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三卷藍色鳶尾第三章

第三卷藍色鳶尾第三章

第三章

考慮到我們的經濟狀況醫生建議白清出院用藥物控制,白清的血小板一直維持在七萬左右,醫生說她的病情已是不容樂觀,再呆下去也不會比現在更好,想要達到正常狀态已是不可能,那時我們住進醫院已經一月有餘,所有的生活讓生命失去尊嚴,當一個人的生活無法自理,需要倚靠別人來解決吃喝拉撒,尊嚴二字存在的意義就如同枷鎖。

在我們出院那天同一病房的老婦人離世,因為咳血病房裏有濃重的血腥味,一塊白布蓋在那副幹瘦的軀殼上,白清說“也算解脫了”我拿着大包小包走在前面,藍一在後面扶着白清,走廊裏有家屬的抽泣聲,手術車的車輪與地面摩擦發出聲響,護士催促家屬離開走廊中央,有十幾歲左右的小男孩蹲在走廊角落,額頭上裹有白色繃帶,表情呆滞。

一樓大廳的人聲嘈雜,繳費處仍有長排等待的人群,我們穿越細碎喧嘩,把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似不敢驚動。

白清站在醫院大門的臺階上說:“蘇宥,地板磚是不是都沒有了”藍一被白清逗笑“不僅沒了,還欠了好多塊地板磚,不過只要我們活着就會賺到很多塊地板磚的”已經是七月末,陽光炙熱的烤曬着皮膚與大地,整座城市如同一個大型蒸籠,不鏽鋼圍欄摸上去有厚重溫熱感,天空湛藍空曠沒有雲朵,空氣裏沒有一點風,呼吸與天氣一樣憋悶到沉重,不遠處的中年男人隔着電話與人抱怨城市開始實施的單雙號限行,嗓音粗犷,很快淹沒在不斷洶湧的鳴笛聲中,妝容精致的女子撐着黑色遮陽傘站在路口打車,我剛要伸出手打車,程少然的車停在我們身邊,他只是在昨晚告訴我會盡力趕回來,我雖沒他想到他會回來但此刻看到他并不意外,他的車和他的人與上一次相比全都換了新的面貌,藍一扶着白清上車時他用手擋在他們的頭頂上方,關上車門後又将我拎着的東西一一拿到後備箱,“對不起,我回來晚了”在關上後備箱的那刻他對我說,我不知道以什麽樣的話語回他,那樣的對不起因太過厚重而讓我眼睛酸澀。

程少然很紳士的在車上沒有問一句關于白清的病情,倒是白清坐在後面說“是老程的兒子吧,從前是不是和我們蘇宥是同班同學”程少然并不知道白清已經忘記我,轉過頭看了我一眼然後說:“是了,應該去醫院看您的,因為在外地沒能回來實在不好意思。”“老程在地下也能瞑目了,兒子這麽有出息”白清緩緩說道,大概是看到程少然想起了周故又問藍一:“蘇宥,還沒有聯系到周故嗎”藍一嗯了一聲,程少然因藍一的回答又看向我,我将頭看向車窗外,車窗外依舊車流湧動,高大建築此起彼伏從我眼前飛過,我們身處在這樣的環境中,工資和名牌成了衡量一個人是否體面的标準,我覺得難過和可悲,不為別的,只為自己已經身處其中,小車駛入百川大街,此街在我離開望北的時候才開始擴建,如今已是面目全非,若不是前方的路牌我真的已經認不出它,陽光穿過高架橋打在我們的車頂,世界與車流人流紛繁好似掌紋,我幻想自己躺在芳草綠地中央,我愛的人都沒有失去健康與生命,帶着夏天的香味圍坐在我的身旁,那午後與晨昏都像極了永遠。

藍一在看到蹲在防盜門前的周故松開挽着白清的手,我将東西放在地上扶住白清,周故看到我們有些艱難的扶着牆站起來,他的額頭上貼有紗布,身上的白色T恤隐約可以看到血跡,面色蒼白憔悴,看似嚴重的睡眠不足,藍一拿出她骨科大夫的架勢圍着周故轉圈說“出什麽事了,還有哪受傷沒,拍片子沒”白清站在樓梯轉角處看着上面的周故說“不知道家裏擔心,也不給家裏來個信”“手機掉河裏了,沒找到,怕你們擔心就想回來再說吧”我和白清走上樓梯,藍一拿出鑰匙開門,“到底是遇到什麽事了,還疼嗎,也不給蘇宥打電話來醫院拿上鑰匙”白清摸着周故的臉說,“打了,你們都沒接,您是又吃安眠藥了嗎?又去醫院”周故有些不悅,我們都沉默的不說話,程少然将東西拿進客廳,和周故面對面站定,“周警官,近來一切可好”“托你的福,好的不得了”他們的眼神裏有對峙與憤怒,字裏行間不像是在白水有過一面之緣的關系,藍一開口問“你們認識”程少然盯着周故的臉說“代我向您父親問好”,準備往沙發上坐的白清聽到程少然的話停了下來看向我們這邊,周故說“多虧了你的舉報他現在下落不明,如果回來我會轉達的”程少然微笑轉頭對靠在沙發邊上的白清說“清姨,我改天再過來看你,有需要我的地方讓蘇宥找我就可以”白清拿起茶幾上的煙灰缸向程少然砸來,她眼裏有憤怒,似有話哽咽在喉嚨無法說出,藍一扶白清坐下告誡她不能情緒激動并大聲對程少然“你還不快滾”,程少然被砸到的額頭很快發紅滲出血跡,我拉着程少然的胳膊将他往門門外走,周故拉拽住我的手腕,在我看向他時他便很快松開,在小區樓下程少然用手抹了抹額間的血跡對我說“別送了,這些天你也挺累的,我知道你要說什麽,錢別着急還,如果不夠再跟我開口就行,說句實話,我為我能夠幫到你而感到自己這些年的努力是值得的,還有關于周故的父親,我并不打算同你解釋,我不覺得自己有做錯”我說“少然,白清是周故的媽媽”他有片刻的沉默,“蘇宥,我準備和白菱在一起了。”我低頭淺笑又擡起頭說“你們不是早就在一起了”他擡起胳膊伸手摸我的頭發,但手掌未落下他便放下沖我微笑,眼睛裏因為溢出眼淚顯的格外明亮,在眼淚未落下的時候他伸出手抹去,我看着他離去,記得從前我光看他的背影就可以辨認出他的身影,如今他淹沒于小區廣場中央的人群我卻再也辨認不出他的背影。

