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關系

關系

日暮西墜,送走黎棠,院子裏一下清淨了些。

孟往待在樹蔭之下,靜默無言。關于黎棠的事,他本來沒有太上心,幽冥複雜,出些靈異事不足為奇。

可是那麽多人心心念念地想要記得所愛之人,所愛之事,為此不惜付出代價。可作為輪回司的主事,他偏偏就是如此的無情,作踐衆人的感情和羁絆。

也難怪罵名不斷。

這輪回,想要颠覆的人很多,但有能力颠覆的很少,現在就有那麽一個。

息宿作為一個死魂靈掌控者,他不用多想都知道息宿必然是想要奪取複生海,颠倒現有的輪回秩序。

而複生海之下的輪回秩序應該是——孟婆湯不複存在,衆生不用再忘卻前塵,死魂靈也可以通過複生海重返生境,從此便不會再有靈識消亡,處處是生途。

好像很和諧,說不出什麽不好。

說到底,阻止這個美好藍圖實現的,還是他。孟往望向天際的落日,漫天霞光,燦爛中漸漸染上了晦暗。

若只是息宿,那就是為着輪回的事要與他為敵,可是還有文起。思及此處,他一下站起身在院中踱了幾步,月餘川疑惑地瞄他并詢問了兩句。

但他不能回,文起,這個看着他長大的師叔知道得太多,他一定很後悔親手養出了一個人族的叛徒吧……

若是文起拿着他晤虞的身份到處做文章……他不敢想。

“我要出去一趟。”他進屋從木架上拿了披風,大步出門,推開院門轉頭笑了笑跟他說,“很快回來,你不用跟着我。”

月餘川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撂下了,走得這麽急,一點也不像沒事的樣子。但孟往是個被秘密壓身的人,不容任何人觸碰逆鱗。

他雖然願意等,願意縱着,但在這段感情裏,孟往并不坦誠,甚至看不出有要跟他敞開心扉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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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籠着孟往的樹蔭現在又籠罩了他,黃昏的光色瑰麗而沉落。

“尊上。”影衛游傾不知從何處來,忽然出現,禀告他,“元帝陛下知悉您調了兵力往人間,希望您悠着點。”

“我很悠着,讓他少操心。”

他向來不拘禮法,沒人管得着,若論整個天庭有誰被彈劾得最多,除了他不會有第二個。可他又長期不在天庭,元帝給他頂壓力成了家常便飯。

他把玩着一枚扳指,纖長睫羽投下陰影,半晌才沉吟道:“诏令銮監衛嚴督幼都,人間若有異動,直接動手。”

天庭與冥府兩相制衡,不止冥府有監察人間的官員兵衛,天庭也一樣的,銮監衛便是如此。

“尊上,監衛軍督查幼都,不止是察辦息宿文起那邊,恐怕還要……”游傾聽令,遲疑了一瞬才決定理清楚,“連主事大人一起。”

督查範圍之內,若有對人間不利者,天庭可以動手,鬼神不論。但銮監衛并非桃花源私兵,若是嚴督幼都,必然要将所有鬼族的異動全都算進去,不好徇私。

“他不會有事,你下去吧。”

游傾心領神會,此言還是默認,孟往也被劃進了天庭的察辦圈之內。至于會不會有事就要另說了,若是孟往無心為禍人間,自然平安;可若是有心,天庭斷不會坐視不理。

但他拿不準自家尊上一句“他不會有事”具體是個什麽意思,是因為确定孟往不會為禍人間才敢這麽做,還是即使天庭對孟往下手,也能夠保他平安。

可若是輪回司的主事大人真的不顧人間,月餘川會偏幫哪邊?

月餘川将那枚白玉石蘭扳指戴好,轉了轉,眸中難道地閃過一抹沉色。錯覺寺佛堂遍布了一重一重強封,他親自去看過了,堅不可摧。

既然事關輪回,事關三界安寧,孟往和息宿間要争奪輪回,若在人間開鬥,必是一番大戰。這兩方之間的矛盾不可調和,還不知道要将局面鬧成什麽樣子。

他不能毫無動作。

銮監衛嚴督幼都,這個诏令不是他頒,元帝也一定會。還不如讓他來做,将所有動靜都捏在手裏。

孟往既然向他借了兵力,意味明顯,自然是不想出動過多鬼兵以免擾了人間。不管是從孟往本心來看,亦或是從冥府陰律對鬼官的約束來看,孟往都不會對人間有礙。

“尊上,還有一事。”游傾抿了一下唇,不知當講不當講,可還是得講,“跟孟大人有關。”

“說。”

“桃花源駐人間情報衛截到了一封信件,說是孟大人跟……”不是他想磨叽,是實在有些難說,頓了一剎才心一橫說道,“跟陰命大祭司有關……還說孟大人利益至上,從來不會付出真心,接近您也是……心懷不軌。還留了話,若是您有興趣,孟大人的事情可以去面談,全憑您的心意。”

說是截到了一封信件,但這信件顯然是有人刻意露出來讓他截到的。

“有關?哪種有關?”

跟晤虞是師兄弟這也算有關,“有關”這兩個字未免太寬泛了。

“未曾言明,不過屬下私以為,既然單獨拿了這一點來說事,必然不止是師兄弟這樣的表面關系,想來另有瓜葛。”

游傾說完便不再言語,安靜等他做決定。有關孟往的事,自家尊上應該會格外在意才是,乍一聽見這樣的消息,不僅不惱怒,怎麽還這麽沉得住?不僅不在乎那位陰命大祭司的事,連孟往是不是真心也不在乎?

