孟猛:“怎麽這麽問?”
孟猛笑說:“你睡了這麽久不知道,昨天晚上程處長處理好那邊的事之後就來看你了,守了你一個晚上,剛剛才走。”
他又看了看病房內的環境,道:“而且這單人病房也是他給你轉的。”
他們走醫保的只能住普通病房,這種高級的單人病房都是自費,程居延昨天晚上來了之後就直接自己掏錢給他換了房間。
景深溫聲道:“應該是單位福利吧。”
“啊?”孟猛不知道景深在特管局兼職的事。
“沒什麽。”景深沒多說。
不過,他也挺好奇,程居延昨晚一直在這待着到底是守着他,還是想試探他?
畢竟他和厲鬼共處一室那麽久,卻只受了這麽點傷,對普通人來說絕對不可能。
景深昨天臨時編了個理由,也不知道能不能說服對方。
“對,你餓不餓,我去給你買飯吧,正好我也沒吃。”孟猛道。
景深笑了下:“那麻煩你了。”
“應該的。”孟猛站起身,卻在門口遇上了回來的程居延。
孟猛怔了下,随即笑說:“程處長回來了。”
程居延淡聲道:“你怎麽在這?”
“我來看看小景。”孟猛看向他手裏拎着的打包盒,道:“你是去給小景買飯了嗎?”
程居延似乎有些不耐煩,道:“你還有事嗎?”
孟猛眼角抽了下,幹巴巴道:“沒事了,我剛準備去給小景帶飯。”
“那不用了,你走吧。”程居延很沒禮貌地趕人。
孟猛朝景深看了眼,道:“那我晚點再來看你。”
“沒關系,你忙你的就好。”景深委婉拒絕了。
孟猛便笑笑,轉身離開。
程居延關門進來,冷着一張臉把打包盒都拿出來,又拿了個小桌子放到床上,雖然臉臭,但确實是在伺候病號。
景深不好意思讓金主大人勞駕,伸手想幫忙開打包盒,卻不小心牽動了肩頭的傷,小小地抽了口氣。
程居延擡眼看他,“景老師不怕疼了?”
“......還好。”
程居延輕笑一聲,動作利索地把菜都擺好,清湯寡水的都放在景深面前,大魚大肉都放在自己面前。
景深默默看他,見對方脫了外套,穿着單薄的黑色襯衣在床的另一頭坐下來,慢條斯理地夾起一塊咕嚕肉。
程居延直直地看着景深,咽下嘴裏的之後,他又夾了塊魚肉吃起來。
景深胃裏咕嚕作響,他試探性地朝魚肉伸出筷子,結果被程居延的筷子攔住。
“病號就別想着吃香喝辣了。”程居延語氣懶散,卻帶着明顯的笑意。
景深抿唇,小聲道:“一口也不行麽?”
“如果醫生讓你吃的話。”
景深轉頭看向呼叫鈴,程居延眉心一跳,“別想了,我問過。”
“哦。”景深失望地收回視線,夾了塊看着就很沒滋味的西藍花。
然而菜剛進嘴裏,他就驚訝地朝程居延看去。
好吃啊!
沒了鏡片的遮擋,程居延徑直對上了景深漂亮的淺色瞳孔,他視線微頓,轉而又若無其事地道:“這家餐廳素菜才是主菜。”
景深收回視線,下意識想扶一下眼鏡,卻摸了個空。
對啊,他的眼鏡報廢了。
吃過飯後,程居延收拾了殘局,狀似不經意地開口道:“昨天襲擊你的東西抓到了,她沒什麽理智,話也不會說。”
“不會說話?”景深有些驚訝。
“怎麽,你聽見她說話了?”
“沒有。”景深搖頭。
昨天看到的很可能是那個女鬼的記憶,他總覺得事情不太簡單,在想要不要和程居延說他看到的事情,但又該怎麽說呢?
程居延去洗了手,重新拽了把椅子在他床邊坐下來。
景深看他,程居延也看過來。
寂靜無聲。
景深率先敗下陣來,正準備收回視線,便看到程居延開口,道:“你知道特管局處理的都是什麽案子嗎?”
