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俘虜

俘虜

孟往再醒來的時候,已經不在忍石矶了。縛靈陣鎖淩厲氣勁的後勁很足,他還是隐隐有些頭疼。

他戴着的面具倒是還在,他慢慢坐起身來,擡手想揉揉肩,卻發現雙手腕間都沉甸甸的,被扣上了鎖鏈,随着他的動作發出嘩啦聲響。

他嘆了口氣,又放下了手。

這裏不像是牢獄,是一座極空曠的大殿,幾乎沒有什麽陳設。只有大殿中央頂着一根通天柱,通天柱上端有一對左右對稱的銅制青雲翅,各自扯着一條長長的鎖鏈直至他腕間。

有籠,籠子很大,籠網不算細密,但他一眼就能看得出,上面布滿了陣印,他身處的整個籠子都在陣中。他起身向籠網的方向走,鎖鏈曳地的嘩啦聲響不斷,鎖鏈的長度也只剛好夠他走到籠網邊。

這些都昭示着他此刻階下囚的身份。

鎖鏈的聲響有些大,知道他醒了,周玄朗同幾個小仙官從殿外而來,漸漸靠近他所在的囚籠。

見為首的那個有些眼熟,他略微松了一些。雖然非他所願,但是落在莫及城的人手中總比落在那個能叫得出晤虞名字的人手中好。

“随同你前來忍石矶的鬼官也在我手中,若是想保他們,拿莫及城的仙官來換。”周玄朗打量了他片刻,冷聲道。

莫及城已經知道了輪回境的存在,他再想拿孟婆湯處理那幾個被扣押的仙官已經失去了意義。

他自己是不可能輕易走掉,但他的鬼官們可以趁這個機會。換,自然要換,但也應該換個人來跟他提。

他看周玄朗,說:“讓你們城主來見我。”

“我就是。”周玄朗心生怒意,嘴角抽了抽。

都被囚了,還這麽嚣張!?我們城主是你想見就見的!

“你不是。”他沉聲篤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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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歹也是輪回司主事,來都來了,連一方勢力的主将也見不上,莫不是想羞辱他?更何況這位手段高明的城主,他是一定要見。

幾聲輕笑打斷了他們的僵局,“旺財,看來較孟大人你還是年輕了些。”

囚籠的籠門已經被打開了,他走過來抱臂倚着籠門,桃花輕衣流波眼,似笑非笑:“孟大人,我來見你了,猜着了嗎?”

孟往心神一緊,攥了攥拳頭。

月餘川,自己還真沒猜着。

知道孟往沒猜着,他朝他走過來,孟往有些警惕地看他,沒有後退。

他走到他面前,擡手覆住他戴着的獠牙鬼面,慢慢揭開,露出了他清冷出挑的面容:“孟大人可是憑實力落在我手裏的。”

那面具被他随手往一邊抛開,落地時一聲铿锵,也砸了孟往心上。

他懂他在說什麽,那道噬咒就是他自己結下的,他沒得選,只能寄希望于噬咒的反噬力量能給莫及城一個搶人的時間。

想必後來月餘川也是發現了蛛絲馬跡,因此知曉。

他定定盯着他,反言道:“城主大人也是憑實力抓到我的。”

從仙匪到餓鬼,他真是一點機會也不給他留。

還有輪回境,那枚銅錢……

孟往克制得極好,但他還是捕捉到孟往流露出的不甘和怨怼。他注意到孟往攥緊又很快松開的手,潋滟的眸華沉了沉。

他跟孟往交手,如今看來他是贏了,但他也付出了不少的代價和心力,誰讓孟往是個難纏的對手。

他猛地出手扼住他的喉嚨,極快地将他抵在了通天柱上,速度快到在空中殘留下他們的虛影。脊骨與通天柱相撞發出砰的聲響,兩道鎖鏈也因突然而猛烈的沖擊産生震鳴,摔在通天柱時還擦出了細微的火光。

他被狠狠抵在通天柱,脊背被撞得發疼。微微仰頭,望向大殿梁頂,心中湧起幾分無奈,這鎖鏈裏還施了能夠壓制他鬼力的術法,他沒有力量反抗。

他有些難受,呼吸粗重了些,想咳卻咳不出來。

他還聽見月餘川極具威脅意味的話語。

他斂去平日裏的漫不經心,連桃夭也會變成危險,他說:“孟大人,這裏不是鬼域了,是天陲野,是我的地盤!”

孟往有些艱難地咽了咽,月餘川的手掌溫暖,拇指戴着的那枚石蘭白玉扳指卻溫涼,兩種溫度一起從脖頸處扣住他。

憑他跟月餘川相處的那些日子,他一直以為月餘川是個脾氣性子極好的神仙,從沒有見過他有發狠的時候,甚至于他還能對自己的狠辣懷一些淺淡的諒解。

他也深知自己脾氣不好,因此對月餘川的寬容也含了些感激。

但此時此刻,月餘川的變化讓他不知所措,突然對他動手的那一瞬間,他還是感到害怕。

……

而月餘川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手重了一點……

他本來是有一些窩火,跟孟往鬥了這麽久,自己也很狼狽呀,尤其是待在輪回境的時候。

但是當他感受到手掌之下有些艱難滾動的喉結,玉頸仿佛琉璃易碎,看見孟往微微咬着的下唇,心中還是忍不住生起糾結和憐惜。孟往閉着雙眼,纖長的睫羽卻在輕輕顫抖,令本就有些蒼白但仍舊俊美的面容顯出些許凄然之感。

他在心中暗自嘆了口氣,不由得松開手。

孟往背靠着通天柱,順着柱子滑坐在地上,捂着嘴咳了起來。

“孟大人視我為眼中釘,還想派人來下殺手,現在不會還這樣想吧?”