“既然有人想談,那就談吧。你去回話,約個時間地點,越早越好。”

游傾應下,果不其然是這樣,心上人不上心,這樣的事,誰能忍?

“派些人去伏着,來誰抓誰,看看他們耍什麽花招。”

“诶!?”游傾擡頭看他,不可思議,“孟大人的事,您一點不好奇?您不親自去?”

“雕蟲小技,不值得去,就這樣辦。”

揣度上意失敗的游傾只得照辦,應下離開。他甫一走遠,月餘川夾了片葉子往院角的黃葛樹一扔,葉子嗖地在空中劃出淩厲影線,一只長直的手從樹後伸出來,将那片葉刀一下夾住。

“小臨桑,進展神速呀。”一道滿含打趣意味的聲音響起,“都跟人家住一起了?”

上章從黃葛樹後轉出來,把玩着那片葉子,朝月餘川的方向走。他顯然将方才月餘川跟游傾的對話都聽了去,半是疑惑半是八卦,道:

“你真的不在意?不想親自去讨個說法?不管是跟陰命大祭司有關系,還是對你并非真情,可都值得你三思啊。”

“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月餘川靠坐在院裏那張桌子沿邊,拿了只沒人用過的酒杯給他斟了杯酒。

慢悠悠道:“擺明了是挑撥離間的事,何必放在心上。若說他跟陰命大祭司有關系,人家當事人自己都不願說,我又何必受了這般挑唆去別的人那裏打聽。

至于他是不是真心待我,是我跟他的事,就更用不着別人來管了。”

這種惡心人的小伎倆,屬實令人讨厭。若真是受了挑唆怒火攻心後過去打聽孟往的事,那才真是愚蠢,更是對孟往的不信任。

上章端起那被斟好的酒一飲而盡,又擱回去,笑了笑:“你的感情,倒是一如既往的純粹。”

頓了頓随即将信将疑地說:“不是我挑撥你們,只是給個建議,若是想确保他無事,你最好先确定他不會危害人間。雖然當年你定三界之時,冥府陰律中明明白白地寫了,鬼族不再踐踏人間。但事關輪回争奪,輪回道難免動蕩,他若是從輪回道動手,誰也阻止不了。”

月餘川蹙眉,若有所思地瞥了上章一眼,不再言語。

***

“咣當。”

有人倒地,從喉嚨淌出汩汩鮮血,一只白瓷碗也一起摔落,從地面打了個轉,半白半血。

“崔大人,辛苦了。”

暗紅的血液從玉蔥般的指尖滴落,素白的手接過小侍遞來的絹帕,一下一下仔細又慢條斯理地擦拭,素淨的帕子染了猩紅。分明是血腥可怖的畫面,他偏從容優雅。

地獄風華,荼蘼帶煞。

“大人有令,下官自然盡力。”崔嵬瞥了一眼那塊染血的帕子,朝他拱了拱手垂眸道,“錯覺寺的佛堂封印下官已經遣陰曹司官員查探過了,不可強行靠近。文起息宿在幼都離奇失蹤,尋不見蹤影,這個封印之下或許便是他們的藏身之處,是死魂靈的煉護廠。”

陰曹司之于冥府,跟銮監衛之于天庭是相似的存在,有監察陰陽之職。崔嵬乃陰曹司主事,雖然都是主事的官階,輪回司和陰曹司又都屬冥府四大府司,崔嵬面對孟往還得自稱一句下官,誰讓輪回司乃冥府第一司呢。

而如今,陰曹司便被孟往調了過來。

呂黯動腳踢了踢倒地不醒的人,蹙了下眉插了一句:“大人,您的身份……真的不會有問題嗎?”

這個倒地不起的人并非死了,等他再醒來,什麽也不會記得,孟婆湯之下不會有任何例外。

但這個人只是文起的心腹罷了,被陰曹司鬼兵逮捕,刑訊逼供之下便招了,他知道孟往的身份。

“連文起的下屬都已經知曉了此事,嗯……好像真的不怎麽安全。”孟往偏頭冷笑。

不過嘛,文起看破他身份也有一段時日了,卻什麽也沒做。這個身份說出去必然要引起軒然大波,但不見得這樣就能給他們帶來好處。

他們忌憚。

“大人,還有一事。”呂黯禀他,“人間鬼息加劇,天庭銮監衛不可能毫無動作,尤其是您身邊本就有天庭來的上仙。”

他沒說完,但言外之意顯然是:還是該防着點的。

“銮監衛能動,陰曹司也能動,彼此彼此罷了。天庭是天庭,與他無關。”他将那塊帕子重新遞給小侍,心知天庭對他有敵意,也知道天庭到底在擔心什麽。

自臨桑分三界,鬼神共管人間,只是執理的領域不同。鬼族亦不會再踐踏人間,至少冥府是。因此按理說不應該再這樣提防着鬼族,但或許是上古遺留下來的畏懼,鬼終究還是受人厭惡。

怕鬼殺心又起,這種陰邪強大的存在難以根除。

“怕本座利用輪回道?”他勾起一抹嘲諷,“可是本座也很想知道,到底會不會這樣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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