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水聲淅瀝,山洞裏的池子是最後一次迎來在這裏洗漱的人。
等到今日之後,被困在山洞裏的兩個人就會脫困,也就不用再在這裏洗漱了。
丹田裏沒了不定時暴走的妖丹,楚倚陽這次洗漱可以很細致,很認真。
只不過他沒有在這裏耗費太多的時間,很快就從池邊的石頭後伸手,拿過了放在池邊的衣服。
這是屬于北堂寒夜的中衣、外袍,他一件一件地穿上,撫平衣服上的皺褶。
恢複原樣以後,本來穿在他身上要長上好一截的衣物現在都變得合身了。
純黑的、沒有昆侖劍宗的标志,也沒有代表劍子的千瓣重蓮,更像是北堂寒夜私服的衣袍如夜色一般垂落下來,遮住了青年腳踝上的那串金鈴。
他站在池邊半轉過身來,顏色比一般人淺淡的眸子看向山洞中依舊沉睡的另一人,一頭比鴉羽更深的烏發以木簪随意地在腦後挽起,露出一張驚豔的面孔。
在原地站了片刻,他轉身朝着山洞中走回來,被籠罩在衣袍下的鈴聲輕如霧、綿如雨,驚擾不了任何人的夢。
北堂寒夜身上被加了一道沉睡的法術,等楚倚陽離開一個時辰以後,他才會醒來。
楚倚陽回到他身邊,在他面前跪坐下來,然後從他的儲物袋中取了一枚空白的玉簡。
“美人恩”跟血契,這兩種鏈接當中的任何一個,都賦予了他從北堂寒夜的儲物袋裏随意取物的能力,但正像北堂身受重傷時,旁人在他身上也讨不到什麽便宜一樣,如果不是北堂寒夜對他不設防,楚倚陽也不能這麽順利地給他下了這道法術。
青年垂下了眼,随意挽起的長發遮擋了他臉上的表情。
拿着玉簡,楚倚陽調動起比過往的數十天裏都要蓬勃通暢的靈力,開始在上面留書。
天光自洞頂靜靜地照下來,于銀白色的衣料上靜靜流淌,留下文書的人翩然而去,幽微的鈴聲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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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原地的劍子仍舊在無夢的沉眠裏,身上的白色中衣整齊,手中多了一枚玉簡。
楚倚陽走進通往山腹的通道,雖然天級夔龍的妖丹已經完全煉化,但那種萬獸莫禦的氣息還在,他通過已經熟悉的路徑朝着前方走去,所至之處黑暗中的生物紛紛躲避。
他這一身修為在入了青葉山城之前是合體前期,更有一件殘缺的天級法寶在手,現在卻掉落了整整三個大境界,丹田經脈之中還潛藏着各種暗傷,就連本命的金鈴釵也丢了兩枚。
如果換了原本的應劫心遇到這種事,心高氣傲如他,不悲憤吐血、一蹶不振才怪。
來到過去兩月當中他來過數次的通道盡頭,楚倚陽停住腳步,看着面前的山壁,在幽暗的光線中将手放了上去。
沒有任何聲音,在他的手掌之下,原本結實的山壁迅速就分崩離析,化作無數細碎的沙石簌簌落下,堆積在了深沉如夜色的衣擺前。
山洞外的光線透了過來,照亮了空氣中浮動的微塵,山腹中早已經習慣了在黑暗中生存的蛇蟲鼠蟻紛紛朝着兩側避開去。
楚倚陽走了出去,融入了光明裏。
北堂寒夜醒來的時候,山洞裏的另一人已經離開了。
空氣中回蕩的只有仿佛亘古不變的滴水聲,他坐起了身,蓋在身上的銀白色外袍滑落到腰間。
在最後一次雙修的時候,某種臨別的預感就已經降臨在他的心頭。
那股不定時就在楚倚陽體內暴虐的妖力已經失去了源頭,而這種要分別的預感令原本就充斥在他的胸膛裏,在那種時刻仿佛要令心髒都裂開的情火變得更加熾烈。
在無邊的情火欲焰之中,他無法保留清明,也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只能放任這火把他們淹沒得更加徹底。
北堂寒夜坐在天光之下,發現了自己手中握着的玉簡。
他擡起了右手,指尖向着玉簡觸碰上去,他的手指跟神識雖然不能拼湊出楚倚陽的臉,但是卻能夠讀得到他留在玉簡中的字。
山洞中,白衣烏發的劍子眼上蒙着黑布,遮住了他的眉眼,壓下了他清醒時身上無邊的劍意,天光照在他的身上,在他完美的輪廓上鍍了一層不可觸及的光芒。
“我聽到了你心裏的聲音。”
