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一個仇家
一個仇家
“打草驚蛇可就不美了。”道明方丈意有所指。
“這是自然。”周越笑道,“方丈不先檢查一下信中寫了什麽?萬一是什麽不合适的言論,豈不是壞了蓮臺長老心情?”
道明方丈:“周掌門說的是。”
言罷三兩下将封口拆了,掃了一眼信中的內容。
“來信人署名是裴玄聽,是你那二師弟吧?他出關了?怎麽時間趕得這麽巧……”道明方丈猛地轉頭看向周越,語氣中暗含告誡,“不要做出格的事。”
“出格的事?”周越笑得眼尾皺紋更深了幾分,“怎麽會?興許只是巧合罷。”
道明方丈将那信順讀了一遍:“你最好真的不會。當初我說過,我的底線是不能拉金光寺下水。”
“知道。你想做一個沒有污點的完美方丈。可當初黛河一役……比起保守的作風,你能坐上方丈之位,自然不是無所作為就能實現的。道明方丈可不要百年未滿就忘了教訓。”
周越意有所指,“既然你要去送信,将客人晾在一邊可不好,我就先代方丈去招待招待客人吧。”
“招待可以,別做得太過火了。”
臉色變幻莫測的道明方丈只來得及說了一句,就重新将信紙封好,匆匆拂袖而去。
金光寺偏廳。
薛米百無聊賴地托着腮,指尖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木椅的扶手,以此來消磨時間。
“你真的不嘗嘗這個糕點嗎?”連雲忍不住問道,“感覺味道還蠻新穎的……我吃過了,沒毒。”
薛米搖了搖頭。那糕點有股淡淡的檸檬草味,他一聞就沒了胃口。
連雲只得遺憾作罷。
這時,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薛米立即豎起耳朵,腰背挺得筆直。
外面隐約傳來陌生青年的聲音:“掌門,妖真的在裏面嗎?他殺害我們玉霄宗弟子,我必定……”
薛米:?
怎麽聽上去來者不善的樣子?
連雲沒有薛米反應那麽快,見他身體緊繃,便問道:“你要找的那位長老來了?”
話音未落,幾個怒氣沖沖的身影就沖了進來,他們身後綴着不緊不慢進門的周越。
“貓妖!果然是你!”為首一元嬰後期的修士怒不可遏地大喝一聲,走路帶風,威壓幾乎照着薛米兜頭砸來。
薛米:!!
救了命了,怎麽是玉霄宗的人?!
連雲眼疾手快地揮了揮衣袖,才将壓在薛米身上的威壓給解了,打圓場道:“這位道友,莫要激動,莫要激動,有話慢慢說嘛。佛門重地可不興動手動腳哈。”
說完,朝薛米眨眨眼,以口型無聲道,“這就是想要追殺你的人?”
不等薛米說話,幾個玉霄宗修士就劈頭蓋臉朝連雲輸出:“你們妖族都慣會油嘴滑舌,簡直狡詐!可惜事發時我不在宗門內,今日我必将這惡貓千刀萬剮!”
“你們在說什麽惡貓啊?”薛米眨巴眨巴眼睛裝傻,“我初次來到人間,不太清楚規矩。”
“殺害我宗門弟子還不承認?你與那惡貓明明長得一模一樣。”玉霄宗弟子咬牙切齒,“滿口謊話,果真是妖族的劣根性。”
“貍花貓長得都比較像,我與其他貓長得像,這很正常。”薛米挺直腰背,“況且我從家中出來後徑直來了金光寺,根本沒有殺人的緣由。不信的話,你大可叫大師來辨一辨我身上的業障。”
別說自己沒殺那走火入魔的家夥,哪怕他真殺了對方,估計也只會為人間除去一惡而增加自己的功德。
玉霄宗弟子狐疑道:“你當真不是薛米?”
“不是,我叫薛敏。”
連雲眼皮一跳。
“你跟薛米什麽關系?”
