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過後很久,賀三都清楚地記得那天的凱哥,眉宇間鎖着擔憂,他敏銳地意識到躺在診室裏的人或許不那麽簡單。
專家們在阮青醒來後,詢問了一些情況,終于下了診斷,劇烈運動或重體力活動後,導致勞累過度,引起心髒不舒服,症狀常表現為胸悶氣短心慌。
阮青那天搬動過重的石塊,本就用力過猛傷了身體,沒有休息緩和,繼續連軸進行重體力勞動。今天身體已經發出了橙色警報,他卻又喝了幺雞的藥,被陳凱阖把骨頭裏的油都榨了個幹淨,身體索性停擺罷工了。
“患者需要靜養一段時間,不能勞累,按醫囑服藥,尤其要,”年過半百的老專家頓了頓接着道,“戒床事。”
“嗯,他會不會有什麽後遺症?”
“他還年輕,身體底子也還好,配合藥物好好休養,應該能康複的。”
“今天叨擾了,”陳凱阖側身道,“賀三,招呼好幾位專家!”說完他拎着那盅湯,進了診室。
阮青見他進來,尴尬得想閉上眼,陳凱阖波瀾不驚地道,“喝點湯。”阮青在粉飾的太平裏慢慢舀着喝了小半盅,無奈放下小勺,“凱哥,我喝不下了。”
陳凱阖接過小勺,慢條斯理挑出參片,“人參補氣血,吃點。”阮青張嘴,囫囵吞棗地咽下。
“乳鴿有營養,吃點。”阮青勉強張嘴,但胃裏一陣上下翻騰,他趕緊捂住嘴,生怕吐出來。
陳凱阖随手把小勺丢回湯盅,發出铛的一聲脆響,阮青忽然有些害怕,覺得此刻陳凱阖的情緒不是很好。
“你曉得自己現在是什麽身份嗎?”
“凱哥的小跟班,端茶倒水的跑腿兒。”
“端茶?倒水?”陳凱阖撇一眼床頭櫃上的湯盅,嘲諷道,“端個茶倒個水,就能把自家整到急診室的床上?醫生說這位病人勞累過度,需要靜養。來,你給我說說,你是怎麽勞累過度的?”
“凱哥,今天給你添麻煩了。”阮青有些難堪,腦子被攪和成一團亂麻,理不清頭緒。從主動向陳凱阖尋求庇護那一刻起,他已經貼上馬仔的标簽,可他還是想多掙點積分,早點出獄站在陽光下。
搬礬石搬到累病了,是他沒有預料到的,眼鏡的落井下石,更是拖累了陳凱阖。凱哥雖說晚上和他睡在一起,卻一直把他當暖水袋當棉抱枕。今天的經歷他不願回想一星半點,但确實是他給凱哥惹了許多麻煩。
躺在床上,全身依然支離破碎的感覺,他在隐隐約約間感到哪裏不對勁,偏又揪不出來整不明白,天性的純良讓他選擇道歉,沒瞅見撒旦背後張開的黑翅膀,撲扇的委實歡騰。
“我以後不逞強了,再不搬那種大塊礬石,要是累了躺下緩緩就好,不用,不用送進醫院的。”阮青積攢了一些膽氣,小聲卻清晰地繼續道,“凱哥對我的好,我都記在心裏,以後無論要我怎麽樣,絕無二話。”
陳凱阖意味深長地道,“好,來日方長,現在有一樁事情得由你出頭露面,敢嗎?”
“什麽事?”阮青有些疑惑。
“實名舉報黑頭等人,毆打欺淩他人。”
阮青猛地揚起頭,滿眼驚喜,“我敢,但舉報有用嗎?”都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可黑頭那個人渣,随心所欲飛揚跋扈,他幾次三番被送進醫務室,管教不曾過問一句,去舉報人渣他敢,只是有些擔心,舉報後石沉大海無波無瀾,到頭來官官相護一場空。
“演好你的戲就能成。”
“我該怎麽做?向誰舉報,今晚還是明天?”阮青滿眼感激地望着陳凱阖,恨不能肋生雙翅,複雜的情緒在他胸口翻滾着,對眼前人的一縷信賴悄悄地滋生了。
而在陳凱阖眼裏,這只淋濕了羽毛的鳥兒終于膽怯地落下,即使還只敢躲在屋檐下避雨,即使它随時會受驚,然後撲棱着翅膀跌跌撞撞地逃走,但它畢竟付諸了第一次小小的依賴和信任,一切來日方長且拭目以待。
次日,三監區暴雷了!服刑人員阮青編號357028,在醫院脫離危險後,實名舉報劉雙喜(黑頭)、嚴力(眼鏡)等人,多次實施毆打淩虐,致使阮青身心受到嚴重摧殘。
劉管教想插手,但投訴是由鄭多銘接手的,鄭瓜子一向和他尿不進一個壺裏,還狗屎地高他一級。
他舔着臉和鄭瓜子說,這種事兒在監區裏稀松尋常,處理起來最好調解為主,用不着上綱上線,鄭瓜子呵呵一笑,“老劉哪,那孩子還不滿二十,進來的時候沒病沒痛,一月不到就成了病秧子,心髒病都犯了,再這麽磋磨下去,他還能活到刑滿釋放那天?”