景深謹慎道:“不太清楚。”
程居延低聲道:“牽扯到非人類生物的案子。”
似乎怕他不理解,程居延解釋地更仔細了一些:“我們說的非人類生物就是普通人認知中的鬼魂,你昨天也見到了,不是嗎?”
景深眼睫輕顫。
穿着病號服的青年蒼白纖弱,垂着頭有些不安的樣子,呈現出一種極度的脆弱感。
程居延放輕了聲音,身子微微前傾,說:“景深,你看得見,對嗎?”
景深有一下沒一下地摳着被子,他記得爺爺的叮囑。
爺爺似乎在怕什麽東西,臨死前緊緊攥着他的手,不斷地叮囑,告訴他一定要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裏,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的特殊,任何人!
爺爺最後有些神神叨叨,他還告訴景深,不能信任任何人,他身邊出現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把他拖入萬劫不複的地獄。
“程先生。”景深擡眼看向程居延,蹙眉道:“我昨天确實見到了一些東西。”
昨天看見了。
只是昨天看見了?
防備心可真重啊。
程居延低笑一聲靠回椅背,恢複了先前那種懶散的模樣,好像剛才那個循循善誘的不是他。
景深緩慢地眨了下眼,不動聲色。
“說吧,昨天看到了什麽?”程居延道。
景深事無巨細地把昨天見到的場景說完了,但和厲鬼打鬥的過程,卻被他三言兩語帶過。
程居延眉心輕蹙。
看來這件事和那個叫梁意歡的女孩脫不開關系。
厲鬼傷人的案子他們也辦過,只是這次的鬼魂殘缺不全,理智全無,幾乎是憑着本能行動,這才會被景深的味道吸引,搞出那麽個局來。
這個動機有跡可循,但詭異的是,生死簿上記載這個女鬼陽壽未盡,她的死有蹊跷。
而這個魂魄不全的信息,讓他想到了王三好的媽媽,那個失去一魂三魄的瘋女人。
有些東西,似乎終于按捺不住開始冒出頭了。
“程先生。”景深問他,“你要繼續查下去嗎?”
程居延的視線落在他臉上,看的景深又有點坐立不安。
半晌,程居延才動了,他從右手上解下來一條細細的紅繩,對景深道:“手伸過來。”
景深傷的是右肩,便把左手伸出去。
程居延就把那條紅繩系在了他手腕上,熟悉的寒氣順着手腕蔓延,景深肩頭和脖頸上的傷明顯好受了許多。
景深驚訝道:“這是什麽?”
程居延擡眉,“月老的紅線啊。”
程居延失笑,“辟邪的,帶着吧。”
景深看着那條細細的紅繩,在那上面感覺到了屬于程居延的氣息,有種特別的安全感。
“給我做兼職,會碰到更多昨晚那樣的事。”程居延笑問,“給你一次機會考慮,要不要拒絕我?”
景深才不傻,跟着大金主吃香喝辣有錢賺,還有人身安全保障,好像比他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還要安全,他有什麽理由拒絕?
“不拒絕。”他認真道。
程居延就笑:“那就不能後悔了。”說着,他忽然伸出手,用戴着手套的食指輕輕在景深眉心點了一下。
景深愣住。
“單位福利。”程居延不太着調地說,“以後遇到昨天那種事就大喊三聲‘三界第一帥的程處長,救救我’,我就能去救你了。”
景深為難道:“口令這麽長嗎?”還這麽羞恥。
程居延笑出聲,“就這麽長,記住了。”
“哦。”
景深下午就出院了,烏牧春來接的他,倒是程居延一下午都沒在,估計是工作去了。
“景老師,老大讓我跟你說明天別去學校,他要帶你去查案子。”
景深覺得自己一直這麽翹班有點不太好,烏牧春卻道:“放心吧,你們校長開心着呢,老大又追加了一筆項目研究經費。”
啊,這就是關系戶嗎?
景深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有這種奇葩待遇,只是他還是不理解,為什麽程居延對他關注度這麽高?帶着他查案,好像也不是因為他查案多厲害,反而更像是方便把他放身邊盯着。
他沒犯什麽事吧?難道是之前有些不怕死的鬼魂貼上來,然後被他燒死的事被發現了?