周故拿着白清的病例翻閱,長久的沉默,白清說:“周故,你爸?”周故站起來說:“他過的比誰的好,您還是擔心您的身體吧。您這麽惦記他,他可記得你是誰?他甚至快要忘記您為他生過一個孩子且一生孤苦”我隐約的懷疑在此刻得以被确認,周故說完轉身離開,白清小聲帶着哭腔說:“他知道,他都知道”藍一倒了一杯水拿給她安撫她的情緒,白清深呼吸一口氣強擠出一個笑容“嗯,這條命是多少地板磚換回來的呀”藍一扶白清回卧室,白清說:“我還沒老到不能走,不用扶,不用扶”藍一就跟在白清身後直到白清平安躺在床上。

“你也早就知道周故和白清的關系了,是嗎?”我邊收拾着白清的衣物邊問藍一,藍一躺在沙發上說“有一段時間了,在周故車上無意中看到DNA報告”她說着給周故打電話但是無人接聽,于是她站起身來“我出去找找他,一會我買菜回來”屋子裏隐入了沉靜,我聽見牆上的時鐘滴答作響,那聲音讓我的心迅速安靜下來,我像是沒有思想的機器人收拾着滿是灰塵的屋子,從卧室的門縫裏看到白清用紙巾擦眼淚,我推門而入,坐在她的床邊“孩子,這些天你受苦了,”白清坐起來說。我苦笑,用手抹去她臉上的淚痕,白清握住我的手輕輕的拍了拍,“我聽見門響,蘇宥是不是出去了”白清說,我說“嗯,去買菜了一會就回來”,那刻我有一瞬間的心驚,時間長了,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真的成了叫做闵藍一的女子。

兜裏手機的震動聲打破我和白清略微尴尬的處境,在我幾乎忘記并放棄的時候收到雜志社通知我入職的電話,我高興到一時間不知該幹什麽,從二樓的陽臺看到藍一和周故拎着東西回來,我打開門站在門口。“藍一,我可以去雜志社工作了”我盡量讓自己平靜一些,藍一放下手中拎着的東西抱住我“我就說可以的,你這些年的堅持終是沒有白費了,我拿你的畫到廣告公司掃描往雜志社發的時候,廣告公司的人都說你畫的好呢,而且我聽廣告公司的人說那家雜志社還挺有名”我被她抱在懷裏,擡頭看到周故,我迅速低下頭放開藍一,白清聽到動靜從卧室出來“都擠在門口幹什麽,還不快回來”我把放在地上的東西拿回家,藍一快速跑到白清身旁挽着白清的胳膊“清姨,蘇宥的畫被雜志社看上了,可以不用打零工了,可以留在望北了”白清疑惑着說“蘇宥的畫,你還會畫畫了”她把白清按在沙發上說“哎呀,不管誰啦,反正都是咱們家的好事,現在你也出院了,周故也回來了,今天中午我下廚慶祝一下”藍一說着又把周故按在白清旁邊,她把遙控器放在周故手裏“你有傷就好好在這陪清姨看電視吧,清姨都快一個月沒有追過劇了”

藍一伸了個懶腰,拿起放在地上的蔬菜和我走進廚房,“什麽時候去雜志社入職,我給你挑幾件好看的衣服”她臉上洋溢着笑容,因為覺得我可以與她一樣留在望北她心中的欣喜比我還要濃烈,她固執的認為只有我留在望北才可以實現所謂人生的意義,這是這些時日我們為數不多的快樂,盛夏的廚房比室外還要悶熱,陽臺上的綠蘿因為長久沒有澆水奄奄一息,藍一用白色青花瓷碗碟盛滿水為它們澆水,我們身上有輕微的藥水氣味,街上的人流只增不減,樓下的電動車因被人觸碰發出警報鈴聲,對樓的陽臺上依舊有抽煙的男子,仿佛一切都安然無恙。

桌子上的飯菜散出香味與熱氣,我們圍坐在白色餐桌前,白清和藍一搶着給周故夾菜,電視裏機裏正在播放86年的《西游記》,藍一喝了酒看向我們的眼神藏有無限溫柔,她在我耳邊說“蘇宥,我覺得自己好幸福啊”我只希望時光可以慢一些,再慢一些,好讓我可以銘記這平凡的枝葉末節以供我去對抗日後的漫長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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