話不投機半句多,劉管教只好繞過鄭瓜子,帶着兩箱生肖酒去找老上司楊樹霖。辦公室裏,楊樹霖撥通鄭多銘的電話,嗯嗯啊啊幾句過後,臉色一整,額頭上的皺紋能夾死蚊子,“案情這麽嚴重?市刑偵隊已經介入了,好,我明白,你先忙。”
撂下電話,他有些愠怒,“小劉,你回去吧,東西一并拿走,這幾天我還有些公務,就不送了。”
被趕出來的劉管教一頭霧水,匆匆趕回去打探究竟怎麽回事,不就是一個毆打欺淩嗎?怎麽還介入了市刑偵隊?
監區審訊室內,隔着玻璃鄭多銘熬得兩眼發紅,精神異常亢奮。阮青舉報黑頭眼鏡後,挪用公款犯事的眼鏡膽子小,竹筒倒豆子一點沒剩,把事情吐得幹幹淨淨,交待了藥是蝦□□給他的,讓他找機會灌阮青喝了。
那天灌完藥,眼鏡剛想把阮青拖到黑頭那邊,黃大就把人截下來,陸炀劈手奪走水壺,又象影子一樣暗暗盯着他,直到進了審訊室,背脊上附骨之蛆的寒意才消失掉。
眼鏡供出了蝦腳,蝦腳被帶進審訊室,一開始還嘴硬,可惜扛了一晚上遭不住了,“我哪裏能搞到那種極品藥哪?我就是個癟三,三毛他們說給我一個巴掌的數,我財迷心竅才亂說的。”
“三毛說給你,你就相信能拿到?你也不是菜雞,憑什麽他說你就信?”
“他們真的有錢,五萬在他們眼裏就是毛毛雨啦。”蝦腳的小眼睛裏閃着貪心和豔羨。
“說清楚!”鄭多銘步步緊逼。
“那個我以前搗騰車的時候,認識不少車販子,有些車不能整車賣,就拆解了按報廢車賣。三毛他們找我賣過兩輛車,先頭是一輛奧迪,後來要賣一輛塞凱倫,我想整套正規手續,當二手車賣,多賣點錢。那邁凱倫,寶石藍,陽光下閃閃發光,車況賊好,絕對能賣個好價錢。可三毛他們不讓,非讓我把車噴成黑色,拉去車輛報廢廠,最後賣了個廢銅爛鐵價。”蝦腳現在回想起來仍然肉痛,“真是造孽呀,那麽好的車,哐哐幾下沒了,唉!”
塞凱倫,寶藍色!鄭多銘腦子裏的一根弦忽然被撥動了,一年前海市萬億市值的龍頭企業董事長張志申的兒子張珉珉失蹤,失蹤時開着一輛寶藍色的塞凱倫,刑偵隊多日搜尋,人最後在湖底找到了,車卻一直下落不明,專案組多次組織現場勘查,走訪調查,都未能取得有價值的線索,最後這樁案子挂起來,成了一樁懸案。
鄭多銘按捺下撲通亂跳的心髒,輕描淡寫地說,“一輛塞凱倫,你也少見多怪。”
蝦腳辯解道,“那可不是普通的塞凱倫,尾翼排氣輪毂,都是改裝過的,值老鼻子錢了!”
巧了,張珉珉是汽車發燒友,開得正是一輛改裝後的寶石藍塞凱倫!鄭多銘走出審訊室,顫抖着手接通了市刑偵隊的電話。
停滞許久的一樁懸案,在無意間撕開了一道口子,多少人的腎上腺激素在瞬間飙升!當年負責這樁案子的趙副隊帶着兩名下屬風風火火地趕過來,用力握住鄭多銘的手,聲音都有些發顫,“老鄭,這次要是能揪出嫌犯,咱倆好歹要鬧兩盅!”
鄭多銘拍拍他的肩膀,“快去吧,咱們都穿着這身制服,一起守望相助,三監區全力配合你們!”
趙副隊沒有驚動黑頭和三毛,選擇繼續審訊蝦腳,逼着蝦腳細細回顧當時車的所有細節,蝦腳快把手指甲都扣禿了,一遍遍的重複,一遍遍的做筆錄,什麽時間接的車,在哪裏接的車,怎麽接的車,車子的細節,報廢廠的地址......他不明白,不是那個藥的事情嗎,為啥會拐到十萬八千裏外的邁凱倫上面。
同時,刑偵支隊根據蝦腳提供的線索,開始緊鑼密鼓的追查,沿途調出一份份監控記錄,派出一個個排查小組,拼命尋找車子曾經的行蹤。