“我相信它對我訴說的喜歡,但正像你此刻對我所有的情感一樣,它們都是因豔毒而起。
“等你服下解藥之後,就不會再受它的影響。
“你我本應是沒有交集的人,以後也不應該再見。
“秘境裏發生的事就讓它留在秘境。
“願你度過此劫,從此劍心通明。”
除此之外,他還在最後提到,他穿走了他的一身衣服,因為他原本的衣服已經不能穿了。
北堂寒夜手執玉簡,朝着旁邊“望”去,所能感應到還留有楚倚陽氣息的,就是那身破損的白衣。
這身衣服狀況實在是太糟糕了,那時候又還不知北堂寒夜的儲物袋裏有替換的衣物,因此楚倚陽把它很好地清洗過了,此刻就疊放在角落的石頭上,大概是他離開的時候也想不起來要帶走。
北堂寒夜擡起了手,将那疊放在角落幹淨石面上的衣服攝了過來,白色的布料輕盈地落在他的腿上。他此刻眼前仍舊是一片翻湧的黑霧,指尖觸碰這件破碎不堪的白衣,想起這柔軟的布料曾經穿在少年的身上,也曾經溫柔地包裹過自己的傷口。
他不知道楚倚陽叫什麽,也不知道他長什麽樣,此刻他留給他的除了玉簡,竟然就只剩這一樣東西。
相比之下,楚倚陽離開山洞之後就一路西行,沒有絲毫遲疑。
他們這最後一場結束的時間還頗為準确,就是密境入口要重開的這一日,他已經感覺到在那個方向天地靈氣的變動了。
金鈴釵缺了兩枚,身邊沒有趁手的兵器,他便憑借自身在山石之間飛掠。
黑色的身影如同驚鴻,衣袍在身後翻成墨浪,轉瞬就離了出來的山腹數百裏。
前方來到山脈盡頭,楚倚陽停下了飛縱,一腳踏在山石上,臨風而立。
他望着下方的樹林,只見參天的樹木都被撞得七倒八歪,寬闊的路上還有很多蹄印,再往遠處看,整個青葉秘境都被搞得亂七八糟,看來沒個十幾年恢複不了原狀。
風吹拂着他的長發,将發絲朝着後面掠去,露出了他右耳上剩下的那五枚金鈴釵。
他的耳朵在風中動了動,聽到了從遠處傳來的聲音,楚倚陽眯起了眼睛,朝着那處密林望去:“都已經要出去了,怎麽還有人鬧出這麽大的動靜?”
自那個方向狼狽奔來的是一群年輕修士,身上的門派服飾各異,像是臨時聚在一起的,每個人都是驚恐萬分地朝着前方拔足狂奔:“救、救命啊!”
他們這一群人就是因為在秘境裏的動亂結束之後沒有什麽頂天的收獲,所以才聚到了一起想臨陣磨槍,幹一票大的,結果一個不小心引來了玄級妖獸群!
玄級妖獸實力最低的也相當于一個元嬰期修士,來一兩頭尚能對付,這一口氣來一大群,除了跑他們還能怎麽樣?!
楚倚陽聽着底下傳來的怪叫聲跟驚慌的交談聲,原本是不打算管的,看他們這麽生龍活虎,足以把這些引出來的妖獸帶到入口去。可偏偏在他打算離開的時候,就在人群中見到了一個熟悉的粉色身影。
合歡宗女弟子瑩瑩也在這群作死的傻子裏,身邊同行的是明陽劍派那個年輕劍修。
楚倚陽直起了身,想到自己缺席了這麽長一段時間,出去之前也要先了解一下秘境內外到底是個什麽情況,比如“未婚妻”在血河大陣被破之後怎麽樣了。
打定主意,楚倚陽便一踏腳下山石,朝着他們飛掠了過去。
“快!快向出口的方向跑!”
“出口人多,還有各派長老,總不可能讓它們沖出去,沖到那裏就安全了!”
這群修為最高不過才元嬰的修士腦子還算聰明,沒有慌不擇路,只不過在逃命中忽然聽見一陣破風聲,擡頭便見到一個身穿黑色衣袍的身影在他們頭頂掠過,越過他們落在了那群奔騰而來的妖獸前。
驟然見到這麽一個修為境界比他們高的強者出現,還沒看清他的臉,只見到他沒有帶起一絲煙塵地落下,一身黑衣像夜色低垂将他拱衛,所有人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明陽劍派首徒臉上有着一抹黑灰,頭發上也夾着幾片枯枝碎葉,本能地把少女護到了自己身後,卻沒有見到少女在看到來人的時候眼中閃過一抹驚疑不定,随即确認了什麽,臉上的焦慮一下子化作了全然的驚喜。
看着面前這群玄級妖獸,察覺到身後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修為境界倒退得厲害的楚倚陽也懶得動手,只是稍稍放出了夔龍妖丹的威壓。
這一路上令他有如入無人之境的唬人手段對這群玄級妖獸也起效,它們緊急停下了追趕,随後掉頭就跑,跑的速度比被激怒追過來時還要快!
