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話音落下,他出手如電,連點了北堂寒夜頸後幾處穴道,做到了當世無數人想做都做不到的事——從旁人難近的昆侖劍子身上讨了便宜。

豔毒雖不能解,但要讓中毒之人再昏迷過去延緩一時,成為了合歡宗少主的楚倚陽還是能做到的。

看到玄色重衣下緊繃的軀體線條不受控制地松弛下來,眼上蒙着黑色布條的美男子再次陷入了昏睡,楚倚陽繃着的那根弦也松了下來。

他維持着半蹲的姿勢,緩緩地收回了手,盯着這張冠絕四境的面孔,沒有絲毫旖旎地想:“這下該能拖到獄修羅回來了。”

說曹操曹操到,這個念頭剛閃過,山洞裏就再次出現了第三人的氣機。

楚倚陽擡頭,果然見到全身籠罩在翻湧黑霧中的魔域之主現出了身形,他出去不過片刻,一回來身上的血腥氣竟然又重了幾倍,楚倚陽鼻翼輕輕地抽動了一下,不知他這是去多殺了幾個人。

獄修羅從山洞外歸來,身上依舊沒有沾染水汽,只是看着什麽也沒發生的兩個人,仿佛見到了某種他意料之外的情況,在剛剛吞噬了幾個渡劫期劍修的血肉而顯得慵懶滿足的黑霧中,他皺起了眉,問道:“你還沒給他解毒?”

他自認已經把不配合的後果說得足夠清楚,而且尋常難見的頂級豔毒被這少年一語道出,他顯然是跟合歡宗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四境之內,別說是本來就以此為修行的合歡宗,就算是出身西境的佛修見了身中豔毒的劍子,也未必能不動心,結果這少年竟毫無行動。

楚倚陽從他的話中聽出了幾分不太明顯的意外,幾分十分明顯的不滿,心中忽然有了一個微妙的猜測:難道魔皇剛才忽然離開,是特意回避,留下空間讓自己給他兒子解毒?

這令他的面色不由得透出了幾分古怪,父愛的力量果然偉大,竟讓眼前這個對合歡宗手段厭惡至極的魔域修羅都做出了妥協。

他心中有了決斷,站起身來開口道:“我——”

楚倚陽原本想冒一些風險同獄修羅攤牌一部分事情,比如自己合歡宗少主的身份。左右現在北堂寒夜也已經暈過去了,他可以單刀直入,告訴他我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救子心切,但我實在不想睡你兒子,所以事情可以有第二種解決方法。

當代魔皇修煉的是魔功中最難修的“無疆魔”,已經臻至化境,天下秘處對他來說都猶如門戶大開,毫不設防,所以他能不借助任何東西在青葉秘境自由進出,要帶個人在合歡宗與青葉秘境來回一次也不是難事。

只要動作夠快,相信就可以在北堂身上的“美人恩”發作,不得疏解的情火欲毒把他的丹田經脈徹底摧毀之前把解藥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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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獄修羅的動作比他想的要更快,楚倚陽才說出一個“我”字,耳邊便響起他那華麗憊懶卻不容抗拒的聲音:“罷了。”

下一秒,少年人眼前一黑,是魔域之主挾着那一身翻湧的魔氣怼到了眼前,同先前在另一個山洞一樣擡手再次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往地上一掼。

每個人都有兩只手,四境三海之外的異族或許會有三只,但獄修羅是切切實實的人,所以他也只有兩只手,其中一只既然已經掐住了楚倚陽的脖子,要做其他動作就要用上另一只。

被毫不講理地掼倒在地的人看到魔皇伸出了之前一直藏在黑霧裏的另一只手,五指修長白皙如冷玉,與漆黑的魔氣形成鮮明的對比。

在完美猶如天神執刀精心雕琢而成的白玉五指間,一顆沾染着夔龍鮮血的內丹散發着磅礴的精純水系靈力跟毀滅性氣息,一出現在楚倚陽面前就讓他感到仿佛有萬頃怒濤朝着自己拍來。

天級夔龍妖丹!