薛米表情十分誠懇:“一個祖宗的關系。”
“……”那玉霄宗弟子轉而問連雲道,“那只狐妖,對說的就是你,你又叫什麽?從何處來?”
連雲不假思索:“郁郁。家住深山老林,這輩子第一次見到人。謝謝你的問候,素不相識的人類。”
薛米:“……”
問話的玉霄宗弟子犯了難,看向站在旁邊不發一言的周越。
周越見狀,言辭溫和道:“既然認錯了人,那自然不好再多叨擾二位了。”
聽語氣,還真有一番謙謙君子的味道。
但薛米直覺事情沒那麽簡單。
果然。
“掌門,可他們……”另一個弟子顯然不願意放過薛米這個嫌疑人,他指着薛米大聲道,“既然他與妖貓有共同的祖宗,我們不如将他抓起來,逼那妖貓現身!”
薛米:“……哈?”
不是,這位道友什麽腦回路啊?
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麽?
連雲更不給面子,直接一個沒忍住嗤笑出聲:“八竿子打不着的關系,也敢勞煩您花那麽大力氣親手捉妖?您不如直說自己看所有妖族都不爽來得更省時省力。”
說完還十分陰陽怪氣地瞥了他一眼,“我看啊,也別一口一個妖貓惡貓的了,況且不是親眼所見,你怎麽知道你那師兄弟是被妖殺害的,不是自己行了不義之事遭到報應了呢。”
薛米:還、還能這樣?!
他感覺連雲這話有點怪怪的,但聽起來又莫名很爽的樣子。
不過,事實就是這樣的啊。
他當時都沒有殺到人的說!
那名暴躁的玉霄宗弟子臉都要氣歪了,當即轉頭道:“掌門,我請對這妖貓出手!請掌門批準!全部責任我自會承擔,定不會讓宗門蒙羞!”
他身後幾人見狀也一起附和。
周越不失悲憫地嘆了口氣:“我本不願意看你們欺負弱小,但既然關乎本宗門弟子的性命,若是再阻攔你,恐怕我會有愧于掌門之位,有愧于師尊的教誨與叮囑啊。”
“啊——呸!”扶搖子在薛米精神海裏超大聲地“呸”了一聲,把薛米吓了一跳。
順帶一提,扶搖子現在已經正式入住薛米的精神海了。确切地說,是從薛米那比起旁人格外浩瀚廣袤的精神海裏暫時開辟出了一塊足夠他寄居的地方,并驚喜地發現這對于他這一抹殘魂的休養十分有益。
當然,薛米不傻,扶搖子的那一魄寄居在他的精神海裏,對他自身的修為也極為有益,尤其是在指導薛米修煉這一點上。因為現在的扶搖子能夠清楚地看到薛米調用精神力與化用妖力的路徑與過程,這種玄妙的感覺,就跟考試時你那會讀心的老師能共享你的解題思路一個道理。
雖然有點恐怖,但對于提升實力很有幫助。
總之,扶搖子現在已經和薛米成為一損俱損的利益共同體了,這導致他現在情緒很上頭。
“逆徒,都是逆徒!”扶搖子開始慶幸自己現在沒有肉.體,否則他高低得被這逆徒氣出毛病來,“我就不信他看不出那弟子的死因絕非薛米一介小小金丹可以達到的!簡直就是胡言亂語,為師可沒教過他這種僞善的做派!”
精神海裏的白胡子小人一會兒憤怒地跳腳一會兒西子捧心,過了一會兒又不知想到什麽似的振奮了起來,道:“小貓,要不我收你為關門弟子吧!我能不能擁有一個正常弟子就看你了!”
薛米:“……前輩,我們回頭再說這個。”
他現在一個頭三個大,這看起來激動過頭的玉霄宗弟子不會真要對自己出手吧!
玉霄宗是什麽盛産神經病的地方!
不過有元極仙尊在的話,老瘋子帶出群小瘋子,這很正常……個頭啊!
