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在高熱中沉浮了七日七夜,楚倚陽的意識終于在這個早晨恢複了清醒。
過去的七日當中,他都在本能驅使中度過,在人間極致的快樂與痛苦之間輾轉,一半置身天堂,一半就置身地獄。
睜開眼睛時,他大腦雖然在随着山洞光景映入眼中,同步恢複清明,但這一絲清明卻還沒來得及徹底破開他腦子裏的混沌。
維持着半趴在地上的姿勢,楚倚陽感到那股充斥在丹田經脈間的磅礴兇暴靈力消失了,丹田跟經脈即将被撐爆的痛楚也不見蹤影。相對而言,他身體卻酸痛起來,關節、腰肢、大腿,都有種仿佛被車撞過又重新拼湊起來的酸滞感。
下一刻回歸的是觸感。
他的臉所貼的不是粗粝的沙土,也不是堅硬的石頭,而是一具溫熱而富有彈性的軀體。
兩人之間沒有什麽阻擋。
楚倚陽:“……”
顧不得身上各處疼痛,他一下撐起了上身,果然見到自己是趴在北堂寒夜身上。
記憶回籠,過去七天七夜裏,在那片高熱的火焰裏,在那痛苦與極樂交織的無邊大海中,唯一他所能攀附的就是這個人,唯一與他共度的也是這個人。
大抵是沒有什麽看自己兒子春宮的興趣,獄修羅早已經離開,連帶着留下的魔氣也都淡去,只有那道三指寬的黑色布條依然罩在北堂寒夜的眼上,将昆侖劍子如同神只般的俊美面容遮擋了幾分,叫人不再那麽難以逼視。
楚倚陽心情複雜地看了北堂沉睡的俊顏片刻。
第一次跟主角産生聯系,竟然就是這種頗為深刻的糾葛,他想着獄修羅提到的血契,低頭看向自己的丹田位置,那裏添了一抹明顯的血色印記,勾勾纏纏,像是一朵生在魔域的花朵。
血契高于世間一切從屬關系。
這個印記代表了他要服從于契主,受契主的情緒波動影響,北堂寒夜身陷在情毒欲焰中,從開頭到結束都完全由本能掌控,那他也只能跟随北堂的步伐,和他一起抛棄理智,做一頭被情焰操縱的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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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世間所有從屬契約,抛開距離不講都是耍流氓,即便是三大豔毒之首的“美人恩”,那也是要保持在一定的距離內,才能發揮作用,想來血契也是如此。
想通此節,楚倚陽舒展了眉心,反正出了秘境之後,你不認識我,我不認識你,而且境界倒退的合歡宗少主跟北堂劍尊也不可能有什麽交集,頂多他回了合歡宗以後就閉關,以後能跟他不見面就不見面,這血契就當作沒有。
他想着,目光向下,來到自己剛剛枕着的胸口,一接眼就看到了上面的精彩痕跡。
“……”
天級夔龍的妖丹以他的身體為熔爐,煉化出磅礴精純的水系靈力,在雙修之時渡到了北堂寒夜身上,修複了他身上大半的傷。
他胸口那個深可見骨的傷口如今已經痊愈,在兩人雙修之時散開的繃帶下,胸口的肌膚光潔平整,好像從來沒有受這麽一道傷。
然而妖丹修複了他受損的軀體,受傷的經脈,卻沒有修複楚倚陽在失控之時留下的痕跡。
看着那些抓痕、咬痕,完全可以想象得出在失去理智,完全受本能操控的狀态下,戰況有多麽激烈。
楚倚陽頭疼地收回目光,想着幸好北堂還沒有恢複清醒,不然兩人面對面得有多尴尬。
他低頭看向自己,見到自己身上的精彩程度比起北堂來也不遑多讓,忍不住擡手揉了揉眉心,然後準備起身到山洞裏的水池邊去清洗一番。
時間過去七日只是一個體感的數字,實際上他并不确定時間在這種時候究竟過去了多少,但現在北堂的豔毒已解,自己生吞的這顆天級妖獸內丹也不再暴動,似乎也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北堂寒夜還沒有醒,但為了避免他在自己打算跑路的時候突然醒來,楚倚陽還是點了他頸後的幾個穴道,讓他睡得更沉,然後從他身上爬起了身。
為了阻隔自己的兒子跟替他解毒的楚倚陽之間的關系,獄修羅可以說是将一切都算盡。