楚倚陽的瞳孔在它的威壓下猛地一縮,這恰恰昭示了獄修羅剛剛離去是為了什麽,也說明他剛剛離去是做了什麽。

“吃下去。”

向來按自己的心意行動,從來不給人說話機會的獄修羅一捏他的脖子,楚倚陽就身不由己地張開了嘴,意識到面前的人要自己生吞天級夔龍的妖丹,求生的本能瞬間令他掙紮起來:“等——”

天級妖獸的內丹何等暴烈,就算是煉成丹藥也可能撐爆服用者的丹田經脈,像他這樣修為盡失,直接吞下去簡直就是找死!

獄修羅搶奪妖丹不費力氣是一回事,要暴殄天物又是一回事,但是要他的命就不行!

然而他才掙紮了一下就被鎮壓,眼睜睜看着那顆散發着濃烈血腥跟毀滅氣息的妖丹被送入口中,靠近咽喉的地方再被一按一壓,就不由自主地把妖丹吞了下去。

妖丹一入喉,獄修羅就松開了他,手掌在他的胸膛上方催動魔氣,包裹着妖丹向他的丹田落去,楚倚陽沒在妖丹入喉的瞬間就爆體而亡,全是因為他用魔氣裹住了妖丹。

注視着天級夔龍的妖丹落入楚倚陽的丹田,自己為兒子選中的爐鼎不可能再把它吐出來,獄修羅才收回了手,目光落在少年被火光映着的臉上。

他被掼倒的地方就在北堂寒夜身旁,火光映在人的臉上本應呈現出溫暖的紅色,然而少年如畫的面孔此刻卻因為驚懼而顯得蒼白,與旁邊因為情毒欲焰而殷紅的另一張完美面孔形成鮮明對比。

獄修羅如冷玉的修長手掌依舊停留在他的丹田上方,與他的衣服隔着兩寸距離。

楚倚陽定了定神,知道此刻妖丹還有取出來的機會,但要指望面前操縱魔氣的人,于是說道:“你要我解他的毒,就不怕我把他變作我的傀儡嗎?”

全身籠罩在黑霧中的人完全沒有把他這點威脅放在心上,漠然道:“我原打算回來就殺了你。”身中“美人恩”,會淪為給他解毒的人的傀儡這一點确實無解,但把解完毒之後把對方殺了,此局也就破了,“你該感激昆侖那些蠢貨自相殘殺,沒把妖丹帶走,給你留了幾分利用價值。”

好一手過河拆橋,哪怕是沒有絲毫想要跟主角産生糾葛的楚倚陽,聽到這話也感到背脊一冷,今日要是換了另一個人在這裏,眼下怕是已經成了黑霧的養分,一點骨頭渣都不會剩。

獄修羅在黑霧中冷漠地俯視他:“剛剛你吞下去的這顆夔龍妖丹,将會以你的身體為鼎煉化,如果你想要活下去,而不是被天級妖丹狂暴的靈力撐得爆體而亡,就想辦法當好這個爐鼎。”

說完,他目光往旁邊一移,一伸手就抓起了兒子的手臂,指尖在楚倚陽剛剛包紮好的地方劃過,充作繃帶的布條頓時散開,包紮好的傷口再一次血流如注。

“喝!”他将兒子流血不止的傷口抵在了被自己鉗制住的人唇上,故技重施在楚倚陽的頸間一點一按,躺在地上的人就被迫将流入口中的鮮血咽了下去。

單純的解毒跟以身為爐鼎煉化妖丹給北堂寒夜療傷不一樣,前者需要的時間可能就是一兩個時辰,後者卻不知要多久。

那幾個蠢貨死在秘境裏,天級妖丹被搶的消息,昆侖很快就會知道,他不能在秘境中等到兒子的傷完全好透,也還不到跟自己的骨肉相認的時機。

在楚倚陽口鼻之間徹底都是濃厚的血腥味,雙唇也被北堂寒夜的血染成妖異殷紅的時候,壓制在他身上的那股力量終于撤走了,他得以起身,再次捂着自己的脖子有些狼狽地嗆咳出沒有咽下的血沫。

獄修羅緩緩起身,看着因為吞咽不及而被下颌流下的鮮血沾染了白衣的少年,見他在嗆咳中意識到身體的異常,蜷縮起身體,兩手捂住了小腹。

“你做了什麽……”鮮血入喉,立刻結成血契,楚倚陽感到自己丹田外的血肉正在發熱發痛,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血肉裏生成。

他不了解魔域的手段,讀過的劇情裏也不曾有這法術,只聽見站在面前的魔皇冷然道:“飲過他的血,結了血契,從此你就只能服從于他的命令,歸順于他的意志。”

說完他動了動手指,包裹在那枚天級夔龍妖丹上的魔氣就順應他的心念在楚倚陽的丹田中散開了。

幾乎是下一刻,楚倚陽就感到了未經祭練的天級妖丹在自己的丹田裏醒轉,那龐大精純又狂暴毀滅的靈力化作洪流,瞬間在他的四肢百駭裏席卷而過!

