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卷蒲公英第九章
第一卷蒲公英第九章
第九章
白水重男輕女的現象尤為嚴重,這樣的思想根深蒂固的種植在人們心中,也許不止是白水,有很多地方,很多人仍然保有這樣的觀念,只是在程度上有所不同而已,記得姥姥在世時常常看着自家的家譜說“這楊家,到我這輩就斷了香火了,就斷了,”說完便開始長籲短嘆,仿佛沒留下個男丁是就愧對列祖列宗一樣,倒不是說真有多少家産要繼承,是千年來的封建思想流傳下來到如今的白水就形成了這般景象,家裏要沒個男孩就視為不孝,甚至會成為街坊鄰裏的談資,幹洗店的秦潔深受其害,常因此受到苛責,這諸多事情造成她後來的生活發生急劇變化,再回頭張望時已無法分清其中波折是命運早有所安排還是因對事物的過分執着才造成的悲劇。
秦潔懷孕四個月後在一家私人小診所查出是女孩,去醫院做了流産後發現是男胎且往後也再也不能生育,傷心至極,從120斤掉到90斤,整個人瘦骨嶙峋,好像白水的風一吹她便會倒下,她是将自己的心血與愛全部都寄托到這個家的,未曾預料到的是自己付諸半生的感情與時間換來的是一紙荒唐,她的婆婆不顧她在身體上和心理上所遭受的疼痛,只是一味責備她不能為白家生育男孩,我第一次覺得人念些書識些道理是好的,至少不會把生男生女怪罪到女人身上,傷心再加上憤怒的秦潔回了老家四川,等到她老公從望北回來已經是兩天以後,家裏亂作一團,她婆婆以一句“三條腿的□□不好找,兩條腿的人有的是”結束這場悲劇。後來直到我離開白水,那個肥胖的中年女人都沒有為他的兒子找來一個兩條腿的人。我是在這樣的一個集聚寬容與悲涼的矛盾的村鎮去治愈少年時期缺失的愛與相信,終日盲目度日進而忽略了自己日漸加深的膽怯。
次年五月孤注一擲離開的秦潔被2008年帶走,從此再無人與她說話,也再無人可以驚擾她。白清大受打擊,醉酒後跑去秦潔家和那個中年女人大吵一架。酒瓶子把秦潔家的玻璃都砸壞,我趕到現場時白清滿臉是淚“你也是女人,你這樣欺負她,秦潔沒功勞也有苦勞,她一個女人小月還沒出你就把她逼走,你還有良心嗎,你兩個孫女長大後你要如何對她們說” 我扶起白清往出走,秦潔的婆婆指着我們倆高聲罵道:“你算什麽東西,來管我們家的事,你以為你祖上就積德了,你祖上要是積德你爹能早死,你能熬成黃臉婆了還沒有嫁出去,還不明不白帶回個野種。”白清掙脫我走到她跟前說:“你說誰是野種,你嘴巴放幹淨些”周圍的鄰居看着她們就要打起來,一邊拉一個,我因為她的維護而鼻酸,使出全身的力氣拉她走,這是她第一次維護我,她不顧別人對她的謾罵卻一心為我辯白,我感到眼淚無法被抑制,順着臉頰落下,卻很快風幹于夾雜着泥土的午後黃昏裏。
醉酒的白清讓我給她讀老舍先生的《我這一輩子》,書裏有一句話:“有錢人家的孩子是希望,沒錢人的孩子就是累贅。”我讀到這裏白清閉着眼說道:“這是說你了。”我早已經習慣于她對于我的話中帶刺,沒有理會,繼續讀下去。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沒有像現在這樣給她讀書,她的眼睛因為常年哭泣已經看不清楚字,半個小時後她開始熟睡,輕微的呼嚕聲均勻傳入我的耳朵,她的衰老在此刻被我明确感知,我看到她眼角的皺紋和松弛的皮膚以及常年皺着的眉頭,雖然這白水不會有人知道她曾愛過一個負心的男人,也不會有人知道她的傷心絕望。但她從未真的快樂,她只是盡力讓自己過的平靜,素白,而我沉溺于因呆在她身邊從心底長出的安全感由始至終選擇視而不見,我無比清晰的知道終有一天,她會将我丢棄,并不會對我有分豪的不舍與留戀。
幹洗店因為秦潔的離去不再營業,沒過多久開始轉讓,王惜悄悄租下準備給安夏開一間花店,這是安夏從小的夢想。彼時安夏有全世界最好的幸福,滿心歡喜的等待生命進入一個新的階段,我原以為這幾個朋友中最先結婚的應該是安夏,但在幾天後卻先收到了陸子良結婚的消息,他的結婚對象是在磚廠結識的一個比他大兩歲的女孩,我見過兩次,眉眼卻有幾分與白菱相似,他們好像沒有經過熱戀就直接步入婚姻,白清見怪不怪的說:“正常,你也快該準備了,難道還想拖累我一輩子。”我想起前些時間看過的《紅樓夢》,裏面惜春說過這樣一句話“做了女孩終不能在家一輩子的”。我想,我們終是凡俗女子,也要過和別人一樣的俗世生活,工作,結婚,生子,死去,草草一生,了此殘生。
陸子良結婚前夕來找我和安夏,在那個小飯館醉酒的陸子良說“要不是有孩子了,我們可能就分手了”飯店的老舊電視正在重播奧運會的開幕式,他就在這樣的喧嘩中哭了出來,晚上我和安夏送他回家,他的未婚妻搶在陸子良父母前面溫婉的和我們道謝,舉手投足之間讓人覺得他們已經老夫老妻,離開的時候我看到客廳窗戶上放着的藍色沙漏,刺眼到讓人不願去想它的由來。
因為陸子良年齡不夠,他們未曾登記,只是匆忙的辦了婚禮,婚禮的時候陸子良有意沒有告訴從前的同學,婚禮當天去的只有我和安夏,在那個剛滿20的年歲,我們着實不能領悟“婚姻”二字有着怎樣的意義,也卻不能承載它的盛大。
請客,吃飯,敬酒,行禮,匆忙但不落俗套的把該舉行的禮儀都一一舉行,證婚人拿一顆蘋果用繩子吊在他們中間又故意使壞讓他們的親吻在一起。他們像玩偶一樣在臺上被人作鬧,陸子良清瘦的身體把懷孕的妻子護在身後,我看着陸子良單純稚嫩的笑容,不知為何覺得悲涼與可笑,我想起陸子良在出租車上說的話,他說:“我覺得我還是個孩子呢,怎麽就當爸爸了”他又把手指比在嘴上說:“噓,千萬別告訴白菱。”我和安夏喧嚣中離席,在酒店門口安夏說:“怎麽哭了。”我摸摸自己臉上不經意掉下的眼淚說:“風大,眯眼了。”就這樣陸子良成為我們這行人中最早結婚的人,而因為魯莽與盲從這場婚姻開到荼蘼的時候我們并未感到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