景深想不通,便也不想了。
身上都是醫院的味道,他費力地洗了個澡,給自己的肩膀換了藥,又艱難地包紮好。
但他後頸處還有抓傷,他又傷了右手,上藥的時候舉得左手臂又酸又麻。
歪歪扭扭地貼好紗布,他呼了口氣,有個人幫忙就好了。
視線無意間落在左手手腕的紅繩上,他眨了眨眼。
程居延今天說的那個口令,不會是诳他的吧?
景深忽然想試試看,不然萬一真遇上危險不管用怎麽辦?
他抿了下唇,小聲說了三遍:“三界第一帥的程處長,救救我......”
說完他緊張地屏住呼吸,在客廳裏到處看。
“......”哪有人啊?!
果然是騙人的。
景深木然地合上藥箱,朝卧室走去。
走到門口後他倏地頓住,震驚地看着那個倚靠在書架上的高大身影。
程居延自來熟地拿着一本相冊翻看,見他過來後便把相冊放回原位,要笑不笑地看着他:“你遇到什麽麻煩了?”
景深目瞪口呆,傻傻地站在原地。
不是,這位到底是不是人啊?
程居延走到他面前,微微彎下腰和他對視,蹙眉道:“哎呀,這麽嚴重,這是丢了魂啊。”
景深喉結一滾,磕磕巴巴道:“你、你怎麽進來的?!”
程居延重新站直,指了下窗戶:“跳窗戶進來的。”
“?”景深無語道:“這是十八樓!”
程居延就笑,“你家有沒有吹風機啊?我頭發都沒來得及吹。”
景深這才發現對方只穿了一身睡衣,身上還有沒散完的水汽。
他指了指浴室,程居延便趿拉着拖鞋走進去,浴室裏很快響起風聲。
景深坐在床邊,還是覺得很魔幻。
他見過穿牆的鬼,沒見過能穿牆的人!
程居延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啊?
按照職業類別算,應該屬于和尚或者道士之類的吧,程居延顯然不是和尚,似乎也不信佛,那就是道士?
景深持續怔愣中,程居延吹完頭發走出來,景深擡眼看他。
“藥換了嗎?”程居延問。
景深呆呆點頭。
程居延偏頭朝他後頸處看了眼,發現了歪歪扭扭的紗布,還沒結痂的兩道傷口還有一些露在外面。
貼的什麽鬼東西?
程居延看不下去,道:“轉過去,我給你重新貼一下。”
“哦。”景深轉過頭,又道:“謝謝。”
程居延走過去,把紗布撕下來,又重新給他貼好。
貼好後,他順手在上面拍了下:“好了。”
景深倒抽一口氣。
程居延一頓,收回手,忍着笑道:“不好意思。”
“......沒事。”景深懷疑他是故意的。
兩人又沉默下來。
景深擡眼看他:“你怎麽回去啊?”
“怎麽來的怎麽回去。”
景深好奇地看着他,他聽說有些道長是會畫陣法的,程居延可能也是學的這種。
在他好奇的視線裏,程居延走到了窗戶邊。
景深跟着走過去,想看他怎麽弄。
然後,他就看到程居延打開窗戶,随即一躍而下。
“!!!”景深心跳都停了一瞬,急忙跑到窗邊往下看,哪還有什麽人影。
不是,程居延真的不是人類吧?
“看什麽呢?”身後忽然傳來熟悉的聲線,景深倏地回過頭。
程居延抱臂站在他身後兩步遠的地方,似乎真的在好奇他在看什麽。
“你——”景深看看他,又看看窗外,又轉過來看他。
程居延沒忍住笑出聲。
景深覺得自己要神經衰弱了,這比厲鬼還可怕啊!
“高材生不是都很聰明嗎?”程居延走到衣櫃旁,“有沒有合适的外套給我找一個。”
景深覺得他在罵自己傻,但還是走過去給他找了個寬大的沖鋒衣。
這是他最大的衣服了,但程居延穿上之後還是有點小,袖口都蓋不住手腕。
“啧。”程居延勉強道:“對付穿吧,明天我拿幾件衣服放你這。”
景深:“???”
大可不必,他不會再這麽叫人了!
十分鐘後,景深站在樓下,目送程居延坐上出租車揚長而去,忽略出租車司機八卦的目光,獨自在風中淩亂。
小景:三界第一臭屁的程處長!
下一章也是淩晨12點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