幹涸了幾日的經脈中再度靈力充盈,很快就超出了經脈的承載,将他的丹田經脈生生撐大了數倍,從內而外生出的劇烈痛楚令他的心法瘋狂地自行運轉起來。

楚倚陽是個很能忍痛的人,可即便是對他來說,這痛苦也遠遠超過了他的阈值。但他不得不承認魔皇的謀略,獄修羅這一手反制,确實是在不留下來殺死自己的前提下,讓身中“美人恩”的北堂寒夜不淪為傀儡的唯一手段了。

如果不是他現在丹田跟經脈都在爆裂的邊緣搖搖欲墜,皮膚上已經開始滲出一顆顆細小血珠,一開口就會發出止不住的痛苦聲音,他就算咬牙也要刺獄修羅一句“魔皇大人真是用心良苦,父愛如山”。

事已至此,想靠他自己來消化超越了他幾個大境界的天級夔龍的妖丹,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唯一不爆體而亡的辦法就是找一個容器,把這些龐大的力量導出去。

身受重傷的北堂寒夜正是一個适合的容器。

若是将整顆天級妖丹熔煉完,等他離開青葉秘境的時候,不僅能夠傷愈,恐怕還能因禍得福,一舉突破到渡劫期,成為昆侖劍宗最年輕的劍尊,讓一切都回到正軌。

楚倚陽自己也能恢複原樣。

從亂序中找回秩序,将一切撥回正軌,身陷亂局中的人找不到再抗拒的理由。

因此,當獄修羅揮手彈出一道霧氣,拍在兒子的身上,解了他被封住的穴道時,在劇痛中顫抖的人沒有阻止。

在看着北堂逐漸複蘇,見他在蘇醒的過程中越過了最後的十息,周身氣機變得紊亂躁動,這躁動跟情熾順着血契的鏈接燒過來的時候,楚倚陽也沒有出聲。

唯有在獄修羅打算出手,将覆在兒子眼睛上的封印也撤走的時候,蜷縮在地上、苦苦支撐的少年用痛到變形的聲音叫住了他:“等等……”

魔皇停下了動作,看向痛到聲音都顫抖了還想說話的人,楚倚陽咬着牙,從牙縫裏把話一個字一個字地逼了出來,“救他可以,把他……眼睛蒙上……”

這不過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進行的一次劇情調整,以後大家還是橋歸橋,路歸路。

不跟主角扯上關系,不幹涉主線劇情發展,這才是他的行動準則。

“好。”這個要求倒是意外的得獄修羅的心,他解除了加諸在兒子身上的魔氣壓制,但留下了這條蒙住他眼睛,隔絕他神識的黑色布條。

情火欲毒被壓制得越久,反撲起來就越厲害,幾乎是在獄修羅解除禁制的瞬間,楚倚陽就感到腦海中轟然一聲,所有的意識跟清醒都沖得七零八落。

他眼神空白,跟對面眼上蒙着黑色布條的北堂寒夜一樣,如同木偶一般受操控着坐起了身,那新生成的血契在他小腹上灼灼地跳動,在他跟面前的人之間形成了一道鏈接,分享着對方徹底失控的情緒,令受契的他也跟着燃燒了起來。

……

北境玄門年輕一輩中最出色、最道心無垢的兩人在這個秘境黑夜裏,都淪為了天地間最古老的洪流的奴隸。看到受豔毒跟血契的操控,兩人聽憑本能地行動,映在山壁上的身影交融在一起,獄修羅心中想起往事,眼中浮現出複雜情緒。

良久,他轉身從山洞中退了出來,一揮袖以陣法封上此間,獨自走進了潇潇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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