薛米掃視了一圈在場的各位,兩個金丹後期,一個元嬰中期,一個元嬰後期,還有一個修為深不可測的玉霄宗掌門。而薛米自己……可憐巴巴的小金丹一枚。
對不起,全場最菜就是他,真打起來不知道能不能挨過兩招。
唯二能算作友軍的連雲……哦,這個真打起來還不一定會幫自己,畢竟他倆才認識不到兩天。
而唯一能算作友軍的扶搖子……是個随時會陷入沉睡的殘魂,不說也罷。
“扶搖子前輩,”薛米四十五度角望天,語氣深沉,“璟玉仙尊的龜殼,質量怎麽樣?”
“在這種情況下……難說。”扶搖子搖了搖頭,繼而恨鐵不成鋼道,“別老想着龜縮,要回擊啊回擊!進攻才是最好的防禦,真男人永不說不!!”
“但我不是男人,我是男貓貓。”薛米有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人類好極端哦,我們浮山就沒有這種說法。男貓貓和女貓貓都可以說不。”
扶搖子:“……”他的重點是這個嗎?
一貓一魂的對話也就一瞬間的事,那玉霄宗弟子俨然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掌門,別再猶豫了,您的善良不應該用在無情無義的妖身上,想想我們死去的那位師弟!不能放過任何一個疑似惡貓的妖!”
話音落下,淩厲劍風兜頭而來。
薛米幾乎是用畢生最快的速度結出一個防禦盾,卻也只堅持了不到兩息,妖力結成的護盾就猝然碎裂。
一旦有一個人動手,就好比閘門開了個口,其餘幾個玉霄宗弟子紛紛拔劍上前。
層層疊疊的劍氣就在一瞬間爆發,直沖薛米面門而來,好在他反應極快,迅速将臉別開避開了要害,但還是免不了在臉側留下了數道細細的血痕。
“哐啷”一聲脆響,花盆被撞落到地上,當初四分五裂,碎瓷塊和泥污落了滿地,連廳內的佛祖畫像都被震得顫抖不止。
“小貓,我來助你!”扶搖子大喝一聲,将薛米手中的防禦盾瞬息間疊加了十數層。
在外人看來,就是原本氣場逐漸微弱的薛米突然暴起,妖力暴漲之下,那原本處于碎裂邊緣的防禦護盾竟一時間難以被攻下。
剛要伸手幫忙的連雲:??
“怎麽回事,深藏不露啊小貓。”話雖如此,他還是出手幫薛米拖住了一個元嬰中期的修士,“有兩下子啊,哥沒看錯你哈。”
總歸是要還飛舟上幫過自己一回的人情,如果還人情的對象是潛力股,則更令連雲有種賺了的感覺。連雲能感受到,薛米是個有機緣的,他也樂意與之交好。
可惜很快薛米就在對面愈發兇猛的攻勢下再度變得吃力起來,他努力應付着一哄而上、毫無武德可言的玉霄宗衆人,手腳逐漸泛酸,身上不斷挂彩。
打鬥間他餘光瞥見站在角落的周越,那位傳說中悲憫正義的玉霄宗掌門正不為所動地冷眼旁觀着戰局,溫和的面具仿佛裂開了一道口子,其間無意識彌散出的森然冷氣讓薛米無來由地心中一悸。
“唉,我這大徒兒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啊。”扶搖子還在真情實感地喟嘆不已,要不是沒有實體,薛米覺得他高低得掉幾滴眼淚。
“有完沒完啊……”薛米抱怨了一句,高強度的跨級作戰讓他不停地驅使麻木酸痛的四肢進行着本能動作。
才一刻鐘不到,他用廢的法器和符箓數目就已經十分可觀。換做往常他已經心在滴血了,但此刻卻恨不得自己長出十只手來抛撒法寶符箓,以謀求一線生機。
終于,已然心力交瘁的薛米心一橫:“前輩,我……”
人間果然是十分可怕的,或許他從一開始就不該起下山的心思。
“當——”
破空而來的劍鋒反常地沒有傷到薛米,一聲極輕的破碎聲在薛米耳邊響起,似乎是有什麽護盾之類的東西碎裂了,幫他擋下了致命一擊。
但薛米完全沒有疑惑的時間,因為下一波攻擊也來了。
“再堅持一會兒!”扶搖子大喊,也顧不上保密自己的身份了,當即就要調動全身僅存的靈力在衆人面前顯現。
然而沒等他凝出一圈若有若無的透明光影,一聲怒喝乍然從外傳來。
“住手!佛門重地,豈容爾等放肆!”