地面上激起的煙塵久久不散。
十幾個被追了一路的年輕修士徹底傻了眼。
玄級妖獸雖然已經有了靈智,但它們卻無法分辨真正的天級夔龍跟空有夔龍威懾氣息的楚倚陽有什麽區別,更不會想明明這位前任霸主已經死了,現在怎麽會以人類的形态站在它們面前。
天級夔龍妖丹的好處都被北堂寒夜占了,自己剩下這麽一點威懾氣息,也算聊勝于無。
楚倚陽微微一哂,将手負于身後,打算轉過身來,然而肩膀才一動,瑩瑩就高呼一聲“少主”,從明陽劍派首徒身後飛快地沖了過來。
“少主——你怎麽在這裏!”
瑩瑩來到他身邊,在衆人的注視下抱住了楚倚陽的手臂,顧不得尊卑,更顧不得少主不喜歡被人碰,只自顧自地搖着他的手臂蹦跳了兩下。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合歡宗的弟子,被她叫作“少主”的那不就是……
同樣有些狼狽的天琴宗少主從另一側走了過來,跟明陽劍派首徒站在了一塊。
兩人看着被心上人抱着手臂又蹦又叫的黑衣青年,見他轉過身,露出了那張豔若桃李卻冷若冰霜的臉,看到他望着瑩瑩,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點笑容。
金鈴公子一笑,令在場其他人都感到一陣目眩神迷,唯有他們兩個頭皮發麻——
真的是他!
明明那一夜在青葉山城之後就不見了他的人影,現在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少主——”
瑩瑩見到他之後是真的開心且激動,扯着他的袖子就有千言萬語要對他說。
她沒有在意楚倚陽現在為何穿着一身跟他的品位如此不同的黑衣,更沒在意他身上其他法寶事物的減少,只是楚倚陽擡起了右手,瑩瑩便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然後,她就見到少主臉上的笑意褪去,接着臉色微白,竟在自己的注視下吐了一口血。
少女頓時色變:“少主!”
那血落在地上,将他腳邊的青草染紅。
血痕自楚倚陽右邊的嘴角流下來,映襯着他的膚色,在他身上帶出了一種脆弱感。
聽着瑩瑩的聲音裏帶上了驚慌,天琴宗少主跟明陽劍派首徒心中都是一顫。
雖然楚倚陽給他們帶來了極大的心理陰影跟打擊,但他依舊是世間難得的美人,本就容易牽引旁人的心情,更何況是在這種受傷吐血的時候?
兩人不自覺地上前一步,聽見楚倚陽聲音略帶沙啞地響起,說“沒事”,這才清醒過來。
怕他們這一步走得太突兀,兩人忙朝着周圍看去,卻見到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上前了一步,這才有些莫名地安下了心。
“少主——”楚倚陽聽見少女急得聲音裏都帶上了哭腔,在旁扶着自己的手臂想要支撐他,像是怕他随時會倒下,“你怎麽會傷得這麽重?是哪個不要命的傷了你?”
楚倚陽垂下了眼睛,做出虛弱的模樣來。
他這次境界跌落、受了重傷的事定然是會傳出去的,但是如何受的傷,其中自然有文章可以做。
他方才刻意催動了心脈的一處暗傷,吐出這一口血,讓衆人看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看着他蒼白虛弱的樣子,只覺得他右眼皮上那點朱砂痣在此刻看來,也像是美人畫上被燙出的傷口。
“無妨。”楚倚陽示意少女不必支撐自己,“是破血河大陣時受的傷,只是沒有機會療傷。”
這群年輕修士差不多那一夜都在青葉山城,都經歷過血河之變。
此時一聽楚倚陽的話,人人都露出了恍然之色——
大家在奮力抵抗、想要殺出一條路來的時候,身為城中最強者的合歡宗少主不見蹤影,果然是去最危險的地方破陣了!
他之前在青葉山城的登場那麽強悍,一登場就壓得他們當中最強的天琴宗少主跟明陽劍派首徒都不能動彈,現在卻傷重至此,真是不知當日在陣眼中情況何等兇險。
只是他們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被自己等人誤解了一路的楚倚陽壓下了傷勢,睜開眼睛,認真地對着身旁的少女問道:“月舒如何?”
楚倚陽:我不在的時候,劇情有崩嗎?
今天8.25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