孟往想了想,自己的确說過這樣的話,跟啓明說過,但他當時還真是一時興起,誰知道就被正主惦記了這麽久。

他稍稍平複了些,仰臉去看他,也不說話。

本來還想再算算舊賬的月餘川又看見孟往縮了縮身子,一幅慘兮兮的樣子,幽綠的眸子閃着微光,似乎氤氲着蒙蒙薄霧,像只受傷的小鹿,只好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得,就這就這吧,沒法聊了。

不過在離開之前,他還得再問清楚一個問題。他半跪下來平視孟往的眼睛,道:“你跟晤虞是什麽關系?”

“他……是我師兄……我的道法多為他親自傳授的,故而畫符的方式也随他。”他要給自己找個合理的解釋,他畫符的方式獨一無二,那是多年的習慣,改不了。

“你是祭司門的?”大祭司一職師徒相傳,大祭司的弟子或許不止一位,但大祭司一職只由最優秀的弟子即位,以大祭司為中心,這一正統師徒之脈稱“祭司門”。

孟往點點頭。

月餘川默了一會兒,本來還想再詢問一番,考慮到孟往狀态不好,便也作罷了,反正有的是時間。

他起身離開,踏出籠門,又想到孟往詭計多端,有些話還是應該說清楚,免得他生了什麽不該有的心思。

“籠網遍布縛靈陣,那是你師兄親自研制的困鬼之法,你最清楚。孟大人金尊玉貴的,還是好好待在這裏吧,免得傷了你。”

“哦,對了。”他走了幾步複又回眸,恢複了那副風流不羁的模樣,笑道:

“天庭仙君們多得是彈劾我包庇仙匪,豢養私鬼的。如今包庇仙匪是坐實了,不如孟大人成全了我,也好讓我坐實豢養私鬼的罪名,嗯~?”

不待孟往反應,說完便和周玄朗一同離去了,不過踏出大殿之前,他還是微微頓了片刻。

他看見孟往緩步走到籠網旁邊,擡手試探性地碰了碰籠網,随即便觸電般蜷縮了手指,微微垂着頭将手放在嘴邊輕輕吹了吹。

都說了不要碰,會受傷……

美人臻首,長眉輕斂,薄愁暗恨生,如何不心折。

又是一陣心軟,要了命了,他一把拉住周玄朗飛快地出了大殿,竟顯出幾分落荒而逃之感。

……

“你今日太狠了些,”周玄朗也鮮少見他發狠的樣子,如今見他這樣對孟往,以為他是懷恨在心,忍不住勸告幾句。

“他畢竟是輪回司的主事,在冥府位高權重,我們囚禁他在城主府,也不可真的讓他出事,到時候還得完璧歸趙的。”

“我知道我知道,”一聽就知道周玄朗誤會了,他有些疲憊地趴在桌上,解釋道,“我不想拿他怎麽樣,就是吓吓他,他太難對付了。”

說着捶了捶自己的肩膀,望天唏噓不已:“哎,裝狠人可真累啊~”

……

等月餘川離去了一會兒,這邊方才還可憐兮兮的孟往笑出了聲。

階下囚嘛,就該有階下囚的樣子,裝可憐誰還不會呢,這不效果也挺好的嘛!他伸手撫了撫被掐過的脖頸,本來還想擠幾滴眼淚,可惜實在擠不出來。

看來自己演技還是太糟糕了些。

不過這個效果也不錯了,至于其他的,等以後再說吧,反正他暫時走不掉,有的是時間來耗。

縛靈陣……他看籠網,他當然最清楚了,這種陣法是困鬼的極佳之物,可憐他一生醉心道法,到頭來全用在了自己身上。

可不是自作孽?

更何況縛靈陣……其實最初本就是他為自己設計的,沒有人知道。

為了護靈,不知道想過多少辦法,縱使有些成效,可惜還是免不了在神魂不穩的時候遭厲鬼侵蝕。為了防止自己遭控制,做出些有損之事,他才研制了縛靈陣,将自己困于其中。

後來漸漸衍化成克鬼的妙法。

可是縛靈陣能困的,除了鬼便也只有他,困不住其他陽人,他終究跟別人不同,他極陰的命格注定了他在族人眼中就是半人半鬼的存在罷了……

坐高臺,受膜拜,石珠腰鈴結五彩……終究是畏懼他的吧。

有些悵然地坐下來,他拈起一片花瓣。他醒來就注意到了,整座大殿鮮花鋪地,是白色茶花的花瓣,純美無邪。

還……還挺雅致?

忽而又想起月餘川說的,“包庇仙匪,豢養私鬼”。他的确低估了月餘川的果敢和膽量,他就真的敢包庇仙匪?

至于其他的……

“豢養私鬼麽……”細細品味着,他輕輕捂臉笑了一會兒,垂下的頭發拂過如雪茶花,随即他仰頭,擡手将頭發從頭頂撩了上去。

“養我,你養得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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