而過去幾日中,因為豔毒的緣故,北堂寒夜一直沒有恢複清醒,純粹受藥性操控,全憑本能行動,加上視覺跟神識被獄修羅的法術封印,所以應該完全不認得跟他在一起的人,甚至等他醒來之後,或許還會不記得這七日之中發生的事情。
魔皇雖霸道,但向來說話算話。
楚倚陽一邊跪坐起來,一邊想道:既然自己解了北堂的毒,又活了下來,并識趣的從此遠離,那愛子如命的魔皇應該不會殺個回馬槍,回來取自己的性命。
然而他心弦稍松,身體卻因為起身的動作而驟熱緊繃,咬着牙才忍住了一聲很糟糕的聲音。
等到那陣席卷過全身的怪異感覺過去,他才伸手抓過地上被撕破的、還沾着血跡的白衣披上了,可等下一刻一邁步,就感到有些不該有的東西從腿的內側流了下來。
“……”
盡管沒有過相關經驗,但卻有一定認知的人動作一下子頓在了原地。
在望着遠處的水池,做了一番心理建設之後,楚倚陽才重新邁步,朝着目的地走去。
山洞裏響起有些蹒跚的金鈴聲,響了片刻之後停住,然後是一道入水的聲音。
秘境晴天的清晨,氣溫尚且不高,池子裏的水還是冷的,楚倚陽一下到水中就打了個寒顫。
白色的衣物被搭在池邊的石頭上,他離開之處,另一人尚在沉睡中,玄色重衣蓋在他的腰腹間,遮住了底下的風光。
适應了水溫之後,楚倚陽開始清洗起身上的痕跡,因為要從這裏出去,所以他洗得很認真。
此刻他心中生出了幾分對獄修羅選擇山洞的眼光的贊許,不然他這一身狼藉,就要無處清洗。
畢竟破的衣服可以将就着穿出去,但帶着一肚子別人的東西,就算臉皮再厚也怕是走不動。
生吞妖丹雖然差點要他的命,但也因禍得福,讓他恢複了一點修為,不再像先前那樣筋脈裏空蕩蕩的,一點靈力都沒有。
楚倚陽浸在水中,伸出了右手,掌心再次浮現出了那枚青黑色的小鼎,在這七日之中小鼎沒有什麽存在感,此刻看也沒有什麽變化。
從洞頂落下的水珠打在池面上,激起一圈一圈的漣漪,這只青黑色的小鼎也在楚倚陽的注視下緩緩地旋轉起來。
他盯着鼎身上古樸的篆文,想着自己剛剛恢複的這點靈力,也催動不了這個不知來歷的法寶,一時間有些意興闌珊。
洞頂的水珠滴入池中的聲音滴滴回響在空曠的山洞裏,楚倚陽在收起手中的小鼎之後,再次感到了饑餓。他浸在水中,想起了自己被獄修羅抓來之前在山洞裏烤的那只蛇,想到自己用心烤的蛇肉應該早在那個山洞的火堆裏被燒成了焦炭,心中泛起了一陣可惜。
算起來,這已經是他第八天沒吃東西了。
先前在雙修之中還感覺不到饑餓,可是現在一脫離那種境界,這個沒剩多少修為的身體缺陷就再次暴露了出來。
他在水池中環顧四周。
有水的地方應當生有木,頂上透光,山洞中又有蟲蟻,洞中草木應當能結出可以果腹的果子才是。
果然,目光在四下搜索了一圈,楚倚陽就在東北角那棵石頭後面見到了一叢矮小的植株。
生在池邊的低矮灌木結着累累的紅色果實,垂落到地面,把枝幹都壓彎了,映在池中,猶如散落水中的紅色瑪瑙珠子。
楚倚陽離開池邊,劃着水朝那個方向游去,然而才游出一段,他就整個人猛地一震。
在他的丹田處,原本已經安分下來沉寂不動的天級妖丹不知為何又複蘇了,一如之前那般緩緩旋轉起來,釋放出磅礴且狂暴的妖力。
楚倚陽在水中,再次感到那股力量如同狂暴的洪流再次湧向剛剛修複完整的經脈,又令他有了先前那種整個人要被撐爆的痛苦。
他浸在池中,從肌膚表面滲出的細小血滴,化作淡淡血絲,融化在池水中。
放任妖丹再這樣肆虐下去,他只會直接死在這裏。
想要活命,只有一個辦法。
嘩啦一聲,在池子裏泡着的人站了起來,随手抓過放在岸邊石頭上的衣服沖回了山洞中央,身後只留下兩行濕漉漉的腳印跟一串幽微鈴聲。
沖回山洞中央,北堂寒夜依然沒有醒來,而楚倚陽披着遮擋不了什麽的白衣跪倒在他面前,從肩膀到背脊都在微微顫抖着,擡手捂住了一邊臉頰。
在他的手掌底下,那側臉上已經蔓延出了妖異的血色花紋,受他影響,地上原本安靜的人也生出了躁動,修長的眉皺起,唇緊緊抿成一條線。
楚倚陽放下了手,寄望于北堂寒夜這一次也不要在半途恢複清醒,在兩人相遇之後第三次對他說了聲“得罪了”,然後就覆了上去。
安靜了不多時的山洞中,很快再起了聲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