随之而來的是一陣深沉無盡的威壓,壓制住哄鬧的現場。
周越臉上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僵硬,但很快就恢複了正常,一揮袖将道明方丈在玉霄宗弟子身上施加的威壓給拂去,笑着道:“方丈怎得去了那麽久?害得我們好等。”
本就快要脫力的薛米獨自承擔着如山的威壓,只能勉強依靠身後的柱子穩定身形。
連雲實在不忍,朝那看起來暴怒無比的道明方丈道:“方丈,方才沒打出人命來,你這一來倒是要出人命、哦不、貓命了。”
道明方丈神情一頓,這才将威壓收去,對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的周越怒目而視,傳音道:“不是說讓你不要太出格嗎!你就是這麽回應我的?瘋了,都瘋了!”
把人傷成這般模樣,之後元極仙尊若是問起,他要如何跟對方交代?
他看向薛米,只見對方胸襟處露出的一角雪白裏衣已經被染紅了一大片,白瓷般精致的一張臉被劃出了不少觸目驚心的傷痕,最顯眼的則是傷口密集的手指和手腕,最深的一處竟是深可見骨,看起來十分可怖。
雖則對于妖族而言,肉體傷相比內傷最無關緊要,但耐不住它們看起來吓人啊!
周越卻依舊不為所動,只淡淡朝那幾個也受了點小傷的玉霄宗弟子使了個眼色,道:“唉,這般是越的不是了。本不願欺負這小妖,然而他殺害我玉霄宗弟子在先,今日觀其态度又十分不真誠,口中謊言惹惱了我這幾位弟子。他們都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動了火氣也正常。”
從不罵人的薛米忍着劇痛挺直腰背,啐出一口血:“呵,上梁不正下梁歪。”
可見他是真的氣狠了。
方才那戰為了保住薛米的性命,扶搖子也是元氣大傷,這會兒已經撐不住陷入了昏睡。
思及扶搖子,薛米想了一下,還是把這句髒話改成了:“真讓玉霄宗的先輩們蒙羞。”
“你!”玉霄宗弟子猛地沖上前狠狠揪住薛米的衣領。
“好了,都各自回去休息吧。”
道明方丈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揮出一道靈力将他們分開。
周越和裴玄聽這對師兄弟,他是真的一個都不想得罪啊!
道明方丈深呼吸一口,努力平複下自己的心情,朝薛米和連雲行了一禮:“薛施主,連施主,你們的房間也已經收拾好了——慧明,帶二位下去歇息。”
薛米被那位叫慧明的小沙彌扶着出去了,走出兩步,卻見身後沒人跟上。
他不禁轉頭,疑惑道:“連雲,連雲!你不走嗎?”
連雲呆呆回頭,神情有些呆滞:“小貓啊,方才那位……就是玉霄宗掌門麽?”
薛米點頭:“是啊,很欺負人很可惡是不是?”
“可惡是可惡。”連雲滿臉寫着生無可戀,“可你之前也沒告訴我,你的仇家是玉霄宗啊!”
天知道他打完一架才發現自己新得罪的人是玉霄宗時,他有多麽震撼!
連雲那對狹長的雙目瞪得滾圓,不可置信道:“天哪,你怎麽比我還勇?玉霄宗的人說殺就殺?”
薛米沉默了,好半響,才略顯蒼白道:“……我說不是我殺的你信嗎?我只是背鍋的!”
“這借口也太敷衍了吧。”連雲啧啧感嘆,“厲害啊,你這一個仇家就能抵消我成百個仇家!”
質量勝過數量的又一例證[貓貓驕傲.jpg]
(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